對崔長耿而言,與其說風流成性不如說是好色成癮。


    在解決溫飽之後,如何打發寂寞成了他流亡生活的重要問題。


    火車站附近幽暗的小巷子,城市裏隱蔽的小樹林,那些穿著暴露長相粗俗的女人,成了崔長耿消遣寂寞的首選目標。


    可惜,這些都是拿錢換來的樂子,如果他想要更多的快樂,必須加倍幹活掙錢。


    西北的夏天在幾場暴雨中褪去酷熱,秋風在深夜裏逼近黃河之濱的金城。


    隨著天氣變冷,大橋下麵的農民工漸漸散去,十月之後,隻剩下寥寥無幾的十來號人守在橋底,等待著包工頭前來招工。


    而幹活的機會並不多,競爭突然激烈起來,為著搶奪掙錢的機會,十幾個農民工看到工頭到來一擁而上,爭著自薦,不斷壓價,場麵如同群毆打架。


    崔長耿嘴裏叼著香煙,抱著膀子站在不遠處,他的眼睛如同一隻蒼鷹,高傲而又悲愴地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心裏掠過虎落平川的失意!


    要不是喬麗麗這個賤人——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女人,他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為了糊口不得不出賣廉價的勞動力,換取幾十塊的鈔票養活自己。


    偏偏,崔長耿的懶於爭搶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工頭胡賽尼是大橋底下的常客,是民工眼中的貴客,是遠近聞名的包工頭。


    他沒有招過崔長耿幹過活,不是因為看不上崔長聯,而是爭著給他幹活的人實在太多。


    胡賽尼是迴族,長得像一個圓滾滾的冬瓜。


    眼睛是圓的,鼻子是圓的,嘴巴是圓的,大腦瓜是圓的,身材是圓的。


    若不是他開著小汽車來大橋底下來招攬工人,別人以為他是滾著來的。


    金城大小的工地都有胡賽尼的一畝三分地,究其原因,胡賽尼的姑父是金城市國土資源局的局長。


    地位顯赫,實權在握。


    沒念過一天書的胡賽尼比不得自己的幾個哥哥,隻能包攬一些小活去賺點小錢,他的幾個哥哥借著姑父這塊金招牌,在金城可是響當當的建築商。


    當然,胡賽尼也很知足,能在金城中心購下獨院建起二層樓房,一家人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他已知足。


    況且認識他的人都知道,胡賽尼有一個美豔無比的嬌妻,是他花重金從騰格裏沙漠北麵的沙溝溝買來的女子,那女人給胡賽尼生了一對龍鳳胎。


    光憑這些,胡賽尼的人生已經超越了大多有錢人。


    話說胡賽尼在大橋底下來了多次,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崔長耿。


    他有點奇怪一個身材魁偉長相俊朗的男人怎麽會是民工。


    並且,這個民工的眼神透著一股子的冷傲,仿佛他不屑於去幹工地上的那些粗活。


    來了幾次,看到崔長耿總是叼著煙默默站著,胡賽尼錯把他的懶於爭搶當作了一種個性上的桀驁不羈!


    他有點欣賞崔長耿,也有點同情崔長耿——同情裏有著悲憫的嘲諷——你不就是個下苦的勞力嗎?非要端出一副清高的架子,給誰看呢?


    胡賽尼在一個初秋的清晨下了車,他推開圍著自己的幾個民工,徑直走到了崔長耿麵前。


    “有活幹不幹?”


    “啥活?”


    “工地上卸幾車水泥。’


    “多少錢?”


    “按車算,別人多少就多少!”


    “好,我去。”


    簡單的對話之後,崔長耿扔下煙頭隨胡賽尼上了車,上車之前,胡賽尼又挑選了另外兩個民工。


    崔車耿坐在車後緊抿著嘴唇,濃眉深鎖,一雙虎眼盯著車窗外麵。


    胡賽尼從探後鏡中看了看他,開口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聽口音不像金城和甘州的?”


    “對。”


    崔長耿很警惕,頭都不轉一下。


    胡賽尼又問:“你是最近才來的吧,我以前沒有見過你?”


    “對。”


    崔長耿有點後悔跟這個圓滾滾的男人去幹活。


    他最忌諱別人問及自己的來龍去脈,為了掩飾,他從不主動和別人交流,除了主動交流那些巷子裏的女人。


    胡賽尼看出了他的冷漠,也看出了他的拘謹。


    他笑著一隻手拿過煙盒讓車裏的三人各取一支,然後猛踩油門,車子從金城的南郊駛到北麵,很快駛入一處工地。


    崔長耿下了車,看到塔吊在高空運作,新修的高樓上傳來機械的轟鳴。


    不遠處有輛卡車停在樓前,上麵裝滿了水泥。


    “還有幾車在後麵,你們卸完了過來給我說一聲,我就在那邊工棚裏。”胡賽尼指了指工地西邊的一溜磚坯房,背著手離開了。


    崔長耿戴上手套和口罩,敏捷地從車廂後麵搭著的兩塊木板上了車,扛水泥的活他幹過多次了,對於身強力壯的他來說並不是啥勞累的活,他幹活不偷懶,不怠慢,憑著力氣吃飯,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胡賽尼端著泡滿枸杞和茶葉的水杯從工棚裏鑽出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貓眼看著不遠處幹活的三個人,崔長耿高大威猛的身材扛著水泥分外矯健,嗖嗖地下了車,轉眼將一袋水泥碼在了樓下的塑料棚裏。


