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許嬌嬌覺得這頓飯其實挺好吃的。


    菜做的很好吃,香料用的恰當好處,如果不是請客的人有點讓人心塞的話,其實都挺好的。


    其實雷純也不是太讓人討厭,隻是她說的話總是有一種——


    “我不高興。”


    許神醫會被陸小鳳喊成“許不高興”是有理由的。


    她放下了筷子,連點心都不想吃了。


    許嬌嬌覺得有些道理必須要說清楚,不然就很麻煩了。


    “雷姑娘,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寫一塊‘活人不醫’的牌子嗎?”


    雷純幽幽道:“還請許神醫賜教。”


    她難受起來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疼。


    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心中一軟,覺得不依她的想法來做,就是錯誤的事情,畢竟她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她說的話聽上去再有道理,隻要不符合許嬌嬌的道理,她就不會心軟。


    對一個人最大的殘忍,不是違背這個人的意思,而是順著這個人的意思,告訴這個人,好好好,你這樣子沒有錯。


    明知道錯誤的還說謊,這是在害人。


    許嬌嬌受到的教育裏麵,以這種做法為恥。


    所以她很嚴肅的講了原因。


    “請問雷姑娘知道天下間有多少醫者?”


    雷純搖了搖頭,迴答道:“若說是多,自然是多,可若是說不多,確實是不多的。”


    許嬌嬌繼續說道:“雷姑娘聽過這麽一個說法嗎?死一個人,其實對曆史的變動沒什麽大不了的,活一個人,也對曆史起不到什麽作用。就算是沒有冉閔,該有‘殺胡令’的時候,也會有個張三李四跑出來,喊出一個‘殺胡令’,天下依然會一唿百應。秦始皇一統天下很了不起,可是秦二世而亡,漢高祖劉邦的漢朝卻延續了數百年。他們兩人一個是秦皇,一個是漢高祖,可你想過劉邦隻比秦皇小三歲這件事情嗎?”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一點也不震驚,也一點也不驚訝。


    在曆史的長河中,偉人數不勝數,無名的小人物更是無法計算。


    “不是英雄創造了曆史,而是曆史需要什麽樣的英雄,所以才會有什麽樣的英雄誕生。”


    雷純啞口無言。


    “所以許姑娘的意思是,你不會像給出來,像是治麻風病一樣的其他的藥方了嗎?”


    許嬌嬌又歎了口氣。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啊,說得再通俗一點,就算是今天雷損啊,蘇夢枕啊,四大名捕啊,整個江湖的有名的人全都死了,對曆史也不會造成什麽損害的,因為他們人數再多,有沒有一萬人呢?哪怕死掉了一萬人,對曆史也不會有損害的。可如果有比一萬更多的人活下來了呢?活下來的千萬人,吃的喝的,還有最重要的,提供一個人,作為人的尊嚴的事物,這些東西雷姑娘你也能夠提供嗎?”


    “你想要買這些藥方,想救很多人,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救活了之後呢?”


    “所以,”雷純的表情很沮喪,“許姑娘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嗎?”


    許嬌嬌麵無表情,眼睛也不眨一下。


    “像我這樣子的人,如果誰都想要救的話,怎麽受得了?醫一個人,就要負擔起他之後的命運,謝天謝地,我醫的人都不需要我去負擔他們之後的生死。”


    “人不是牲畜,隻要給一口吃的東西,就能安心替別人賣命工作了。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尊嚴。雷姑娘,小看人的尊嚴——”她笑了,“你知道我遇到的上一個這樣子的是誰嗎?”


    許嬌嬌站了起來。


    “她被你們叫做石觀音。”


    許嬌嬌走出了門,雷純不攔她,狄飛驚自然也不會攔。


    可她的腳剛邁出門口,一襲白紗就從窗口垂下。


    那白紗攏在窗上,透著白紗,能夠看到明月,可窗外的景象卻變得模模糊糊了。


    雷純抿起了雙唇,她那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根細細的線。


    狄飛驚拾起桌上的一雙筷子,向著窗口投去,那筷子落到白紗上頭,像是撞在了什麽金屬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隻見筷子落了地,那白紗又收了迴去,窗中進了一個黃衫女子。


    她長得很美,和雷純是不同的美。


    雷純的美是清,像是幹淨的冰雪。


    仔細一看那黃衫女子,會發現她的年紀很輕。


    她還是一名少女。


    黃衫女子目光一掃屋內,明眸一眨,笑道:“也是沒想到,六分半堂想要收買人心……不知這是雷姑娘的意思,還是雷損的意思?”


