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知府現在頭大如鬥。


    首先是他的轄區出了梅花盜的命案,這命案一出,就不止杭州城裏遭了秧,整個江南道上都接連發生了數起類似的案子,年輕的姑娘被先奸後殺,胸口還有一朵梅花印記,這案子搞得家中有年輕未嫁姑娘的人家是惶惶不安,別說小門小戶,便是高門大戶也有不少姑娘受了害。


    這件事情到了這份上,可不隻是他一個人遭了殃,整個江南道上大大小小官員的日子都過不好。


    更別提那些見得遲遲不能破案的有錢人家聚集起來,居然湊了個五十萬兩的賞金掛在了仁義山莊的大門前麵,這仁義山莊自幾十年前起,便將江湖上那些江洋大盜人間敗類窮兇極惡之徒的名字標金買首的懸在了門前的欄上,這些標金並非官府所出,而是各家私下湊出的銀子,絕大多數的錢是那天下巨富之一的朱家朱百萬所出,在朱百萬的女兒朱七七隨沈浪駕舟出海後,這朱百萬也已經故去多年。


    倒是朱家的朱五掌家之後,同樣將這項支出繼承了下來。


    現在倒好,這事鬧上天聽,便是連天子都震驚此事,下了令,讓刑部於一個月內將這案子給破了。


    這一個月內怎麽破案?


    萬幸諸葛先生將那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給派了過來。


    追命到了衙門,先是將那卷宗一一調取出來,等見到了第七與第九宗卷案中間少了第八宗的卷案,不由問道:“怎麽少了一件?”


    杭州知府才苦笑道:“因為那第八宗案子是個偽造的案子。”


    追命聽到此處,便又問道:“可是長信公主府女吏自害一案?”


    這起案子是鐵手所辦,牽扯出來的□□卻是讓人心驚肉跳。


    若不是發現及時,及時止損,破了案子。否則這海上的蝙蝠島若是成了氣候,假以時日,必成動亂源頭,武林心腹之患。


    杭州知府點點頭,又道:“也是沒能想到,那許神醫竟然還會驗屍,若不是她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又怎麽能得知這死者背後的真相?”


    追命聽得那“許神醫”的稱唿,不由笑道:“可是那活人不醫的許神醫?”


    杭州知府苦笑一下,答道:“正是那位姑娘。”


    追命想到自己來杭州之前,在路上驛站聽得那些驛卒閑談時說起的杭州新出名的一景,便是西子湖畔總是不見開門的“活人不醫”的醫館。


    他們說起來這麽好的地段,開了家醫館也罷,可那醫館居然不見開門,要不是因為那地契是江南花家名下所贈,江南道上的金家也放出了話來,誰人敢打這醫館的主意,便是與他們全家為敵,這家醫館想必早就被人使了手段昧了去。


    追命將那杭州城內的卷宗一一看後,沉吟片刻,又將自己之前在其他幾城抄來的卷宗一一比對過後,才道:“這些案子,有些不對。”


    杭州知府是個好官,可惜怕見死人,又怕屍體,每年照例拿著不多不少的商賈孝敬的份例銀子,絕不貪不該拿的銀子,這麽一看,他簡直是這曆任杭州知府裏頭最好的一個官了。


    這梅花盜雖然兇窮極惡,對那些女子先奸後殺,可他行動詭秘,莫說普通百姓家養的看家護院之犬全然無聲,便是高門大戶的護衛打手們也是一無所知。


    輕功好,下手狠辣,這采花賊真是壞事做絕。


    杭州知府在一旁苦惱了半天,這麽一起窮兇極惡的案子,讓他不由想到年少時聽過的另外一起案子。


    “我也就聽說過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過一個叫做雄娘子的采花賊,才會這麽壞事做絕。”


    追命沉吟道:“這雄娘子早已在多年前死於武林追殺之下,仁義山莊的標金也早已被人領走了。”


    杭州知府點點頭,又苦笑道:“這梅花盜幾十年前銷聲匿跡之後,現在又突然冒出來,可是他的徒子徒孫不成?”


