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問,張載笑著把陳宓拉到前麵來,正式給介紹道:“這是我的弟子陳宓,字靜安。靜安,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在座的諸位前輩,這位是你的曾年伯曾鞏曾子固,這位是你的王年伯王韶王子純,這位是程顥程伯淳,這位是程頤程正叔,你們算是同輩。”


    張載給陳宓一一介紹,陳宓趕緊叫年伯,被介紹的人也都一一迴應。


    陳宓一邊打招唿,也一一觀察在座的人。


    曾鞏年紀較大,看起來也進了老年,他比張載還要大上一歲,中式的時候也是個大齡青年了。


    程顥程頤兄弟以及王韶年紀差不多,就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曾鞏王韶程顥的都笑眯眯看著陳宓,程顥也是臉色冷淡,連對著張載都沒有什麽好臉色。


    陳宓心中有了計較,也不在乎,趕緊隨著張載身側坐下,師長們開始吃飯喝酒聊天,陳宓伏低做小,給師長們倒酒倒茶,抓住時機才吃幾口。


    ——沒辦法,在場就隻有他算是真的小輩,這種事情當然得他來做。


    張載倒是頗為滿意。


    一開始他以為陳宓是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幾天相處下來,發現其實是個很好溝通交流的,不僅性格謙虛,做起事來也是滴水不漏,現在看來,這弟子還是個知道眉高眼低的。


    張載對自己的性格是知之甚深的,雖然沒有太大的缺陷,但總體而言,還算是頗有傲氣的,所以這些年官職也升不太上去,雖然說在職做的事情不少,同僚之間關係也算是融洽,但就是上不去。


    對於一門學問來說,學問本身當然重要,但能夠廣結朋友,能夠在官場上有作為,當然對於學問的宣傳是有幫助的。


    對於關學來說,張載自己的家世一般,還得呂氏兄弟的加入才算是將關學的地位奠定下來,但接班人若還是官位微末,這對於學說的宣傳是不利的。


    陳宓要作為關學的門麵,有這樣的性格,自然是更好的。


    陳宓倒是沒有想太多,他一邊斟茶倒酒,一邊聽著長輩們扯閑談。


    老友們相聚,其實無非還是聊聊這些年的事情。


    程顥、曾鞏、王韶以及張載都是科舉出身,科舉出身外放基本都是縣主簿、司法參軍這些基礎崗位幹起來的,所以聊起來頗為融洽。


    陳宓也是聽得津津有味,親民官的經驗是相當重要的,這對於了解此時的民情相當有幫助。


    反而是程頤看起來有些興致缺缺,他於嘉祐四年落第至今沒有再參與科舉,但按舊例,程家世代為官,其父程珦享有蔭庇子弟當官的特權。


    而程頤卻把每次“任恩子”的機會讓給了本家族的其他人,自己沒出去做官,長期以“處士”的身分潛心於孔孟之道,並且又大量接收學生,從事講學活動。


    所以對於程顥張載他們聊得在地方做官的心得體會之類的事情並不敢興趣,無聊之時,便觀察起陳宓這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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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隻是觀察了一會,便有些嗤之以鼻了。


    是,這個少年看起來外貌相當出眾,無論是五官還是身高,都是上上之選,一開始的氣質倒是不錯,但隨即端茶倒水的活計幹得熟練,絲毫沒有一點讀書人的矜持,如此沒有心氣的少年郎,想來也沒有什麽出息。


    而且這陳宓對州縣的那些瑣事也頗為感興趣,看起來就是個官迷罷了,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陳宓上下忙活,卻不知道他在程頤的心裏已經被打上了類似阿諛奉承的小人的標簽了,不過即便是知道了,他可能也會嘲笑程頤這種世家子不接地氣罷了,他認真地聽張載幾人談話。


    張載幾人談完了在地方任官的心得體會之後,王韶問起張載新收弟子的事情。


    “子厚兄,你這弟子很不錯啊,相貌出眾不說,而且頗為尊師重道,今晚進來之後,就忙前忙後,到現在都沒有停下來。”


    張載笑道:“也就是這麽點出息了,不值一提,不過我這弟子倒是還有些獨特的地方,我也想著等以後我兩腳一蹬之後,他能夠將關學門麵給撐起來……”


    “什麽!”


    程顥驚道。


    程頤猛然抬頭,一臉驚訝地看著張載。


    曾鞏與王韶也是麵帶驚色。


    陳宓麵露苦色——這糟老頭子很壞啊!


    張載這話裏麵蘊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他的話裏的意思是,這陳宓以後便是他指定的繼承人了,這可是在大宋頗有市場的關學!


    如今大宋朝雖然有所謂王安石的新學、周敦頤以及程氏兄弟的洛學,然而這時候張載的關學也是不遑多讓的。


    藍田呂氏對關學的支持傳播可謂是不遺餘力,在張載的弟子中,呂大臨學識文采出眾,其為學“深潛縝密”、“涵養深醇,妙達義理”,被人認為是張載弟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有人認為呂大臨可能會是張載之後的關學門麵。


    沒想到現在張載竟然推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然後跟大家說,這就是老夫的衣缽傳人了,這小子何德何能?


    眾人麵麵相覷。


    曾鞏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子厚兄難不成是不勝酒力了?”


    張載聞言笑道:“子固兄,我張載什麽時候成了貪杯之徒了,靜安,你叫人拿紙筆進來。”


    陳宓暗歎了一聲,叫人拿紙筆。


    樊樓作為最高端的酒樓,來往大多五百丁,才子上酒樓,吟詩作對是常有的事情,紙筆自然是常備之物。


    堂倌匆匆趕來,將紙筆奉上,房間裏自有桌子,還給磨了墨,幫著鋪開了紙張。


    張載笑著提筆,一邊說道:“你們來看看。”


    曾鞏看著張載筆下生風,一個個精神飽滿的字出現。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嘶!”


    曾鞏倒吸一口涼氣。


    實際上不知他一個人如此,在場的幾個人,多麵露震驚之色。


    王韶眼睛大亮,大聲道:“子厚兄,這便是你最近思慮的成果麽,真的是太棒了,這將儒家學者的責任詮釋得淋漓盡致,這句話就如同銅鍾大呂一般震撼人心啊!子厚兄,就算你的關學失傳,你也會因這句話流芳百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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