    雷純笑著問道:“是我的意思如何,是我父親的意思又如何?”


    那姑娘點了點頭,說道:“不管是誰的意思,一定是你的意思,不然的話,雷大人就不好做丟車保帥,壁虎斷尾求生的決定了。”


    她先是嘲笑了雷純哪怕是替父辦事,若是事情敗露,惹得天子動怒——畢竟收買人心這種事情,鬧不好就是收買人心的意圖謀反之舉——最後也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後又是將雷損比作了壁虎,笑他不過是個畜牲。


    可雷純不動怒,狄飛驚也不生氣。


    他們兩個人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所以不敢、不會、不可能動怒,更加不生氣。


    雷純沉默不語,狄飛驚便開了口。


    他問道:“練姑娘入京之事,可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練姑娘連笑也不笑了,她隻是用一種藏著很多話的眼神看了一眼狄飛驚。


    像是“我知道了很多事,但是我就不告訴你”的眼眸中波光流轉,她又從窗戶離開了。


    從窗戶進來,聽上去像是那種花前月下的話本中的橋段,又像是盜賊入室行竊的手段,總之,不是什麽好看、好聽,有趣的說法。


    但是這位練姑娘從窗戶進來,從窗戶離開,就像是在走正門一樣的從容,一樣的優雅。


    等她走了,雷純才低頭說道:“西方魔教的聖女也來京了,是為了什麽事?”


    她在自問,狄飛驚卻不迴答。


    他知道雷純在自問,自然不會迴答。


    這是二當家備受信賴的一個原因。


    許嬌嬌出了三合樓的大門,在門口見到了抱著劍,懶洋洋的靠在餛飩館子門口的陸小鳳。


    他身上的大紅披風實在是太顯眼了,哪怕沾滿了灰塵,哪怕整個人都風塵仆仆,也依然很醒目。


    普通人看都不會看這種街邊的遊俠一眼。


    而普通的武林中人也不分辨不出來,這個人和鼎鼎大名的“靈犀一指”陸小鳳有什麽瓜葛。


    許嬌嬌走到陸小鳳的身邊,趴在餛飩店的門口,對著裏麵喊:“給我兩碗素餛飩。”


    她遞過去了一把銅板,接過了兩碗餛飩,連忙將其中一碗塞到了陸小鳳的手裏頭。


    “快點吃啦。”


    明明吃了百兩銀子一席的晚餐,可許嬌嬌覺得還是餛飩更好吃一些。


    陸小鳳拿起筷子,囫圇吃了幾口餛飩,他也不管這餛飩剛剛出鍋,燙得要命,他隻覺得饑腸轆轆的時候吃上這麽一碗餛飩,真是一件大好事。


    他不想迴神侯府的臨時住處,也一時不想去找個地方落腳,他就閑得在街上到處亂逛,最後發現自己走到了三合樓。


    他就在外頭等許嬌嬌出來。


    結果還吃了一碗餛飩。


    陸小鳳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餛飩。


    大抵,人餓了肚子,吃什麽都覺得是生平最好吃的一頓飯。


    畢竟人有這種劣根性。


    許嬌嬌端著餛飩,坐在外頭的石階上,也沒吃上兩口。


    餛飩太燙了,她得冷一冷再吃。


    “陸小雞,你說我是不是挺冷血的?”


    陸小鳳看了許嬌嬌好一會兒,才迴答:“你和冷血長得一點也不像。”


    許嬌嬌瞪了陸小鳳一眼,可她這一眼不瞪還好,瞪了才讓人發覺她其實是個色厲內荏的小丫頭。


    她的殺傷力大概還沒陸小鳳懷裏抱著那把劍的殺傷力高。


    許嬌嬌被陸小鳳氣到了:“喂,我不是說這個。”


    陸小鳳隻能暫時不吃了,反倒是指了指地上的螞蟻。


    “你看到地上的螞蟻了吧。”


    許嬌嬌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說起這個,但還是聽了下去。


    陸小鳳繼續說道:“我要是用火去燒這螞蟻,用水去澆這些螞蟻……”


    許嬌嬌睜大了雙眼:“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啊?”