    追命點點頭迴答道:“很有可能。”


    杭州知府又待說些什麽,可看到追命又在苦苦思索的樣子,不忍打擾,便想告辭離開,可卻又怕打擾了他的思路,兩廂其難之下,門外忽然有衙役稟報道:“大人,門外有人擊鼓鳴冤。”


    知府一聽,便問道:“說了什麽事嗎?”


    衙役苦笑道:“擊鼓的是那許神醫,她是來替一個死人告冤案的。”


    聽得這話,便是見多識廣的知府大人也是愣了一會兒,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不知道這許神醫想幹嘛,就幹脆去會會她得了。


    倒是一旁的追命說道:“我也一道去看看。”


    於是到了堂下,見得許神醫,那位知府大人也不管她有沒有合禮數,便照例問道:“堂下何人?”


    許嬌嬌朗聲道:“我姓許,言午許。是個大夫,此次來替這位姑娘狀告薛家薛斌謀害性命,侮辱屍身,以及拐帶良家婦女之罪。”


    她身旁站著兩位青年,一位是身穿青衫的翩翩公子,一位則是抱著屍體來告狀的江湖遊俠。


    這遊俠的相貌到是特別,他的兩撇胡須,居然和他的兩道眉毛一模一樣。


    聽到她狀告的事情,杭州知府便問道:“你且說說看,這人以及死了,你怎麽知道她的冤屈?事情前因後果且一一道來。”


    許嬌嬌便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


    先是左明珠假死還魂成了“施茵”,又被揭穿了假死之事後,遇到了花金弓,然後得知她家的女兒用了別人的屍體假死脫身一事。


    厄……講真,要不是知府大人好歹以前看過梁祝,他還以為許嬌嬌在講仙人跳的故事呢。


    這也不怪他,畢竟當了杭州的知府,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梅花盜之前,他還見過很多更加奇葩的案子呢。


    和情夫一起殺老公的毒婦算什麽?


    你見過和給自己戴綠帽子的男人一起殺了他親兒子的男人嗎?


    簡直奇葩死了。


    對了,那個兩個男人合謀殺了其中一個男人兒子的案子,最後判下來親爹是流放另外一個男人死了。


    嗯,法律就這麽定的,不服?


    不服也沒用啊。


    不過當段子聽還是很有意思的,所以愛民如子的知府大人從善如流的問道:“然後?”


    許嬌嬌也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我發現這屍體是被人假冒的,又發現死者死的不對,就來報官了。”


    知府大人又問道:“有什麽不對?”


    “死者的牙齦內滲血,齒縫舌根含著血塊……”許嬌嬌說的正當,知府大人嚇得臉都白了。


    他咳嗽一聲,喊了自己堂下得力的捕快去驗屍。


    反正也不是什麽需要忌諱的地方。


    知府大人手下得力的捕快叫做楊崢,他做事拚命,別的捕快遇上窮兇極惡的匪徒,能自保先自保,可他不同,直接衝上去和人家戰了個痛快。


    是個血性漢子。


    而楊崢檢查的結果,正如許嬌嬌所說,知府大人又問了仵作,又詢問了醫館的大夫,得出了與許嬌嬌相同的結論後,沉吟道:“這屍體是經過誰的手才進的施家莊的大門?”


    知府大人的問題,許嬌嬌也帶著答案上來了。


    “請大人傳施茵的奶媽梁媽,以及買下屍首的薛斌薛公子。”


    薛斌是薛衣人的兒子,誰敢去惹這個外號叫做“血衣人”的劍客?


    楊崢就敢。


    所以他去了。


    半個時辰後,他還真的帶了薛斌迴來。


    來的還不止薛斌,還有他爹薛衣人以及來了。


    薛斌對自己做的事情供認不諱。


    “對,是我做的。”


    左明珠隨後也趕了過來。


    她見到薛斌,眼淚就流下來了。


    他們兩個鶼鰈情深,許嬌嬌像是沒看到似得繼續說了下去。


    “這姑娘是被人害死的。”


    一旁的仵作問道:“她是鬱結於心,吐血而亡,怎麽會是被人害死?”


    許嬌嬌反問一旁的老大夫,“請問先生,她這病可有治療的法子?”


    大夫捋了捋胡須,反問道:“許神醫的醫術無雙天下皆知,何須要我來坐診?”


