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傷的地點是一座莊園,這莊園四周擺了陣,我出不得,別人也隨意進不來。


    莊園裏住著三個人,一個廚娘,負責膳食,一個是我,另一個便是綠蕪。在這之前我幾乎沒有關注過綠蕪,雖然家裏就隻有她一個小丫鬟,但有大嬸管著,我自然放心。倒是真真沒想到她的身份竟然別有玄機。雖然綠蕪是間諜,但似乎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所以我偶爾還是會和她說說話的。沒辦法,平日裏我能見到的人就隻有她。


    自那日後,我幾乎對所有的事物都變得興趣缺缺,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偶爾在園子裏亂逛一通,什麽也不想,看著池塘的流水,看著古樸的大樹,遷徙的大雁,隨風飄落的殘花。


    對於被囚禁這件事,我並不在意,我甚至沒有問妖男為什麽要這樣做。當然,我也沒機會問。我想藏在莊園裏做個閑散人,總好過在外被人追殺狼狽不堪。


    反正,我也沒什麽好掛念的。我唯一掛念的,隻有自己。迷茫的茫然,茫然的迷茫,到最後連我自己也分辨不出眼裏裝的是什麽。


    這一日冬陽融融,清風拂麵,我躺在草地上,看著高遠的藍色天空發呆,綠蕪守在不遠處默默無語。綠蕪幾乎不離我半步,我想大概是妖男讓她仔細地監視我,所以她成了我的影子。


    腳步聲漸進。我閉上眼道:“綠蕪,我想一個人呆著。”


    “是我。”低沉的嗓音乍一聽令人怦然心動,聽著溫柔,如暖陽,其實卻是帶點淡淡的不屑。


    我想睜開眼,卻又忍住了,道:“你終於來了。”


    “……嗯,你的傷好全了?”他似乎想了會才問道。


    “托國師的福,全好了。”我睜眼坐起身:“下官謝國師掛念。”


    他微微眯起眼,冰冷漠然,瞬間卻笑開:“珠兒何時成了本國師的下屬了?”


    嗬!我倒忘了,自來到這裏,做的是女兒家的打扮,亦以真麵目示人。深吸口氣再次閉眼躺倒:“……”


    旁邊窸窣,虛眼看去,妖男亦在旁坐下。


    “竹兒,你還在怪我嗎?”


    重傷醒後第一眼看見的是妖男,然後他告訴我他不能處置虞姬。換句話說,虞姬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隻能生生受了。甚至連個解釋也沒有,乃至一句安撫的話也沒有。


    其實,我心底未必抱著要他解決虞姬的想法,但我甫一睜開眼便聽得他滿嘴虞姬,似乎怕我開眼便要去尋虞姬報仇,怎能讓我不寒心!再憶起過往種種,越發肯定那晚自己心中所想,果然可笑至極!


    “國師言重了。”


    他沉默半晌道:“今日我來接你入宮。”


    我豁然睜眼。


    “你大抵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唯一想到的便是以琅琊公主的身份進宮。如此,我確實明白了,但他背後的目的,我非常有意願聽仔細。


    “若我不配合呢?”


    他斜睨我一眼,然後淡淡道:“我以為,你是我的人。”


    我弱弱瞟他一眼,然後想了想,認為有些事還是打聽清楚好些,遂道:“從一開始,你就做如此打算了?琅琊可以幹什麽?或者我該問,你想利用‘琅琊’做什麽?”


    “竹兒,我說過再也沒有誰能將你從我身邊趕跑,這個人包括你。”


    可笑至極!這個人卻不包括他自己!


    我意興闌珊,也不看他,道:“請問國師需要我如何配合?”


    “做琅琊。”


    我哭笑不得,意外於他的自信滿滿:“你怎麽那麽肯定我一定配合?”


    他隻是盯著我,眼眸沉沉如海幽深,似雲霧重重。


    他不願意開口,我竟然也不想撕破這層偽裝,不願意聽到他令人寒心的話語。另外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如此一來,我便真的可以迴到母親的懷抱中去了吧。


    罷罷罷!


