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客棧,王勃讓掌櫃的再空三間房出來,好讓程遂英三人住,但最近多學子來絳州參加院試,客棧早擠滿了,哪還能空出來,掌櫃好說歹說,程遂英三人也嫌叨擾,王勃才鬆口隻讓他無論如何都要空一間房出來。三人便將就著睡吧。


    聽說程遂英三秀才來了,梁文廣與何乃才連忙放下書,跑了過來。至於牛大還在唿唿大睡。而驢子也不知跑哪兒廝混去了,這家夥自從有錢以後,也敢背著他那肥老婆藏私房錢,在外花天酒地了。


    眾人在三人的房間坐下後,王勃看向三人問道:“三位學兄,當日一別,今日重逢,本該是件喜事,但不知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何事,以致於三位這般模樣了?”


    梁文廣與何乃才也深感好奇。


    三人聞言,又是一陣搖頭歎息,還是程遂英開口道:“唉,說來運氣也真背,我等三人本來是結伴來絳州參加秋闈的,一路遊山玩水,吟詩作賦,好不愜意,前兩天眼看就要到絳州,我等便準備登高望遠,看能不能瞧見絳州城府,哪曾想山路上竟然遇見了一夥強盜。”


    說到這,他又是一陣自怨自艾,頓了頓又道:“這運氣背起來,在山上都能碰見盜賊剪徑,心想這次恐怕不但財失,命還要丟,卻沒料到,那強盜頭子竟如此好說話,說是要去應軍府招募做府兵,身上盤纏不夠,要我們支持支持,錢不多要,隻取一半,驢子也全牽走了。這殺千刀的強盜,竟然要去做府兵,難道我大唐的府兵原先都是強盜出身不成?”


    “不怕你們笑話,當時我等三人早被嚇住了,等把錢一交,果然放我們走,隨即慌不擇路地跑下山,一路磕磕碰碰,當驚魂甫定時,已經成了這副鬼樣子;更糟糕的是,在我們逃跑途中,三人份的錢財放在某身上,全不知掉到哪裏去了。”


    “但也不敢原路返迴,生怕那夥強盜出爾反爾,於是便一路風餐露宿,徒步走到絳州。幸好絳州距此已不遠,身上還有點幹糧,故而才沒在路上餓死,但饒是如此,方才實在忍不住到這客棧來賒賬,也被當成乞索兒,亂棍攆出。若非你出手,還不知要落魄成什麽樣子。”


    說到這裏他感激涕零地道:“王四郎,多謝你不計前嫌,仗義出手,你的恩情,我等三人銘記於心,以後但凡有何差遣,定義不容辭。”


    說完,三人起身朝王勃一揖及地。


    王勃趕忙扶住他們,笑道:“區區小事何足道哉,至於甚麽前嫌,某如何不記得我們之前有什麽前嫌?”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三人心裏不禁一暖,當日文會上輸給王勃,說實在的,三人心裏並未真正服氣;如今王勃在他們最落魄的時候不計前嫌,幫助他們,而非趁機落井下石,這份胸懷,這份義氣,讓他們徹底心折。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隻有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才能看出哪些人是你真正的朋友,哪些人是你的酒肉朋友。


    聽他們這麽一描述,王勃登時恍然而知這夥強盜是哪路道上的朋友了,頓時笑得:“程八郎說的那個盜賊首,是否左臉上有一塊很長的刀疤?”


    程遂英愕然,驚訝道:“難道王四郎也碰見過他?”


    王勃轉了轉折扇,忽然看向他,語出驚人地道:“不但遭遇了,還比試上了。”


    “什麽?你們還打起來了?那……那你這……沒看你怎樣啊。”程遂英吃驚道,可是左看看右看看,也不見王勃身上有恙,不禁有些疑惑。


    王勃沒好氣地道:“比試就一定要打起來嗎?我們比試的是作詩。”


    “作詩?!”錢成、孫鑫也愕然叫道。三人麵麵相覷,都覺得太荒唐了,難以置信。


    但梁文廣與何乃才卻哈哈大笑起來,梁文廣笑道:“你們還別不信,那盜賊首肚子竟還有些墨水,雖不至於附庸風雅,但人不可貌相啊,說不得早年的時候還是入過學的。”


    一聽這話,程遂英三人登時來了興趣,七嘴八舌地追問當時這比詩是怎麽個光景。於是梁、何二人你一言我一言地便把當日發生的趣事講了一遍,三人聽罷,無不撫掌大笑,對王勃也是愈加得敬服。能在一群盜賊麵前還能泰然自若地與之比詩,這份膽量和敏捷的才思真令他們欽佩不已。


    王勃扇著折扇,淡然笑著聽著梁、何二人講述當日發生的事情,等他們說完,把折扇一合,道:“說到那盜賊首,名叫刀疤,確實是條好漢,雖有進取之心,奈何命運多舛,以致於走上這條路,現在他又應征入伍,著實令某吃驚,但心裏卻也蘀他欣喜。”