    陸小鳳說道:“因為我高興。”


    許嬌嬌氣得跳了起來。


    “這——沒必要這麽做啊!”


    陸小鳳拍了拍許嬌嬌的腿,讓她坐下來。


    “我隻是打個比方,你坐下來說話。”


    誰說過這麽一句話來著,姑娘家的腿比她們的手還難摸。


    陸小鳳其實壓根沒將許嬌嬌當做是女孩子看——頂多是當做是玩得來的晚輩小丫頭來看。


    這比應付女孩子要容易的多。


    許嬌嬌就重新坐了下來。


    陸小鳳有點糟心。


    這姑娘這麽好騙,要是被居心不良的人拐跑了怎麽辦?


    “你看,你會覺得我做的事情很沒意義,但就算是很多人都覺得這事情沒意義,誰會為了一群螞蟻出頭呢?”


    許嬌嬌指了指自己。


    陸小鳳又點了點頭。


    “所以咯,你這樣性格的人都要是算冷血的話,我們這些人……個頂個的都是殺伐果斷的無情之人啦。”


    所以無情不是真無情,冷血不是真冷血。


    許嬌嬌又問道:“我見死不救這外號……你不覺得很糟心嗎?”


    陸小鳳歎了口氣。


    “人呢,都是不知足的。本來得了絕症,沒有治的希望,死就死了吧。可忽然有一天,這病能治了,可醫藥費貴得自己掏不起,於是病人就怪醫生為什麽要價那麽貴,見死不救真是沒良心……將這種要求強加給一個能治病的醫生,不是很過分的事情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為了名利,為了麵子。


    所以總要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一些別人要求你去做到,一些別人覺得你就該做到——你做不到,就是有問題,就是壞人,就是墮落了的事情。


    所以當個壞人比當好人快活。


    好人不僅僅要遵守自己的底線,還被迫要當一個道德標杆,就算是當了個道德標杆,別人還說你這個人如此循規蹈矩,失了“真”,不像是真人,說不定是個偽君子。


    可人要真是完人,那就不是人了。


    是九天上的神明啦。


    許嬌嬌皺起了眉。


    “說到底,我覺得還是應該先讓每一個人吃飽飯才對。”


    這時候陸小鳳吟了兩句詩——啊,不是,是念了一句子曰。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廉恥。”


    許嬌嬌點了點頭。


    她拿起了盛著餛飩的碗,低頭吃了起來。


    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吃的東西再多也是不容易飽的。


    何況她還有點心沒吃完。


    自然是沒吃飽。


    這迴換陸小鳳說話了。


    “那繡花大盜據說會在每一起案子的現場留下一幅刺繡花樣。我拿了那花樣去找了神針薛家的老太太,那位老太太告訴我,這刺繡用的布是繡花鞋的鞋麵上用的,這繡的花樣外頭,還有一圈針腳……這圖案上頭,曾經還覆了一層花樣。”


    許嬌嬌點了點頭。


    她今天穿的這身道袍看上去普普通通,可上頭用了暗紋繡,在不同的光線照射下,會映出起舞的仙鶴。


    這自然是長信公主特別下的訂單。


    為了推廣她喜歡的道門,也是下了大力氣。


    有錢的豪門大戶總是能做出來一些普通粉絲都不能理解的揮金如土的事情來。


    陸小鳳將空碗放在了身邊,兩個人就坐在街角上,黑夜之下,也沒有人認出來他們兩個人。


    等許嬌嬌吃完了餛飩後,陸小鳳拾起兩個碗,還給了店家,帶著她出城去了。


    “許不高興,你去過尼姑庵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好煩這種讓人修來世的宗教哦。感覺和邪教一樣。”


    “勸人向善嘛。”


    “不修今世修來世,有病啊。”


    許嬌嬌三個字,就罵盡了天下的佛門。


    陸小鳳也沒堵著許嬌嬌的嘴,她罵就罵去吧,開心就好。


    人生在世,及時行樂,誰管得上滿天神佛究竟在想什麽?


    他隻覺得繡花大盜的事情太糟心,他想快點解決掉。


    尤其是他還發現,這繡花大盜還真和江重威的那位“妻子”脫不了幹係的時候,這糟心的程度真是翻倍的往上升。


    許嬌嬌幹脆別叫“不高興”了,改名叫“神算子”好啦。


    反正好的靈驗,壞的也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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