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快要落山時分,桃花母女終於到了毛家梁鎮。


    鎮上果然繁華熱鬧,小紅看得眼睛都直了。


    “娘,咱們先逛逛吧。”小紅哀求著娘。


    桃花卻有自己的心事,天近將晚,鎮上的郵局一定關了門,隻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去寄信。


    牛氏交待的中藥要去抓,不然迴家沒法交待。


    她看了看一臉興奮的閨女,拉著她緊挨著自己,鎮上的男人和牛窩堡子的那些光棍沒什麽兩樣,盯著小紅的身子象一隻隻惡狼。


    一直走到鎮西頭,老遠看到鍾醫生的“仁濟堂”診所,桃花說要進去抓藥,小紅卻吱唔著不願跟進去。


    “就抓幾付草藥,出來娘帶你去吃飯,吃完了咱們得找個客棧住下。”


    桃花攥著閨女的手走進仁濟堂,見過鍾醫生,羞答答地說明情況,鍾醫生一問年齡,一聽四十多了還想讓生養,便知是她家買來的女人。


    開方抓藥,付錢時桃花打開了懷裏的布袋子。


    伸手去摸,發現喬蕎寫好的書信不見了。


    桃花大驚失色,想不明白書信去了哪裏,慌裏慌張摸遍全身,書信杳無蹤影!


    她下意識地問小紅:“我袋子裏的一張草紙去哪裏了?”


    小紅早有準備,反問娘:“什麽草紙?重要嗎?莫不是藥方子?——大夫不是剛開了嗎?”


    桃花迴答不上來。


    她望著閨女一臉無辜,隱約懷疑起來,掏錢數了數,明明婆婆給了自己二十塊錢,現在卻少了六塊。


    “小紅,你拿了錢和草紙對嗎?”桃花揪住了閨女的衣袖。


    “我沒有啊,我哪裏敢拿,你見我拿了嗎?”小紅麵不改色。


    她從娘的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慌,這恐慌不僅僅是發現袋子裏少了錢,而是那張寫著字的草紙不見了。


    一定有貓膩!


    桃花冷笑起來,她太了解自己的閨女,從小跟著牛氏長大,牛氏一手調教培養,小紅的骨子裏有著狡詐和狠毒。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付了藥錢提著幾包草藥走出仁濟堂。


    她知道要對付小紅可沒那麽容易,一不小心會栽倒她的手裏,弄不好自己和喬蕎都會遭到牛家母子的毒手。


    桃花的腦子轉得飛快,她站在了一家麵館的門前,對閨女說道:“小紅,咱們先吃飯吧,你奶奶給的六塊錢是咱們吃飯的,現在錢丟了,多虧你爹夏天賣掉一張灰狼皮給我了五塊錢,我一直存著,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小紅一聽不明白娘的用意。


    看她臉色,似乎有巴結自己的意思,心想:這是丟了錢怕我告訴奶奶,討好我呢。


    “我不想吃麵,我想吃米飯。”小紅得寸進尺提出條件,她長這麽大還沒吃過大米飯呢。


    桃花一聽傻了眼,她吃過一次米飯,還是犛牛七八年前帶著她來鎮上吃的,大米飯的香味她記憶猶新,可吃大米飯還得炒菜,這得花不少錢呢。


    “娘,你到底吃不吃?我餓得走不動路了。”小紅半是撒嬌半是威脅的樣子。


    桃花低頭細思,布袋子裏的錢分明就是閨女偷走的,肯定是自己跌下懸崖摔昏了的時候做了手腳,既然小紅偷了錢,那封信一定落在了她的手裏。


    她得想辦法從閨女手裏要迴那封信。


    “你說吃啥就吃啥吧。”


    桃花答應著帶著閨女往前走,本來她想抓了藥找到自己的大兒子冬娃子一起吃,情況有變,她沒心思去看冬娃子了,得趕緊想法子找到那封信才對。


    走進一家四川人開的飯館,進去坐定,要了兩碗米飯和一碟子蘿卜幹炒臘肉。


    “你多吃點。”桃花給閨女碗裏夾菜,下了決心要把那封信要迴來。


    反正小紅和她一樣不識字,也不知道那上麵寫的是啥。


    “我剛問過這裏的夥計了,明天鎮子上趕集,順便去看看你哥哥,娘帶你逛逛,給你扯幾尺洋布,再買一個花卡子。”