    何乃才聞言,對程遂英三人打趣道:“說起來,你們應該感激四郎,因為若不是他當日那番點播,那群盜賊恐怕現在還在胡作非為,而你們說不得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已經隻剩褻衣了。”


    程遂英三人聞言,大為光火,摩拳擦掌地過來,何乃才告饒,躲在王勃身後,把王勃當擋箭牌推出去,幾人頓時笑鬧一團。


    “四郎,飯菜已經叫店小二送來了,就擺在屋後庭院裏,諸位快來用膳吧。”月奴推門進來,輕喚道。一襲蓮白襦裙的月奴,翩然而入,宛如從含窗蟾月中款款下來的仙子一般,裙擺拂東風,步步生清蓮,看得屋裏的眾書生驚豔不已,一個個整頓衣裳、正襟危坐。梁、何二人也學王勃翩搖折扇起來。頓時都變成了楚楚君子,渀佛剛才瘋鬧的不是他們一般。


    其中目光最是癡凝的莫過於程遂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來如是,程遂英也不例外,自從第一次見過月奴之後,他便再也忘不了她的容顏。


    但他也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因為他知道,月奴的眼睛從來不會在別的男人身上停留,她的一顰一笑隻為這個手舀折扇的少年而生;因為他知道他不如王勃,無論是才名,還是家世,王勃都強他太多太多了。


    所以他隻能把這份愛慕之情永遠地藏在心底,讓時間將它化為一杯或澀或甜的美酒,或許等他老了,將它從記憶的識海裏取出來迴味的時候,那是過去的他贈給自己最好而又最美的禮物。


    王勃望了一眼窗外,隻見明月如水,合扇起身道:“不知不覺已經這個時候了,諸位尚未用膳,我等便去庭院小坐,一邊吃酒用膳,一邊欣賞這滿園**。”


    眾人來到庭院,席地分案。這庭院因為被王勃全包下來了,所有除了他們,沒人打攪。


    於庭中或用膳或飲酒或坐或臥,閑看風月,坐聽落紅,十分自在。


    眾人談笑間聽到王勃說起今日受韋刺史邀請做客絳守居園池,梁文廣微顯醉態,豔羨地問道:“小師弟,聽聞絳守居園池乃世間少有的風景絕佳的園林,你去過,以為如何?”其他人也把目光投向他。


    王勃閑臥美人榻上,指拈梨花,聞言,讚道:“真人間仙境。”接著他便把在那裏所見景貌都描述了一番,聽得眾人目眩神迷、心馳神往,同時對王勃被韋刺史重視,有機會去那樣的地方充滿了羨慕,但並不嫉妒,因為他們知道,王勃的才華勝過他們十倍百倍,理應受到韋刺史如此禮遇。


    但他們並不知道這裏麵固然有他的個人魅力起作用,還有一個原因卻是王韋兩家世代交好,不過他也不做解釋,這層關係越少人知道越好。


    何乃才眼珠子一轉,笑道:“哦?絳守居園池竟如此美麗,想必以師弟的才情,如此美景,不留下詩篇不可能的,不知師弟又作出了什麽震驚士林的詩作?”


    梁文廣眼睛一亮,點頭應道:“對對對,老實交代,你又作出了什麽好詩?”


    程遂英三人也朝他望了過來。


    他們的談笑,早驚動了樓上樓下那些依窗而居的趕考的書生,當得知庭院中諸子中有一人便是王勃,都放下書,伸著腦袋望著,見梨樹掩映下的一少年閑臥美人榻,手舉夜光杯,自斟自酌。一礀色絕美的侍婢服侍其側,手搖團扇。遂知這少年便是王勃。


    王勃無奈,道:“今日韋刺史便逼某作詩,現在你們又逼某賦詩,唉,壓力好大啊。”


    “少說廢話,你就從了我們吧,快老實交代。”梁文廣大有撲過來的趨勢,王勃趕緊投降道:“好吧,某交代。”


    王勃仰頭飲盡葡萄酒,將夜光杯放置榻緣,月奴纖手捧酒壺,為他斟酒。


    王勃掃了眼眾人,望向天邊明月,悠然道:“畢竟蓮池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美妙的詩句如同絲竹一般在安靜的夜色中悠悠地傳出很遠很遠。


    “好!”突然,在一片沉寂中,爆發出一陣叫好聲,看去,隻見那些窗口都站滿了人,驚歎一片,還有許多聞訊而來的腳步聲陸陸續續地趕來。


    唐人好詩成風,隻要有好詩出現,就會有無數人慕名而來,都想著能見證這一天,一首從此名揚天下、傳唱千古的詩作誕生,更何況在此賦詩的人是才名遠揚的王神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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