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楠去拜訪第一個死者的家屬。</p>


    死者叫王彥樂,男,現年42歲,係楓城王家溝村人氏。</p>


    打聽死者的背景沒有費多大力氣,趙楠戰友的同學就在公安局,找到後熱情地給他提供了想要的資料。</p>


    但,想要說服死者的家屬接受他提供的撫恤金,接受趙楠的勸說不再狀告喬蕎,似乎沒那麽容易。</p>


    趙楠走進了王家溝村。</p>


    他提著一大袋的禮品下了借來的吉普車。</p>


    向村子裏幾個老人打聽王彥樂的家的位置。</p>


    老人們瞅著這個城裏來的年輕人,以為他是來慰問家屬的領導幹部,打發了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帶他過去。</p>


    王彥樂的家在村東頭,別人家都修著青磚紅瓦的大門,他家是向日葵杆子和柳樹枝紮成的籬笆院牆,大門也隻是幾塊粗糙的柳樹板子。</p>


    趙楠拍了幾下木板,門口的大狗狂叫跳躍。</p>


    裏麵低矮的屋子走出一個身材四四方方的婦人,連臉盤都是方的。</p>


    “你找誰?”她並不歡迎陌生人來她家,臉上有著冰冷的木訥。</p>


    “嬸子,我來看看你們,我是王叔的朋友。”</p>


    趙楠躬身迴答。</p>


    婦人這才笑起來,露著滿嘴黃牙,手攏在袖子裏讓他進屋。</p>


    眼睛掃著趙楠手中的幾個網袋,看清了裏麵不光裝著水果和兩條煙,還有好幾斤豬肉。</p>


    趙楠進去,還沒坐定,有兩後生進了屋。</p>


    不用問,單看兩人四四方方的五短身材,就知道這是王彥樂的兩個兒子。</p>


    “你是做啥的?我娘說你是我爹的朋友,咋以前沒見過你?”</p>


    老大二十四五的年紀,說話相當蠻橫無禮。</p>


    老二二十出頭,有點怕羞,馬駒一樣的眼睛小心地打量著趙楠。</p>


    “我姓趙,在縣政府工作,和你爹以前在城裏認識的,一直忙著沒來你家看看你們。”</p>


    趙楠解釋,看王樂彥的媳婦拿著一個髒兮兮的玻璃杯子倒了水唰了一下,從塑料袋裏抓出一撮茶葉丟進去,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麵前。</p>


    桌上是沒擦幹淨的汙垢,幾隻蒼蠅在黑油油的桌麵上爬來爬去。</p>


    眼睛所及之處皆是被炕煙熏黑的舊家具,仿佛這個家一直就在山洞裏。</p>


    老大狡黠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p>


    他已猜出了來人是誰。</p>


    在趙楠之前,早有包工頭黃玉祥來過幾次,反複叮囑過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的許諾,更不能放棄對他父親事故的追討——隻有打贏官司才能得到最後的一筆賠償。</p>


    尤其是一個縣政府上班的姓趙的年輕人,他來了直接攆出去。</p>


    “你喝茶,家裏窮,沒啥好茶葉,我爹出了事沒了,你肯定聽說了。”</p>


    老大擺出家長的架勢,他不想攆趙楠出去,因為這人看上去很隨和,來了還帶著厚禮。</p>


    再說了,他不明白黃玉祥為什麽要這麽做</p>


    趙楠忍著惡心,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違心說道:“這茶不錯呢,咱王家溝的水好,泡出的茶好喝,你家幾口人啊?”</p>


    趙楠明知故問,在來之前,他對這個家庭已做了詳細了解。</p>


    “以前五口,他爹死了,二女兒嫁了人,就剩我們娘三個了。”王彥樂的媳婦搶著迴答,她已經想著等趙楠出了門,用他拿來的肉做頓吃的,好長時間家中沒見過葷腥了。</p>


    老大很不喜歡娘搶了他的風頭,白了她一眼,接過趙楠敬過來的大前門香煙,點著了貪婪地深吸一口。</p>


    “你爹是好人,辛苦了這麽多年,沒躲開厄運走了,我聽了也很悲痛,打聽了一下出事的原由,是廠房坍塌了,實在太可惜了。”</p>


    趙楠往正事上扯。</p>


    老大挑起粗黑的掃帚眉,舍不得似地緩緩吐出一縷青煙,說道:“是挺可惜,窮人的命也是命啊,我爹跟著包工隊幹了好幾年,一直好好的,偏偏在馬家咀出了事,我和我弟去收屍,一摸那些磚頭都是酥的,這樣的材料建那麽高的廠房,能不出事嗎?別人修豬圈都嫌不好呢!”</p>


