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水到渠成,有些種子逢土必發。


    喬蕎還知道有些事一旦起了勢便無力攔阻,水有水的流淌方式,火有火的燃燒方式,種子有種子的萌芽方式。


    她好幾次做了相同的夢,夢到大閨女劉梅英的肚子大得驚人,象一個反扣在小腹上的鐵鍋,高聳著走在大李莊的村頭,有人拿著木棒敲擊著她的肚子,有人拿著柳條抽著她的脊背,王翠芬塗著血紅的嘴唇站在土堆上嘲笑,陳鄉長的臉如一張馬臉,臉上有著得意的獰笑......


    夢境如此真實,真實得讓喬蕎聽到了村裏人的閑言碎語,閑言碎語在風裏如樹林裏的雞毛,被風卷起,在村子的上空迂迴飄蕩,劉梅英在哭喊,隨及有嬰兒的呱呱尖叫,一個全身是血的嬰孩抱在喬蕎的懷中,臉色有著瑩綠的光澤,五官卻象極了尹向榮.......


    啊!——


    她從夢中驚醒,落汗如雨。


    馬小國掐亮燈,看著她大口喘氣,知道她又做了噩夢,他爬起來擁著喬蕎的身子,輕言輕語說道:“你這是何苦折磨自己呢,後天就到五一了,日子都已定下了,陳鄉長也答應了咱們的條件,彩禮一分不少,鎮上的一院房子都給了大閨女,你還有啥不滿意的?”


    喬蕎沒有說話,她下了炕,在洗臉盆裏倒了一瓢涼水,將整個臉浸了進去。


    洗完臉,她趿著鞋從屋裏出來,離天亮還早,雞剛叫了頭遍,天空繁星點點,站在院子中能感覺到露水的濕氣。


    她長舒了一口氣,側耳聽著村莊裏的雞叫,偶爾的犬吠,離院子不遠處的河水嘩嘩聲,水塘裏青蛙的打情罵俏......她覺得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自己無能為力去做什麽,隻能盡力讓它往好的方向發展,比如,劉梅英和陳耀祖的婚事,折騰了這麽長時間,最終因為劉梅英的肚子裏懷了孩子不得不妥協了。


    為了辦這場婚事,喬蕎和馬小國前十天就迴了家,一刻也不敢耽擱,她親自召見了陳耀祖,卯足力氣給他下了死命令,讓他務必迴去轉告給陳鄉長,請一個有頭有臉的媒人前來,再趕緊準備婚事,婚禮連日子都不用細斟細選,就定在五一,喬蕎可不想讓眾人看著自己的閨女挺著大肚子嫁人。


    日期太緊張,一方麵因為劉梅英的肚子,另一方麵卻因為渭東市的大橋工程,為了保證工程質量,喬蕎和馬小國日夜堅守在工地上,除了監督工程進展,還得想辦法籌集資金。


    喬蕎在家這幾日忙得團團轉,催著劉梅英去城裏照相買衣服買首飾,自己又和馬小國去了好幾趟楓城,購了電器,買了家具,買了自行車,劉梅英說這些陪嫁的東西免了,可能免嗎?楓城平原娶親的彩禮水漲船高,陪嫁的東西也在節節攀升,單缸洗衣機出現了,電冰箱出現了,彩電出現了,雙卡錄音機普通都有了,聽說有的農村開始添置摩托車,連自行車都漸漸淘汰了。


    為劉梅英購置陪嫁,拿馬小國的話來說隻能多不能少,隻能精不能簡,畢竟喬蕎兩口子的身份放在那裏。


    買足了東西,一切就緒,喬蕎特意囑咐劉梅英暫時把肚子用布纏一纏,能懷上是好事,可這孩子懷的不是時候,要是被那些好事的婆娘們發現可了不得,喬蕎不想讓她們笑話劉梅英,更不想讓她們戳自己的脊梁骨......


    婚禮在即,就是後天了。


    喬蕎看看天空,東方還沒有發白,一顆人造衛星在空中徐徐移動,她的心也在徐徐移動,她盼著婚禮早點過去,盼著大橋提前竣工——如此,她心中的石頭才算落地。


    “進去睡吧,後半夜天涼,小心凍著。”


    馬小國不知什麽時候悄然站在了喬蕎身後,他的手溫柔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傳遞著溫暖和關懷。


    “想不到梅英最終嫁給了陳鄉長的兒子,也不知道以後她會過啥樣的日子。”


    喬蕎轉過頭,望著馬小國喃喃說道。


    “你這心呐,怎麽還放心不下呀,都給你說過多少遍了,兒女自有兒女的福,我們是放不下,可他們得有自己的路要走啊,你看你,今年頭發都開始白了......”


    喬蕎笑了笑,她心疼著馬小國,頭發熬白的何止她一個,馬小國為了大橋工程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進屋吧,再睡會,天明還得準備喜事,我們要打起精神,高高興興把閨女嫁出去。”


    馬小國安慰著喬蕎,這個男人,永遠是精力充沛的,永遠是知冷知熱的,喬蕎靠著他的身子,從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了不變的火熱。


    她伸手撫了一下他的下巴,他的胡須沾上了夜露,在手心中有些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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