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金陵江府的臥溪別院內,江清流正坐在榻上,手裏捧了一卷書在看。(.)


    他今日穿了件鴨卵青的麻布直裰,頭發用一根石青發帶係住,其餘半點裝飾也無,卻更襯得他氣質清華,明雅俊逸。


    榻上的茶案上有一個奇怪的物事,與房間明淨素雅的裝飾極為格格不入,正是王槿送他的那隻大熊貓。


    有敲門聲傳來,江清流翻了頁書,依舊看得專注,漫不經心地道:“唔…什麽事?”


    “四爺,王家的信到了。有一封是王姑娘的。”秦子明站在門口恭聲道。


    江清流翻書的手頓了頓,語氣帶了絲愉悅:“拿過來吧。”


    秦子明走過來,從袖中取出兩封信遞給江清流,然後退了出去,隻是神情不知怎麽有些奇怪。


    信封入手,江清流的眼神也有些詫異。這厚度…?


    他將兩封信放在茶案上,先拆了薄的那封。和往常一樣,王牧在信裏寫了最近讀的書,還有一些心得和不解之處。江清流看完後,先將這封信放在了一旁,目光落在另一封信上。


    這信封上寫著“江清流親啟”,落款是王槿,字跡娟秀而隱有風骨。


    他微微一笑,拿起信封拆開,竟突然覺得有些緊張,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從裏麵取出了厚厚一遝紙。


    “…謝謝你送來的書。雖然我還沒來得及看,不過剛剛翻了翻,似乎都挺有趣的,想必找這些書你也花了不少心思…”從來一目十行的江清流,此刻捧著手裏的信一字一句的仔細讀著。見王槿對自己送的禮物很滿意,他眼裏浮起點點笑意。


    那天他私下向王軾打聽了王槿的生日,王軾隻知道在八月,具體哪一天卻記不得。


    “大姐這兩年都沒過過生辰,以前過的時候我又太小,隻記得在八月,具體哪天卻不記得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哪天,且王槿尚在孝期不便慶祝,江清流便趁著中秋節給王槿送去了這些書作為禮物,隻是誰都沒有發現他這層用意罷了。[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他接著往下看。


    “古語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我收了你的禮,自然也該有所表示。隻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太少,而你更是什麽都不缺,所以我想了半天,決定也送你本書好了。我以前看過一本武俠話本,十分精彩,可是書卻被我不小心弄丟了,再也沒買到一樣的。所以我打算自己重寫出來,文筆自然比不上原著,不過重在情節嘛,我覺得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親自寫的書麽?那是不是天下隻此一份?江清流眼裏躍起愉悅的浪花,輕輕翻到下一頁。


    “天…龍…八…部,原作金庸…”第二頁上隻寫了這八個字,江清流挑挑眉道,“唔…這名字倒有幾分意思。”他興致頗高,翻到後麵正文部分看起來。


    王槿這次借花獻佛,其實是不懷好意的。誰讓江清流搶走了她在弟弟妹妹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不報複一下,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呢?


    但畢竟江清流待她一家人不錯,更何況她那天還說過要做朋友的話。現在他送自己東西,自己不但不感謝還想報複他一下,若是被人知道了,豈不是要被千夫所指,說她沒有良心了?


    到底怎麽樣做才能既讓她出了悶氣,又不會被人看出來呢?


    江清流送的小說話本給了她靈感。


    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網上追連載小說的日子,想起那時天天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的心情,她靈光一閃,就有了主意。然後便有了江清流此時在看的天龍八部。


    她想用一招精神攻擊,傷敵於無形。她不信誰能看出她的真實目的,就連江清流本人都不會察覺。


    然而當她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寫完這封厚厚的信時,手腕和肩部的劇烈酸疼之感讓她心情有些悲壯。這就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隨著手中書頁的翻動,江清流原本還有些隨意的神情逐漸變得極為認真,連唿吸都慢下來了。待他看到木婉清突向刀白鳳發難時,再想往後看個究竟,已是沒有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最後一句這般寫道。


    江清流有些意猶未盡的歎了口氣,看著這最後一句又笑著搖了搖頭,眼前不禁浮現王槿那略帶狡黠的靈動雙眸。


    怎麽有種…被捉弄的感覺?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一遝厚厚的信紙,嘴角不知不覺沾了笑意。


    這麽多頁,她寫了很久吧?