    趙楠的心裏七上八下。</p>


    聽他的話,已將罪定在了紅星廠的磚頭上,趙楠不知道接下來的談話起不起作用了。</p>


    “我看未必是磚頭的問題,廠房都快修好了,工程隊搞建築的最先沒發現磚頭有問題嗎?說來說去還是工程質量出了問題。”</p>


    “你的意思是我爹不會搞建築,把牆砌歪了,把房子自己搞塌了嗎?”</p>


    老大盯著趙楠的眼睛,分明起了敵意。</p>


    趙楠堆上笑:“哪裏的話,我不是這意思,老王哥出了事,責任也在工程隊,包工頭應當承擔更大的責任!”</p>


    “那磚廠呢?生產出這樣的垃圾磚,就沒有責任了嗎?”</p>


    老大已動怒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定。</p>


    趙楠再笑:“磚廠肯定有責任,不然我來幹嘛?我就是替磚廠給你們道歉賠不是來的。”</p>


    說著伸出手,想要拉王家大後生坐下。</p>


    他一把推開了趙楠的手。</p>


    “你省省心吧,姓趙的,我知道你是來做啥的——你不用替紅星磚廠的那個婆娘說好話,我爹的命斷送在了她的手中,我們王家不會放過她!”</p>


    窗戶紙被撕開了。</p>


    趙楠深吸一口氣,既然捅破了窗戶紙,不如將話往明白裏說。</p>


    “怎麽可能?你太武斷了,你爹是死在工程上的,怎麽把所有的錯都往紅星廠推?工程隊為啥要用不合格的磚?包工頭為啥堅持讓你們做證告喬廠長?他自己為啥不做出賠償?你們想過嗎?”</p>


    老大撇撇嘴,冷笑道:“你咋知道人家沒做賠償?沒賠償我爹的喪事拿啥辦的?我都二十四五了沒討到媳婦,就是因為我家太窮!我想問你是紅星磚廠的什麽人?你今天跑來的目的究竟是為了啥?”</p>


    趙楠不會知難而退,他有的是毅力和勇氣。</p>


    “我不是紅星廠的什麽人,我是喬廠長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在她危難之際就得幫她,這個道理想來你懂,你爹都下葬了,都入土為安了,就算把喬廠長槍斃了能頂啥用?她還有一大幫的孩子,家中她是主心骨,沒有了娘,這幫孩子怎麽活?”</p>


    “這話你應當給公安說、給法官說,讓他們聽聽你的話有沒有道理!難道我爹不明不白的死了埋了,就可以放過燒了垃圾磚頭的黑心老板嗎?”</p>


    “你的意思是她得陪葬嗎?”</p>


    趙楠提高了聲音,他臉上的笑未曾消失,一雙星眼裏迸出火一樣的亮光。</p>


    老大低下了頭。</p>


    他摸出煙紙想要卷支旱煙抽,趙楠遞過去一支,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接住。</p>


    空氣在沉重的煙霧中下墜,趙楠的心頭從未輕鬆。</p>


    “大兄弟,我們有我們的難處啊!他爹沒了,眼見得這家愈發不成樣子,大小子娶不上媳婦,二小子又到了相親的年紀,怪隻怪家中的二閨女從小得了肝病,前前後後看病十幾年,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錢,本想著能給大兒子換門親事,別人一聽二閨女這病沒人敢要啊,好不容易嫁出去,不怕你笑話,沒落下一分的彩禮錢,還搭了家裏的一頭豬和牛!”</p>


    王彥樂的媳婦說著潸然淚下,老二蹲在門角落裏低著頭。</p>


    灰暗的屋子中,趙楠感受到這個貧寒之家的所有痛楚。</p>


    “我知道你們告狀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錢,既然你把話說得透徹,我也不想含糊下去,告狀需要精力,也需要時間,就算把喬廠長和馬小國送進牢裏,或者判刑槍斃都起不了啥作用,我也知道有人給你許諾過什麽,這都不算啥,我是喬廠長和馬小國的朋友,馬小國在抓進去之前交待過我,要我來找你們,請求你們撤訴——”</p>


    老大想要分辨,被趙楠揮手阻止了。</p>


    “別急,你的心思我懂,你不用費心思告狀,想著告贏了得到一筆賠償款,我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隻要你放棄這念頭,你和你家二小子娶親的錢我都給你,附帶的把這一院房子翻修的錢也給你,你若答應,咱們是朋友,你若不答應,隨你便吧!”</p>


    趙楠說完起了身,他不想再聽王家後生說任何話。</p>


    他忽略了王彥樂媳婦臉上的表情、兩個後生臉上的表情。</p>


    巨大的幸福刺激得他們精神失控,都不知道再說什麽才好!</p>


    趙楠想了想,又迴過頭。</p>


    “記住了,你們對任何人都不能提及我來過你家,更不能說出我給你們的承諾!不過你可以做一下比較,看他們對你的賠償多,還是我答應的條件更好!你們可以慢慢商量,也可以仔細想想——我等你們的消息,隨時可以來縣政府找我,我叫趙楠!”</p>


    老大吸著煙,煙草早已燃盡。</p>


    他舍不得丟棄,叼在嘴唇上想要把最後的煙絲吃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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