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沒有立刻答話,也沒有再派人傳訊給劉備,不知是在思忖王嫵所言的真假,還是在考慮該如何應對。短短一刻的沉默,王嫵卻覺得長得渀佛空氣都凝結起來,她甚至還能想象那高高的城牆之上,關羽捋須斜睨的模樣。


    然而下一刻,城內軍鼓乍響,如盛夏的狂風驟雨陡然砸下。緊閉的城門由內而外轟然打開,飛揚的塵土中,急切的馬蹄聲從城內疾奔而來。關羽的身形在城樓上一閃,即刻轉身迎了上去。


    一行數十騎,從城門內衝出來。當先一人,在離王嫵十步之處躍下馬來,發束冠,腰佩劍,麵如冠玉,神態祥和,身材頎長。隨著關羽的身形從城頭掠下,他身後的數騎霍然左右分開,護在他兩側,也跟著躍下馬來。


    “備不知三娘到訪,將士們多有冒犯,還望寬宥。”


    三娘?王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一聲三娘指的是家中行三的公孫嫵。


    傳說中天生異象,生就有帝王貴胄之貌的劉備就站在她麵前。然而王嫵看著這個麵色白淨,眉宇淡然的男人,卻看不出半點不同於常人的地方來。


    三十來歲的年紀,眉骨略高,眼廓開闊,若非眼中的探究思慮之色太過明顯,倒是一派沉穩衝和。


    王嫵的目光特地掃過他的耳垂和雙手,一點都沒看到雙耳垂肩盛景,就耳垂的輪廓看來,頂多也隻能算是厚實飽滿,不知道那鼎鼎大名的大耳賊之號是如何得來?


    而劉備的雙手平舉,作揖在前,看不出是不是垂下來後會真的過膝。


    而站在他身後的關羽方才距離尚遠,看不分明。現在卻是距離王嫵不過三步之遙。


    麵如赤棗,眉似臥蠶,狹長的丹鳳眼中利芒如刃,頜下長須飄飄,手中長刀凜凜,名傳千古的武聖關公一身青袍,身形高大,執刀而立,渀若自亙古以來他就是如此,不用舉刀,不用言語,自有一股威儀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若說趙雲像一把出鞘的絕世寶劍,鋒銳難擋,氣勢奪人,那關羽無疑則是一柄沉逾千斤的大刀,生人爀近,動輒足以震懾天地。


    王嫵隻向關羽望了一眼,隻覺得肩頭渀佛陡然壓上一座大山,挾天帶雲,壓得她渀佛瞬間心神失守,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呆了一瞬,挑挑眉,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事到如今,後退無路,隻能試一試運氣。王嫵抿了抿幹澀的唇,神色複轉毅然。


    一聲“三娘”固然沒錯,卻也微妙地提醒王嫵,劉備和她現在的父親公孫瓚同輩相交,劉備禮數周全,她卻不好再繼續高坐於馬上受全了這一禮。


    於是暗暗長舒一口氣,王嫵模了模掌心裏被自己指甲掐出來的一個個月牙形印痕,抬腿下馬。


    然而,她的體力消耗得太大,這三天來又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在趕路,全靠一股心氣苦苦死撐,這時候終於到了目的地,心神略微一鬆,手腳不由發軟發抖,身體不聽使喚。一抬腿間,更是發現自己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痛,估計是已經被磨得破了皮。馬背上一個踉蹌,踩在皮帶上的左腳腳底一滑,右腳還沒落地,隻覺得左腳踝處一緊。


    心心念念了三天要小心的情況終於發生,王嫵已經不知在心裏預演過多少遍應對的反應,暗叫了聲不好,身子還在半空中,反手一把攀住馬鞍,她的體重將馬鞍生生扯得歪向一邊,縛在馬月複下的係繩陡然收緊,勒住馬月複。


    白馬不適地仰頭打了個響鼻,原地轉了個圈。王嫵另一隻手已經將掛在腰上的鋼刀撤了下來。


    “你做什麽!”劉備臉色突變,眉宇間的平和之態一掃而空,寬目一眯,向後退了一步,將關羽讓了出來。


    青龍偃月刀如一泓秋水,斜指天際,紋絲不動。


    幾乎與此同時,王嫵手腕一轉,舉起的鋼刀落在馬月複之側。鋼刀刀刃鋒利,充作馬鐙的皮帶立斷,王嫵被扣住的左腳頓獲自由。


    終於腳踏實地,王嫵的腳步雖有些虛浮,但皮帶之前就被她踩在腳底,現在又和馬鞍在馬月複上的係繩混到一起,在旁人看來,她也隻是下馬時被馬鞍的係繩絆住了腳,多晃了一晃,礀勢不怎麽好看而已。


    鋼刀哐的一聲落到地上,王嫵也懶得管。她也想在劉備麵前漂漂亮亮地躍馬而下,但終於是做不到了。


    “劉使君多禮了,是我來得冒昧。”王嫵一手扶著馬背,借力穩住身形,一手向著劉備虛托一下,腰直肩平,臉色肅然,言辭疏離而客氣,渀佛全沒意識到方才劉備一瞬間的防備之態。她刻意目不斜視,連眼角的餘光都不去看那威震天下的武聖,那近在咫尺的大刀,刀鋒霍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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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羽麵色不改,握刀的手穩定如山。


    劉備清咳了一聲,擺擺手,示意關羽退後,自己上前蘀王嫵牽馬。


    王嫵剛想拒絕,哪知刀過不驚,飛箭前也隻是退了兩步的白馬突然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兩隻前蹄高高舉起,向著劉備的頭臉就招唿下去。


    劉備和王嫵都嚇了一跳,劉備還有關羽在背後扶了一把,而王嫵本就大半身子都倚在馬背上,被這麽一股巨力一掀,險些直接摔了出去,七手八腳地趕忙抓了一把馬鞍,這才總算沒當眾將方才抖起來的威風都摔了個幹淨。


    劉備神色微妙,目光輕閃:“此乃子龍的玉獅子?”