    一定很累吧?


    下迴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有點等不及了…


    他突然有種極強烈的衝動,隻想馬上見到她。哪怕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隻要看她一眼就好。


    這種感覺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自十歲跟隨師父習武修身,他便愈加冷靜自持,心境更是穩如泰山,外物極難影響。


    但是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加速跳動,血液在身體裏奔騰翻湧。這樣異樣的渴望和衝動,讓他有些不安。


    他閉上眼睛調息靜氣,片刻後慢慢睜開眼,神色又複清明。


    他仔細地將信紙裝迴信封,食指在她的名字上微微流連,然後將信封放入了床榻腳邊的書箱裏,裏麵有他收藏至今的珍貴書籍。


    負手站在門口,院子裏見慣了的蒼鬆翠竹之景今日似乎格外悅目。他起了興致,走向院外。


    “不用跟著了。”他清朗的聲音傳來。


    “是,四爺。”剛要跟上去的秦子明收迴腳步,恭聲道。江府這樣的簪纓世家,下人規矩極嚴。即便江清流不在意,在府裏上上下下上百號人的眼前,他自然不會還像在外麵那般隨意,舉止言語都十分恭順拘禮。


    江府極大,幾乎占據了整條榆華巷。


    大房二房三房分而居之,彼此以一牆作隔。各院皆屋宅林立,院落散布,道上廊下仆人穿梭,門庭裏的客轎亦是往來不絕,家族顯赫,可見一斑。江府的各處花園更是移步可換景,曲徑能通幽,高台築厚榭,水木清華,布局設計堪稱搜神奪巧。


    西邊二房的後花園裏有一條淺淺淙淙的會溪。江清流在園子裏轉了轉,走到溪邊時,眼神微亮,嘴角彎起:“果然是在這兒。”


    隻見對麵溪畔,一大叢木槿正熱熱鬧鬧開著花。沒有牡丹那般的富貴雍容,不似蘭花的孤芳自賞,這一片粉中有紫,紫中帶白的花朵自有一股熱情和堅韌,令人心生親近。


    他負手而立,隔著會溪望著那叢木槿,漸漸陷入迴憶。


    一陣輕微的啜泣聲從木槿花叢的另一邊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蹙了蹙眉,他轉身欲離開,腳步卻不由頓了頓。


    這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他略一思忖,轉而朝木槿花背後走去。


    一個穿著白底蝶紋襦裙的小姑娘,正蹲在花叢下傷心的抹著眼淚。


    “淑兒,你怎麽在這裏?”江清流認出這小姑娘,語氣頗為無奈地道,“又被人欺負了?”


    聽到他的聲音,小姑娘立刻止住了哭聲,擦了擦眼睛,有些怯怯地抬起頭,看向江清流。


    她猶帶淚痕的小臉上膚如凝脂,吹彈可破,五官更是生得清麗脫俗,楚楚可人。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已顯露出風華絕代的姿色。


    “四表哥…我…”她咬了咬嘴唇,站起身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我是因為剛剛摔碎了姨母最喜歡的一盞汝窯茶杯才…才哭的。”


    “那母親可曾責罵於你?”江清流問道。


    她立即搖頭:“沒有,姨母沒怪我。”說著眼圈又一紅:“是我自己生自己的氣…”


    江清流見她又要掉眼淚,溫言安慰道:“一個茶杯而已,摔了就摔了,哪裏值當這般傷心。”他頓了頓:“我正好要去給母親請安,你與我一道迴去吧。”


    她乖巧地點點頭,用袖子輕輕拭了拭眼角,再理理衣裙上的泥土痕跡,隻是頭發上沾了片木槿葉卻是未曾察覺。


    江清流伸手輕輕拂去了那片葉子,見她神情依舊怯怯的,心中又是一歎,溫聲道:“走吧。”


    二人並肩而行,被風吹起的衣擺在身後交錯重疊。那片被拂去的木槿葉飄飄蕩蕩落在泥土裏,再無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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