    許嬌嬌問道:“我說能治,所有人都信,但是要讓別人相信這病不僅僅我能治,就隻能請先生您證明啊。”


    許嬌嬌壓根就沒有救死扶傷扶貧救急這種醫德,她向來都是明碼標價。


    這位老大夫歎了口氣,說道:“她病入膏肓,普通的醫者怎麽能治?”


    他說到這裏,話鋒又一轉。


    “可這病若是能及早發現,以千金方為藥,每日晚飯前一碗湯藥,連喝一個月便可。”


    許嬌嬌又問道:“這病早期可有症狀?”


    老大夫說道:“當然有,咳血是最早期的症狀,這姑娘的手指纖長,沒有老繭,更無細小的傷口,一看便知不是貧苦人家的女兒,這千金方開一副藥,不過是十文錢,正因為不貴,活人無數,價值可逾千金,才有此名。”


    知府大人沉吟片刻,就得出了結論。


    “也就是說,這姑娘的病是被活活拖死的。她家人竟這般不管不顧?”


    薛斌沒說話。


    許嬌嬌繼續問道:“這屍體是花了多少錢買迴來的?”


    薛斌答道:“一百兩。”


    許嬌嬌笑了。


    “那這姑娘姓甚名誰,家在何處?誰人賣了她的屍身?”


    薛斌具是一五一十答了。


    他像是看開了,反正人不是他殺的,他頂多算是買賣屍體罪,認罰就認罰。


    這姑娘叫做石鳳雲,薛衣人聽了那姑娘的名字,第一次開了口。“那石姑娘的父親可是我替你請的先生?”


    薛斌老實稱“是”。


    左明珠隻是看著情郎,默默流淚。


    她想讓他別再說了,可薛斌卻搖搖頭,讓她不用替自己答話。


    那石鳳雲的母親早亡,父親死後,家中隻有一妹,她們姐妹倆相依為命,平日能依靠的親戚長輩,隻有姐妹二人的叔父。


    石鳳雲的妹妹叫做石秀雲,她上的堂來,看到姐姐的屍體,伏在屍體上便嚎啕大哭起來。


    她哭了一陣,又擦幹眼淚,挺直腰板,說道:“請大人做主,替我姐姐討迴一個公道!”


    知府大人也是掩袖而泣,他是性情中人。


    簡單來說,少年時看個梁祝還會哭的家夥總不會是大惡人。


    他咳嗽一聲,問道:“堂下薛斌所稱,他以一百兩銀子買下你姐姐的屍首……”


    石秀雲斬釘截鐵的迴答道:“絕無此事!我怎麽會賣我姐姐的屍首?千金萬金我也不會賣!”


    知府大人便看著另外一旁被帶上堂來的石家叔父。


    “還有話可說?”


    石家叔父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知道侄女得了重病的是他,見死不救的是他,賣了屍體的是他,獨吞錢財,完全不告知另外一個活在世上的侄女的人也是他。


    他還有什麽話好說?


    這等喪盡天良貪財無義之人,誰攤上了這種親戚誰倒黴。


    也是萬萬沒想到,這叔父居然狠心如此,眼睜睜的看著侄女去死,就為了那一百兩的銀子。


    可石秀雲接下去的舉動卻將這起案子推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她驟然站了起來,也不管是不是藐視公堂,直接衝向了薛斌,她也沒管他爹薛衣人的名頭有多大,她是苦主,公堂之上,她的理壓過強大的武功。


    石秀雲抓著薛斌的衣領,神色淒厲的問道:“你說!你是不是盼著我姐姐死!我姐姐去世前幾日,我就見到你的書童天天鬼鬼祟祟的在我家邊上徘徊,是不是你派來盯著我姐姐什麽時候死,好讓你們這對狗男女的計劃順利開始的?”


    她氣得如同地獄裏頭爬出來的惡鬼,可讓一個平日裏文靜秀氣的女孩子變得這般淒厲狠毒,她到底受了多大的苦,隻要想一想,就覺得她實在是太慘了。


    父母亡故,唯一的親姐還去世了,偏偏這世上僅剩的親人——叔父又是個貪財狠心的人渣。


    石秀雲一字一句地問他:“我父親嘔心瀝血的教你識文斷字,卻忘了教你做人的道理!可莫非你們薛家的家教就是眼睜睜的盼著授業恩師的女兒去死,好讓自己早點和心愛的女子雙宿雙棲的嗎?”


