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大門關著,但依稀能聽到外頭唿唿的風聲。</p>


    門縫中絲絲寒氣滲入,站在後麵的官員也不知是冷,還是感覺朱元璋的冷笑嚇人,有的不由發抖起來。</p>


    朱元璋目光緩緩掃了一圈朝堂眾人。</p>


    他們還是沒有意識到,鄉紳才是土地兼並的罪魁禍首。</p>


    靠這些地方鄉紳,地方官吏,以後必出大事。</p>


    “你們說的辦法隻能解決一時,你們可知這樣會出現一個嚴重問題嗎?”朱元璋繼續道:“那便是地方鄉紳官吏會不斷進行土地兼並。”</p>


    “齊國管仲的相地而衰,魯國的初畝製,秦朝的商鞅變法,北魏的均田製,兩宋的田製不立,不抑兼並,這些一步步,都導致很嚴重的問題,那便是土地兼並。”</p>


    朝堂中的朝臣聽的一愣一愣的,朱元璋又要跟他們談曆史了?</p>


    李善長則是堅持道:“陛下,如果擔心這個問題,可以嚴令禁止鄉紳兼並,把這事情交給當地官員。”</p>


    朱元璋冷笑搖頭,看來還是自己說的太抽象了。</p>


    還得用張豐的辦法,說的更加形象。</p>


    朱元璋站了起來,看向下麵所有朝臣,說道:“你們可以假設一個場景,百年後,大明人口眾多,土地與人口都飽和了,為了壓榨出更多的好處,鄉紳還有地方的官吏必然沆瀣一氣,想盡一切辦法欺壓百姓,兼並他們的土地,那會咱大明京師多好的政策宣布下去,也很難傳到百姓手中。”</p>


    李善長還寄希望於地方官員,朱元璋卻早把他們看透了。</p>


    要是靠那些人有用,天下早就太平了!</p>


    朝堂上一片沉默。</p>


    朱元璋說的場景是絕對會出現的,曆朝曆代到了末期,也都是如此。</p>


    朱元璋繼續緩緩說道:“隨著百姓手中的土地被兼並,能夠用於繳納田賦的土地,就會越來越少,甚至不足一半,少了的這一部分田賦,就會被加到無權無勢的農民身上。”</p>


    “而那些無權無勢的農民會怎樣,交不起田賦,交不起租金,隻有賣田地,接著大明又會把少掉的這一部分,加到那些還沒賣掉地的農民身上。”</p>


    “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反複,最後害的,便是咱這大明江山!”</p>


    話音落地,外頭的風聲也跟著停了下來。</p>


    李善長猶如泥塑木雕,半會也喘不出一口氣。</p>


    朱標和朱棣兩人則在內心大唿:好家夥、父皇被張天師附身了!</p>


    朱元璋不用借著酒氣,眼神中殺氣一樣濃重。</p>


    徐達對著湯和挑了挑眼皮,似乎在說,看到了吧,上次陛下就是這樣。</p>


    湯和看到李善長等人呆若木雞,心中大喜,挺著將軍肚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說的對,臣附議!”</p>


    “臣也一樣!”徐達也不想落後。</p>


    朱元璋對著自己兩個老兄弟點頭。</p>


    有了魏國公和信國公兩人的支持,別人也就不敢反對了。</p>


    湯和和徐達兩人主要就是給朱元璋捧個場,特別是能說的李善長這樣的人啞口無言,這就大快人心了,管他什麽政策。</p>


    李善長知道降低田賦,不起科的田政必然要實行下去了,他是阻攔不了了,至於之後出現國庫收入不足,隻有另想他法了。</p>


    “陛下所言甚是,理應降低田賦,不起科,臣附議。”李善長最終站了出來表態。</p>


    三個當朝國公都表態了,其他官員也不敢怎樣,紛紛出來表示讚同。</p>


    郭恆也一起出來表示讚同,心中卻大為不滿,特別是對郭允道,當了尚書,居然一句不發,形同擺設,定然不會有所作為。</p>


    早朝到此才接近尾聲。</p>


    天也開始微微有點發亮。</p>


    也不知道是何人,驀地說了聲:“下雪了!”</p>


    朝堂眾多大臣紛紛迴過頭去。</p>


    透過窗紙,隱約也能看到外頭雪花。</p>


    京師這個冬日第一場雪,下得那麽深,下得那麽認真。</p>


    鵝毛般的大雪從空中飄落,撲打在瓦片上、窗欞上……</p>


    朱元璋走了下來,對著眾人說道:“京師今年的第一場大雪,都跟咱出去看看。”</p>


    看到朱元璋這麽的雅興,朝堂眾臣也都跟著朱元璋往外而走。</p>


    奉天殿的大門打開,一股寒風撲麵衝來,外頭已經開始點綴著白點,不用一會,便是白茫茫一片了。</p>


    “好大的一場雪!”徐達跟在朱元璋旁邊,今年的第一場雪,就下的這麽大。</p>


    湯和也湊了過來,跟著說道:“好大!”</p>


    某臣又跟上一句:“……大如席!”</p>


    朝臣一陣沒有營養的感歎,接著又有人說道:“臣為陛下賀,瑞雪兆豐年,明年必然豐收!”</p>


    “為陛下賀!”</p>


    “……”</p>


    聽著一陣彩虹屁拍完,朱元璋雙手叉腰,右腳挺直,左腳微微撇出,仰頭看著滿天的飛雪,周圍開始安靜了下來。</p>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朱元璋吟誦了出來,聲音厚重,傳到所有大臣的耳中。</p>


    靜。</p>


    一個個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朱元璋的背影。</p>


    朱標和朱棣兩兄弟偷偷對視一眼,這裏也就他們兩人知道,這是張豐在監牢中寫的第四首詩。</p>


    朱元璋繼續吟誦道:“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p>


    徐達和湯和兩人張大了嘴巴,特別是聽到“滔滔”兩字,有種俯瞰大明山河之感,聽的心中大塊!</p>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p>


    “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朱元璋頓了頓,吟道:“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p>


    朝堂所有大臣,瞪大了雙眼,這一句“江山如此多嬌”,也就隻有朱元璋這般雄主才能說的出來。</p>


    李善長就在朱元璋身後,聽著朱元璋的聲音,看著這背影,這是天子,君王之語!</p>


    “惜秦王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提高,“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p>


    轟!</p>


    滿朝文武就像把秦漢唐宋元朝在腦海中過一遍一樣,看到朱元璋藐視著各個帝皇,特別還嘲諷起了成吉思汗,是彎的,隻會彎弓射大雕。</p>


    一個個站在奉天殿前,瞠目結舌,內心萬馬奔騰,震撼的無以於言表。</p>


    朱元璋看也沒看驚愕的眾人,而是徑直走去,一邊大聲吟道:“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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