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今晚多虧你了。”


    張載的話裏頗有愧疚的感覺。


    陳宓搖搖頭道:“老師……之前拜您為師,其實非我所願。”


    “嗯?”張載話裏有疑惑。


    有煙花炸開,光亮之下,張載看到陳宓赧然一笑:“其實學生誌不在科舉,其實也並不喜歡搞學術……”


    “哈!老夫就知道!”張載哈的笑了一聲。


    這下子輪到陳宓詫異了:“老師您知道?”


    張載哈哈笑道:“拜師時候你那不情不願的模樣,為師又不是瞎。”


    陳宓愧疚道:“學生倒是別有用心了,原本不過想借著老師的名頭敷衍一下家兄,家兄一直想要學生走仕途……可能有對家父怨誹的心思,但其實也無所謂的,不過學生的確是誌不在此。”


    張載嗯了一聲道:“你父親的事情子和與我說過,令尊……嗬嗬,我就不評價了,倒是你,誌不在仕途也不在於學問,那你誌在何方?”


    陳宓被張在這麽一問,倒是有些茫然起來,他想了一會道:“原本的想法是掙多點錢,給家兄娶媳婦置田宅,我自己則是到處看看,飽覽祖國河山,倒是不枉一生了。”


    若是一般的老師,聽到弟子如此不成才的想法,非得怒發衝冠不可,張載卻是點點頭:“嗯,兄友弟恭,這個想法非常好,為家庭著想,是齊家,至於飽覽祖國河山則是遊學,乃是修身,其實都是很不錯的想法。


    不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以後的路還有很長,道不必現如今就將自己的路給堵死。


    你想做生意掙錢,便去做,不過還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生意的事情就別自己插手了,找個人去做,這個是大家族都會采取的方法,畢竟大宋朝的官,雖然俸祿優渥,但當真要養活大家族,還是得有產業才行,像為師這樣的,就隻有窮苦命了。


    生意可以做,但書也要讀,今日之事提醒了為師,逼著你去為關學賣命對你不公平,唉,其實這關學,說是學問,但其實也不過是我的一點小想法罷了,即便是失傳了,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本不該搭上你的前途。


    不過啊,從這幾天你學習的情況上來看,你該是喜歡讀書的,是那種僅僅是對新知識的喜愛,而不是什麽為了仕途聲譽這樣功利的想法,這其實是一件好事情,以後為師隻要在京城,若是有空,你也想學,為師便教你,若是不想學,為師也不強迫你。


    不過你的兄長,倒是性子堅韌,為師是想試一試的,雖然他不如你聰明,但我當年也不聰明,隻要足夠的勤懇,總是有指望的。”


    張載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陳宓倒是聽呆了。


    “老師……”


    張載擺擺手笑道:“跟你說這些沒有其他意思,你想追求什麽就去做什麽,但讀書這件事情不能停,為師倒是要看你能夠做出什麽來。”


    汴京的春節自然是冰冷的,前些天還在下大雪,運河還沒有解凍,大街上人流雖多,但無不裹著厚厚的衣袍,但陳宓卻覺得內心溫暖,張載的話沒有太多煽情之處,娓娓道來,卻滿滿的都是嗬護。


    “老師我……”


    陳宓的話裏麵有些哽咽,張載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輕輕踮著腳拍了拍肩膀,笑道:“少年人就是容易感懷……為師不想讓你趟這攤渾水,隻是道統之爭向來殘酷,有時候不是你不想爭就可以不爭的。


    從今日之後,關學與洛學之爭已經是不可避免了,你應該還能夠有些時日,為師隻要活著,風波就不會蔓延到你的身上,但為師若是死了……恐怕到時候你想獨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陳宓沉默了一會道:“不想爭也不行……”


    張載帶著愧疚:“是啊,不想爭也不行,除非將你弄臭弄髒,將你的學說徹底打死,否則就不會有和平,如果……我是說如果,到了那一天的話,你就幹脆去做一個商人,做商人就是自汙,你的前程毀了,學說也就算是滅頂了,對他們沒有了威脅,他們若是仁慈,就不會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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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宓:“……”


    所以,老師您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我是已經上了賊船,怎麽也逃脫不了麽嗎?


    張載歎息道:“你是我親口承認的弟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咱們的命運已經是相連,無論你做什麽,你都是為師的弟子,這是永遠都擺脫不了的,除非你欺師滅祖轉投門庭,可這樣做,你也是毀了。”


    “啾…………砰!”


    天上又有煙花炸開,光影之下,張載以為會看到陳宓的苦笑,不料陳宓卻是笑容滿麵。


    張載愣了愣:“靜安?”


    陳宓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屑,那是爆竹燃燒之後的殘留物,長袖揮舞之中,頗為灑脫笑道:“老師,咱們迴家吧。”


    張載愣了下,然後點點頭,將手背在了後麵,慢慢地踱步,陳宓則是跟在他的身後,輕輕地哼著小曲,張載側耳傾聽。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曲調有些奇怪,與當今之詞曲皆不同,但像是一首詞,雙調,共四十六字,有仄韻、平韻兩體,仄韻格為定格,多用入聲韻,上下片各五句,三仄韻一疊韻,倒像是憶秦娥詞。


    唱完後,陳宓又輕聲哼,這一次聲音很小,小到張載都幾乎聽不見,他努力聽了聽,隻聽到什麽一蓑煙雨任平生以及什麽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之類的,倒像是一首詞,不過張載也沒有問。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隻是,如同命運注定了一般,上一輩的陳宓為了更好地生活,不得不入名利場折騰了一輩子,這一輩子,原本想著逍遙過一生,可事到臨頭,發現世間之事,有時候想躲也是躲不開的。


    躲不開,就迎難而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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