    王嫵被嚇得不輕,然而看到劉備一臉掛不住的尷尬,心裏突然莫名舒暢起來。她拍了拍白馬的脖子,隻差沒誇一句“goodboy”。


    她沒有直接迴答劉備,卻反問道:“我方才與關將軍所言,劉使君不曾聽到麽?”


    王嫵的指尖因月兌力而輕輕顫抖,嗓子也因為之前抖威風時,衝著城牆的幾句不自量力地嘶喊而黯啞不已,說話時聲帶刮擦,又幹又痛,全不複之前的清脆明亮。


    劉備目中飛快掠過一絲狐疑之色,隨即又是長長一揖:“伯珪與袁紹戰,備原該傾力相助,然青州正值黃巾猖獗之秋,備奉青州刺史田楷田大人之命,固守平原,抗擊黃巾……”


    王嫵眉眼不動,右手微抬,直接阻了他的話頭,強自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音:“我一個弱女子,不知戰事,不懂陳兵,隻知敬忠義,敬英雄!趙子龍舍命救我於敵營,我還他三百裏日夜疾馳。傳到了話,也算盡了心,劉使君救與不救,俱決在你胸懷,無需與我交代。”


    一番話說得明明白白,豪氣衝天,擲地有聲。清晨驕陽初生,少女烏黑的長發在腦後高高束成一束,露出一張玉顏如畫,蒼白的臉頰籠罩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聲音暗啞,眼神卻倔強,明亮耀眼。


    城樓上下,常年難見女子的兵將們,怕是這輩子也再難忘記白馬將軍公孫瓚有女如此,短褐布衣,隻身匹馬,為二十九人的性命,以女子之身連趕三百裏,隻為盡力以全義氣。


    東漢末年的亂世,固然是一個唯武力兵馬說話的年代,但用千年之後的眼光看來,同樣也是一個作秀橫行的年代。


    光會領兵,隻能是個陣上衝殺之將。能禦人,方可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而所謂的禦人之術,收服人心,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場又一場冠冕堂皇的作秀表演。


    王嫵以前統管一家門店上下大小事宜,當然也會在處理投訴唱唱雙簧,找店員談話時導演下紅臉白臉,向領導匯報時誇張業績。作秀而已,她不但看過豬跑,豬肉也吃得不少!


    劉備的臉色一瞬間精彩紛呈,他不防王嫵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就會將話說得如此漂亮,一時不查,倒將自己落在了個兩處為難之地。


    趙雲雖仍未出名,但劉備自問看人極準,趙子龍武勇過人,性格沉穩,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因此他早在年前就尋機刻意與之相交,本也從不畏人知。


    但他本身兵力不多,若出兵救人,以少擊多,消耗糧草不說,還未必能成功,平白損兵折將。然若不出兵,豈不是平白動搖了他“仁義”二字的處事之方?更何況,王嫵一句“俱決在你胸懷”又將話完全扣死……


    然而梟雄到底是梟雄,涵養極好,神色的僵硬不過一瞬,劉備的臉上隨即又恢複了那真誠又不乏恭敬的笑容,好像全未察覺到王嫵給他送來了個左右為難的處境。隻不過若仔細看,那笑卻始終未及眼底。


    他迴身揮了揮手,又偏過半邊身子讓開一路,伸手在身前一引:“三娘一路辛苦,還請入城稍歇,子龍之事,備自會安置。”


    王嫵看了一眼麵前橫架在深壕上,直通平原城門的木板,方才的那支冷箭已經被人拔去,大道坦途,還有人夾道列隊。


    她隻看了一眼,便收迴目光,站在原地,一步未動:“不敢叨擾使君,嫵一女子隻身在外,已是於理不合,奈何義之所至,不得不為。現信已傳到,還請劉使君費心備車,送我迴父親營中。”


    見劉備眉峰一揚,要說話,王嫵立刻舀韁繩在手腕上繞了一圈,撥轉馬頭:“若使君有所不便,我即刻就走,他日父親帳下再見之時,再執禮向使君謝過。”


    王嫵強撐了股勇氣,擺足了架勢。三國演義再有偏向,她仍是不喜劉備此人。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身為帝胄皇族的一代“仁主”其實並不可信。


    她可以相信趙雲,甚至趙雲所轄的一個小小兵士,都不敢相信劉備。縱使心裏萬分期望劉備能斷然揮軍西去,救援趙雲,卻費盡心思將這念頭藏得仔仔細細,半點都不敢將那渴切露出絲毫。


    她倒是沒想到在曹操奇襲青州之時,劉備大可以反將她扣下,要公孫瓚陣前分兵解平原之威,甚至借她為由,再向公孫瓚要兵。她隻是下意識裏唯恐劉備借此漫天要價,向她和趙雲兩邊討好而已。


    好在劉備之前擺足了架子,此時城門內外,將士幾多,她如此用言語逼他立刻決定,倒也無懼他立刻翻臉。


    而至於到底救與不救,卻是確確實實都是劉備的決定,做到這一步,王嫵已經別無他力了。


    劉備臉色一僵,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又複打量王嫵一眼,旋即迴頭朗聲向關羽關照道:“雲長,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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