    接下來我似個木偶一般被人擺弄著,然後渾渾噩噩地進了宮。妖男領著我覲見凰帝,並且幫我編了琅琊失蹤這段時間的故事,以及琅琊受傷後的後遺症,失憶。如此便不會穿幫。


    我心中冷笑,妖男住定要失敗。我假意答應,但卻真的是凰帝之女,隻不過這個凰帝非彼凰帝了。以為是握住線的人,其實是那隻自以為翱翔天空的風箏。


    ==


    當我真真切切靠在凰帝懷裏,然後凰帝和我又被凰夫擁在懷裏時,我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然後過去的某個隻存在於老媽口中的畫麵突然就出現了——仿佛還是在小的時候,某個晴朗的午後,老媽抱著我,坐在公園的秋千上一邊蕩著,一邊跟我描述著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一家三口曾經有過的溫暖時光。


    然後那副光景逐漸跟眼前的人重合。高大的父親,溫柔的母親,集萬般寵愛於一身的我。


    “棲兒,讓母凰看看你。”凰帝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雙手在我身上模來模去,到最後我搞不懂她是慶幸琅琊迴來了,還是失望於琅琊沒能缺胳膊少腿。


    “母凰,我真的是您的孩兒嗎?”


    凰帝模著我的臉,目光溫柔:“你當然是我們的好孩子,太醫說你過段時間便能記起一切,不要害怕,我和你父凰會陪著你的。”


    琅琊在宮裏表現得那麽柔弱嗎?我又將目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凰夫,有些怯怯地看著他。他似乎比上次見麵的時候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大概是因為女兒不見了的緣故。反觀凰帝,倒是沒任何不妥之處。


    凰夫低低道:“棲兒,你好好休息,我和你母凰等你醒後再來看你。”說完也不等凰帝頜首,徑直走了。我對於這對帝王夫妻本末倒置的相處情形已經有所了解,所以並不訝異,並且更加肯定了凰帝的身份。


    我裝出無措恐慌的神情,似是對他們的離去很是不安,凰帝在凰夫看不見的時候眯眼看了看我,爾後溫柔道:“棲兒乖,你父凰說得對,棲兒在外吃了許多苦,可要把精力養足了,免得我與你父凰擔憂。”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款款向凰夫走去。


    凰夫對我點點頭,伸手扶住凰帝往門外走去,聽到凰帝在門外道:“你們好好伺候公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然後是宮人誠惶誠恐的應答。然後是宮人齊齊的恭送聲。


    當晚來看我的隻有凰帝一人,她遣走了所有宮人,抬頭看我竟是眼淚汪汪的模樣。


    “珠珠!”


    我眼神皺縮,因這句久遠的唿喚心髒似乎停止跳動了一般,然後便如她一般,止不住大哭,母女二人抱頭痛哭,場麵實非一般。老媽總算是做了一件靠譜的事,關鍵時刻不再掉鏈子。而最令我開懷的是,她沒有把我錯認。


    “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眼神不似琅琊,所以我在你身上模來模去,想看你的反應,真真就是我的珠珠!媽媽怎麽會認錯?縱使你們有同一張臉,媽媽也不會認錯!”


    慚愧,我還有再三確認才能肯定她是老媽,沒想到人家一眼就認出我來了,當然,戴著麵具的鳳侍郎不算。


    我細細打量眼前的人,鵝蛋臉上妝容精致,朱唇嬌豔欲滴,那雙媚眼此時盈滿淚光,好似天上最亮的星星,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隻呆呆地看著她,如此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邊。


    “珠珠,你怎麽這樣看著我?”


    “感覺好像在做夢,夢醒了,媽媽你又不見了。”


    她莞爾一笑,將我拉進懷裏,金線繡紋感覺冰冷粗糙。我明白自己心中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是什麽了,她穿戴異常精細,顯得隆重高貴,同時也就將身份擺在了那裏,她是因為急於見我所以來不及更衣還是有意穿成這樣來見我?


    我甩頭將這種亂糟糟的想法甩出腦海,安心埋在老媽懷裏,埋著埋著,就溫暖了。


    “珠珠,你跟媽媽說說這幾年都是在怎麽過來的,怎麽就跟著國師進了宮裏來了,還有,這真琅琊到底去哪了?”


    我撒嬌道:“媽媽,這些以後再告訴你,你先告訴我你怎麽做了桃源凰帝。”


    她歎口氣,開始從皇家典當鋪那日說起。她按照約定去山穀中的車上等我,可沒想到被猛獸攻擊,然後被人救了。事實上就是那麽戲劇化,救她的人竟然是凰夫。凰夫那日去皇家狩獵場打獵遇到被猛獸追趕的老媽,老媽最後的印象是凰夫臉上的震驚神色。醒來後就成了凰帝。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你暈過去,然後醒來,就變成凰帝了?”