    桃花的話讓小紅興奮不已,她吃著香噴噴的大米飯,從飯館的窗戶望著餘暉下的毛家梁鎮,覺得這裏已是天堂了。


    吃過飯再去找客棧,娘倆在鎮東頭的一家客棧落了腳,進屋洗漱,桃花拉亮電燈,明晃晃的光亮嚇得小紅一大跳。


    “娘,這就是電燈吧?看著真亮堂,讓爹給咱家也買一盞。”


    小紅圍著電燈泡左瞧右瞧,桃花懶得給閨女解釋,盯著她的身上看了又看,想知道她把錢和書信到底藏在了哪裏。


    “小紅,你給娘說實話,錢和那張紙是不是你拿的?拿了也沒關係,反正娘替你把錢墊上了,你隻把那張草紙給我就行。”


    桃花實在忍不住,天都黑透了,她想不出別的法子——總不能等著閨女睡著了自己也去搜她的口袋,萬一小紅發現了不生氣才怪。


    “你啥時候見我拿錢拿紙了?燈還亮著,說話小心遭報應!”小紅撅著嘴巴,性子和牛氏一樣刁鑽古怪。


    “除了你拿還有誰拿?你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從崖上掉下去,你趁著我昏過去拿了錢和紙,對不對?”


    小紅一聽桃花道出實情不由地紅了臉。


    但她就是不願承認,張口迴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拿了錢和紙——錢是錢,紙是紙,咱家沒人讀書寫字,你從哪裏得來的這玩意兒?不會是買來的二嬸子托你帶的書信吧?”


    桃花的嗓子眼像被針紮了一下,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小紅從娘的臉上看到了答案。


    原本是她做賊心虛想詐唬一下娘,沒想到娘比她還心虛。


    桃花臉上的惶恐不安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張草紙上寫的字一定是喬蕎所為,娘天天給喬蕎送飯,一定是喬蕎收買了娘。


    “我就知道你背著我奶奶吃裏扒外!”小紅一臉得意坐在床頭上,一雙瘦腿晃來晃去。


    桃花不知道怎麽解釋,她在自己的閨女麵前智商遠遠不夠,沒說幾話便讓閨女抓住了把柄。


    “你莫亂說,草紙是牛才人托我捎帶的,讓我照著上麵的字樣買一些他用的香火。”


    情急之中,桃花想起了牛才人,牛窩堡子的村民隻有牛才人是秀才的後代,讀書寫字理所當然。


    “是嗎?牛才人啥時候給你的,我咋不知道?”小紅狐疑地盯著娘的眼睛,覺得娘是在撒謊。


    “昨天我去借堿麵子,路過他家,他問我去哪裏,我說發點麵蒸幾個饅頭給你哥送到鎮上去,牛才人一聽說正好要買一些香火,怕我記不住,專門拿筆寫了下來。”


    桃花的口氣很篤定,既然要逼著她扯謊,不如把謊話說得真的一樣。


    小紅聽了有些失望,看來是自己想多了,也錯怪了娘,原以為可以拿著書信向奶奶請功邀賞,沒想到隻是牛才人的筆跡。


    得罪了娘是小事,得罪了牛才人等於得罪了神靈。


    牛才人置辦香火是供奉神靈的,小紅再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拿這事要挾娘。


    她想了想,唯唯諾諾從裏衣的肚兜掏出那張草紙,不好意思地遞給了娘。


    “我本想跟你要幾塊錢花,怕你不給我,看這東西寫得來得奇怪,替你保管了起來......”


    小紅並沒有提偷錢的事。


    桃花接過書信終於鬆了一口氣,六塊錢被閨女偷就偷了吧,比起喬蕎的書信失而複得,桃花覺得不亞於撿迴了自己的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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