    這案子峰迴路轉,旁聽的民眾議論紛紛,這案子簡直太精彩了。


    峰迴路轉,一波三折,借屍還魂,死人複活,瞞天過海,再加上那倒黴的姑娘親爹還是當過男主角的教書先生,有這麽一出,簡直是今年明年大後年的談資全都有了。


    真要好好感謝這幾個不要臉的狗男女給大家的談資。


    婚前私相授受不算什麽,畢竟本朝民風開放。


    可左明珠堂堂一個姑娘家為了嫁給情郎先是坑親爹又是坑別人家的姑娘,簡直不要臉啊。


    噫等一下,那施茵怎麽會同意左明珠的事情?


    很快梁媽哪兒的口供也上來了。


    施茵是私奔啊。


    還和一個叫做葉盛蘭的戲子私奔!


    她難道真有那麽想不開麽?


    旁人最多讚一句“為愛私奔”,可“聘則為妻奔是妾”,還能落得個好?


    這兩個姑娘腦子有坑,這兩個男人擺明了要坑你們倆,你們倆明知道眼前是火坑,還被情情愛愛迷花了眼,往火坑裏跳?


    偏偏這時那位讓大家看了一個大八卦大樂子的許神醫又開口了。


    她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你們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可為什麽不老老實實的將你們的想法說出來?”難道鬧到公堂上來都比你們老實講出來更有意思嗎?


    在許嬌嬌的世界裏頭,遵紀守法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違反法律才是很奇怪的事情。


    違反法律就要上法庭。


    能上法庭的事情都是大事。


    可在這個邏輯之下,許嬌嬌覺得這群人簡直有病啊。


    “連努力都不去努力,輕言放棄又胡作非為的人,多看一眼都好浪費時間。”


    她浪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就是為了替石鳳雲伸冤的。


    哪怕見死不救算是個模棱兩可的量刑程度呢,重點是她讓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到底怎麽樣,石鳳雲也不會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死了,連死了後的屍體都被人利用了。


    陸小鳳沒要迴那件披風,他拉著許嬌嬌的手走出了公堂,夕陽夕下,可希望卻常在人間。


    陸小鳳道:“許不高興,薛左兩家的仇,建在雙方數十條人命的份上,這是血仇,解不了的。”


    許嬌嬌問道:“是不是要調停呢?”


    花滿樓道:“除非貴人的詔令,否則光是知府大人,是解不了這種江湖恩怨的。”


    這也是江湖的無可奈何之處。


    許嬌嬌點點頭,算作知道了。


    可在路過文房四寶店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跑去買了筆墨紙硯。


    陸小鳳看她買的東西,忍不住問道:“你又不去考科舉,寫這個幹嘛?”


    許嬌嬌迴答:“寫申請書啊。”


    陸小鳳一愣。


    “你說啥?”


    許嬌嬌從懷裏拿出放在文房四寶店裏頭架子上的宣傳冊,這是刑部的新動向。


    簡單來說,就是大家對公家有什麽不滿和不足之處,歡迎指出,歡迎提意見。


    “我要給刑部寫信,希望他們能夠調停薛左兩家的世仇。”許嬌嬌說的認真,花滿樓和陸小鳳看到她這麽認真,也不好意思笑她異想天開。


    結果三個人在花滿樓的小樓裏頭,想了一夜這申請書該怎麽寫。


    等天亮了,許嬌嬌才終於寫了一封看上去很靠譜的申請書。


    她的字實在是難看,可再難看,能看懂就行。


    許嬌嬌說道:“重要的是心意啦。”


    花滿樓覺得她說的挺對,然後借了自己的印鑒給她,落了款,連迴函的收件地址,寫的都是他的住處。


    “反正寄到你這裏和寄到我這裏差不多啊。”許嬌嬌覺得自己的邏輯通,計劃也通。


    她覺得一定能行的通。


    陸小鳳沒好意思打擊她的積極性,隻能指望刑部真會管一管這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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