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深秋頗冷,李夫子作為賬房,每天早上都要過來的。


    因為每日的收支都要盡早的盤點出來,對於已經快要六十的他來說,算是不小的負擔,不過也算是樂此不疲了。


    他裹著厚厚的衣服,縮在青布馬車裏麵,下車的時候,被迎麵而來的寒風打了個踉蹌,一個青衣堂倌趕緊過來攙扶他,他笑道:“小秦這麽早就來了。”


    小秦堂倌笑道:“李先生,活多,這不得早點過來麽。”


    李夫子笑了笑,眼角掃到角落處,那裏有個堂倌模樣的年輕人正忙得熱火朝天,李夫子卻是暗自吃了一驚,轉頭與小秦堂倌問道:“那個不是陳宓麽?”


    小秦笑道:“對啊,東家說讓他進咱們酒樓來當堂倌,讓我帶著呢。”


    李夫子心下詫異,但不動神色的點點頭:“那就好好帶他。”


    小秦點頭哈腰:“那是那是。”


    李夫子笑著點頭,徑自走向二樓,到拐角處,沒有走進自己的賬房,而是拐進盧伯蘊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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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伯蘊正在核對賬本,見到李夫子進來,笑道:“先生何必來這麽早,天冷,多歇歇嘛。”


    李夫子笑著搖頭道:“老人覺少,閑著也沒事,早點來,早點盤點完,免得時候對不上。”


    盧伯蘊笑道:“那也成,先生,來,這是剛剛泡好的熱茶,暖暖身子。”


    李夫子也不客氣,抱著熱氣騰騰的茶杯,一邊愜意地抿著,吹開上麵的茶葉,道:“掌櫃的,那陳宓是怎麽迴事,怎麽跑去當堂倌了,這領著掌櫃的薪資,跑去幹堂倌的活,這也太浪費了吧?”


    盧伯蘊聽出李夫子口中的不滿,苦笑道:“這是他自己決定的,說是要實地研究,我沒攔住,我說可以找堂倌、廚師大師傅等人一一諮詢也是一樣的,他說那樣不行。”


    李夫子斜睨了一下盧伯蘊:“怎麽不行?”


    盧伯蘊道:“他說,無論是服務人員的服務細則,還是菜品的標準化,最終都會涉及到各自的人員。


    對於相關人員來說,涉及到更改工作內容,肯定會增加工作量。


    所以如果隻是諮詢實際人員,他們肯定會因為不想增加工作內容,隱瞞一些小細節。


    而這些小細節才是讓客人感覺到熨帖的關鍵,所以隻能自己去發掘。”


    李夫子微微眯著的眼睛一亮:“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對於人心把握如此細膩,他的擔憂是有道理的。


    不過……嘿嘿,這堂倌的工作可不好做,先不說打掃衛生端茶送水這些工作累不累人的問題,關鍵是要是惹惱了客人,到時候被客人責罵,就怕他接受不了啊!”


    盧伯蘊嘿嘿一笑:“掌櫃可不是那麽好幹的,如果這都受不了,還是趁早別幹了。


    我這大掌櫃還不是天天被客人當孫子一般罵,這就是日常工作內容嘛,哪有幹車床店腳牙不被罵的。


    不都說,車床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嘛。”


    李夫子笑罵道:“別拿咱們堂堂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去和那些不入流的對比,不過你說的也是,本身幹這行就不能怕麻煩。


    他要是能夠幹好堂倌的活,想必當掌櫃也是勝任的,不過,掌櫃可要擔心了,別幹幾天就把他給嚇跑了。“


    盧伯蘊搖搖頭:“先看著吧,若是這點也經手不住,別說咱們不能指望他能夠幫上什麽忙,就怕他來壞事了。”


    李夫子點點頭:“那便瞧著吧。”


    他們說著這些事情,卻不知道下麵的陳宓還沒有受到客人的刁難,反而先受到那個叫小秦的堂倌的刁難。


    “小陳!我不是說過麽,這桌麵一定得擦幹淨,半點油花都不能有,這要是讓客人蹭到了,非得罵得狗血淋頭不可!重新擦,擦不幹淨就擦十遍!……”


    “小陳!!你瞎了嗎,這角落這麽多的灰塵,你是怎麽幹活的!我告訴你,要吃堂倌這碗飯,就得給我往死裏幹!”


    “小陳!這花瓶上麵怎麽還有這麽多的灰塵,重新擦,還有裏麵,都給我擦幹淨了!……”


    ……


    小秦的罵聲傳遍整個大堂,其餘的堂倌們紛紛側目。


    小秦露出得意的笑容。


    另一個堂倌,也就是上次嗬斥陳宓不要亂停車的那個店小二,過來小秦這邊,低聲道:“秦哥,你這是幹嘛,上次你不是說他是東家請過來的麽?”


    小秦呸了一聲:“什麽東家請的,就是個裝大頭鬼的,什麽玩意,上次還來哄騙我說是什麽東家的同窗的兒子,要真是東家同窗的兒子,能讓他幹這活?”


    堂倌吃驚道:“還有這事呢,我就說嘛,這小子看起來就不像是好人,好人哪裏能長得這麽尖嘴猴腮的。”


    小秦嘿嘿一笑:“這種玩意,你看我怎麽治他!”


    堂倌勸道:“你還是悠著點啊,畢竟是東家招進來的,到時候別鬧得不可收拾。”


    小秦不以為意道:“放心我知道的。”


    說著小秦還故意大聲道:“有些人別以為自己多能耐,既然是我管著,就好好地幹活,都是為東家幹活的,都得往死裏幹,別想搞什麽特殊!”


    聽到小秦的話,一邊幹活,一邊觀察其他人幹活的陳宓抬起頭來,不免有些詫異,但並沒多說什麽。


    倒是這個動靜剛好被走到走廊處的盧伯蘊以及李夫子聽到了。


    李夫子不免有些惱怒,正要走出來嗬斥小秦,卻被盧伯蘊拉住了。


    “夫子,我那裏還有一些從杭州送過來的蜜餞,存德記的,吃起來不過,咱們去嚐嚐。”


    李夫子看了看盧伯蘊,忍不住笑了笑:“你啊你,這心思忒多!”


    盧伯蘊笑道:“這點小困難都克服不了的話,怎麽幹大事,我那事若是事有不諧,我下半輩子吃糠咽菜都有可能,他若是沒有能力,就趁早別瞎折騰。”


    李夫子點頭:“得,那這事聽你的。”


    盧伯蘊笑道:“走,蜜餞味道相當不錯,配上那雨前龍井,那味道可絕了,我說,這可是我的心頭好,您可別給我吃完了。”


    夫子笑罵道:“這麽多年,還是這麽沒出息!”


    盧伯蘊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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