    胡賽尼心說這男人還真是幹活的好把式,可惜了一身的好皮囊,要是被哪個拍電影的導演看中,他一定靠著英俊的長相走紅。


    中午吃飯時帶著崔長耿三人吃了加工麵片,胡賽尼特意給三人各買了一瓶黃酒啤酒。


    幹到下午時已卸了四卡車的水泥,崔長耿的腰眼窩疼起來,知道這是長期風流落下的病根,心想以後可得省著點力氣不住女人身上使,等熬過冬天了一定找個輕鬆點的工作養活自己。


    崔長耿扛著一包水泥下了車,肩上扛著重物走得急,沒看清新修的大樓裏出來一幫人,個個都戴著藍得發亮的安全帽,為首的一個女人正大聲比劃著說話,眼看要撞上了迎麵走來的崔長耿。


    其中一個男人眼疾手快衝到女人前頭擋了一把——確切是推了崔長耿一把,他身子一晃,肩上的水泥滑落在地上,袋子破開,水泥騰起一股灰煙,彌漫在這群衣著整潔的人麵前。


    “真是胡鬧!沒長眼睛嗎?怎麽幹活的?誰的人?”


    女人被嗆得直咳嗽,大聲斥責著崔長耿,旁邊的人趕緊用手堵著散開的灰塵,一群人圍住了崔長耿。


    “誰胡鬧了?誰沒長眼睛?你的眼睛呢?長褲襠裏了嗎?”崔長耿火了,毫不畏懼反駁著對方。


    胡賽尼旋風一般刮過來,臉上是誠惶誠懇的訕笑。


    “哎呀麻總,今天你來工地視察工作來了啊!我剛在工棚裏打了個盹,早知你來,一定陪你轉轉——”


    “什麽東西!”被尊稱為麻總的女人不耐煩地打斷胡賽尼,摘下安全帽扒拉著滿頭的卷發,塗脂抹粉的臉拉得老長。


    本來是一張馬臉,因為動怒更加醜陋,鮮紅的嘴唇也遮蓋不住嘴上的皺紋,看年紀也快五十了,要不是一身亮麗的裝扮,十足一個掃大街的婦人。


    胡賽尼彎腰陪笑,麻總身邊的男人大聲嗬斥:“你手下幹活的這些蠢材趕緊打發了,免得影響工地的安全作業!”


    崔長耿聽不下去了,脫下外衣嘩嘩地抖了兩下,衣服上的水泥灰塵向麻總撲過去。


    “停下,快走!”


    胡賽尼著實生了氣,他沒想到崔長耿會如此放肆,自己真是看走眼了,悔不該把這樣的二貨叫來工地上幹活。


    也難怪,崔長耿怎麽會知道麻總是誰?她可是金城華恆建築集團的女老板麻芸香,靠著強硬的手腕占據金城數十處黃金地段,大小樓盤都從她的手裏建起,她的財富聽說可以買下大半個金城!


    “我走可以,把錢給我結了!”崔長耿將外衣甩在肩膀上,隻穿著一件火紅的尼龍背心,初秋的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汗水折射出細膩的光澤。


    “哪裏找來的野人?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胡經理——”麻芸香鳳目冷對,對著胡賽尼吩咐:“這樣的人還給啥錢,打發走人他又吃不了你!”


    胡賽尼的額頭冒出汗珠,嘴裏答應著忙給崔長耿擠眼睛。


    偏偏崔長耿不吃他這一套,挺直身板說道:“把錢結了,我立馬走人!嘴裏放幹淨點,別以為自己是啥好東西!”


    話有所指,麻芸香愣了一下。


    數十年沒有聽到有人敢當著她的麵這樣頂撞自己了。


    數十年沒有看到過一個民工敢對自己這種態度說話了。


    她拂了一下額頭的秀發,吊起眉梢望向崔長耿——這哪像一個幹活的民工啊,這個男人臉和膀子是曬黑的,但五官好看得如同一個電影明星,更要命的是他結實的身板散發著灼熱,汗水的味道混和著水泥的味道直逼麻芸香的鼻息,她看到崔長耿的喉結在惱怒地蠕動,新長出的胡須從下巴蔓延到了胸口,兩塊結實的胸肌好似要迸出烈火一樣......


    一種奇怪的熱流從麻芸香的丹田直逼胸口,心跳加速,唿吸急促,她塗得鮮紅的嘴唇張了一下,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簡直——太放肆了。”


    她在離開時低聲說了一句,不得不說了一句。


    胡賽尼吃不定主意,小聲催促崔長耿:“你呀,差點就砸了我的吃飯碗,給,這是你的工錢,拿上趕緊走人吧!”


    他掏出幾張紙幣想要塞到崔長耿手裏。


    卻聽到走了過去的麻芸香迴過頭說道:“胡經理,別跟他一般見識,也是可憐人,進城打工不容易,留下他,工地上這幾天缺人,樓上正好需要一名水暖工,看他有力氣,讓他跟著去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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