    老媽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我道:“我足足暈了一個月。”


    我錯愕地半張著嘴,愣神後才反應過來:“難道有人不想你醒過來?”


    見她點頭我問:“凰夫?”老媽再次點頭:“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道:“你還不了解桃源國吧,一開始我也不懂,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他需要一個傀儡凰帝,他早就想這樣做,苦於一直沒有機會。桃源是母係國家,男人做凰帝是要激起民變的。”


    “好個李代桃僵!但媽媽現在樂意嗎?若是媽媽樂意,也無所謂。”


    她道:“我一直在找迴去的路。”


    “啊?”


    “難道你沒想過要迴去?”她比我更驚訝。


    我咕噥道:“……我無所謂啊!迴不迴去都沒差吧?反正媽媽你也在這。”


    “沒關係,媽媽一定會找到迴去的路!”


    我歎口氣,媽媽似乎隻為那個我從未謀麵的男人而奔波……


    “媽媽,這裏你是凰帝啊!要什麽寶貝都有,我們留在這裏也無所謂吧。”盯著滿室琳琅,我財迷的毛病又開始作祟了。


    老媽輕笑出口:“到時帶些迴去就是!”


    我一邊東模模西模模,對公主房裏的每一物品都愛不釋手,心想終於有機會過過手隱了,一邊隨意問:“媽媽怎麽那麽肯定可以迴去呢?”


    她神秘地笑笑:“我問過高人了,他有辦法送我們迴去。真好!既然找到珠珠你了,我們差不多就可以迴去了”


    真的那麽簡單嗎?“那個高人是誰?”


    她搖頭。


    “你不知道?”


    “高人很神秘,我隻知道他是江湖中人。”


    “在這深宮裏,你怎麽有機會結識了這麽個人?”


    “說起來,我記得他似乎與當朝國師師出同門。”


    “什麽?”我突然拔高的音調把老媽嚇了一大跳,連我自己也被嚇到了。


    老媽撫著胸口嗔道:“珠珠你做什麽突然那麽大聲!”


    我問:“媽媽,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嗎?我是說他他知道你如今是凰帝嗎?”


    “這個……我不確定。這有什麽關係嗎?”


    我頭痛地扶著額頭:“你快與我說說你怎麽認識那高人的。”


    桃源皇室有常規性的祭祀活動,凰帝便是在一次去祭祀的途中偶遇那神秘人。按理說凰帝出行,必定是精挑細選的好日子,那日卻偏偏狂風大作,半路就下起了磅礴大雨,眾人不得不在半路一處涼亭避雨。那高人便在亭中端坐。


    開始時有侍衛前去清場,但那人卻念叨了一句頗讓老媽吃驚的佛語,乃:“苦海無涯,迴頭是岸。”


    這世上有誰會說凰帝苦?而且,那日隊伍扮作了一般權貴,老媽掀簾一看,發現是個道士打扮的人。老媽覺得更是驚奇,何以道士會說和尚說的話?於是老媽便不顧隨隨侍的勸告,獨自進了亭子。


    然後老媽便一直處於震驚和竊喜交加的狀態之中,每次都會借祭祀的機會與說和尚‘專用語’的道士探討‘桃源國運’話題。這是對凰夫以及大臣的說法。


    這種情況實在是太詭異了。我不得不再次為老媽的天真歎為觀止。


    老媽突然話鋒一轉:“珠珠,如今你進了宮,豈不是要代替琅琊嫁到南蜀去?”


    我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愣愣道:“什麽?”


    “琅琊跟軒轅遠可是有婚約的。”


    “怎會,琅琊隻是失蹤,遲早要找迴來的,我不可能一直代替她的。我一直都有讓人四處收集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歸有個結果。”


    “凰夫對這個女兒很上心,你在他麵前可別露了馬腳了。”


    我很想問怎麽個情況,老媽卻道要走了。在這裏呆久了,凰夫定要覺得可疑。我無奈,心想老媽這個凰帝當得可真夠窩囊的。待老媽走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我讓雲中遊帶給她的信物到底收到沒有,怎麽就不來找我。隨後又想到,老媽身不由己,也許是因為行動不便罷。


    如今卻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我仔細思量,到底要不要告訴老媽關於龍門與妖男的事?還是先看看情況再說?現如今還不知道妖男想要做什麽,老媽又隻是個傀儡凰帝,凰夫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態度,龍老頭又想利用朝臣和龍門做什麽?還是先保守秘密,以備患難之時?


    但琅琊公主的身份卻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些事情,比如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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