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謂傷心,總是骨肉相連。 ”


    疏真低下頭,悄聲道。


    朱聞無可勸慰,也陪她一起低頭沉思。 燈光暈華之下,卻驀然看見她手腕處有一塊嫣紅。


    “這是什麽?”


    他伸手去摸,卻觸到一手濕紅。


    見他嚇了一跳,疏真輕聲笑道:“這是印泥紅墨,你以為是血嗎?”


    不知怎的,她的笑容之中,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鋒芒,一閃即逝。


    “好端端的,用印泥做什麽?”朱聞越發覺得好奇,不由笑著問道。


    疏真微微一笑,沉靜之外,竟是耀目熠熠,“這裏的粗墨都被砸碎了,在櫃裏尋一塊新的,卻不慎弄翻了朱砂。 ”


    朱聞怒無可怒,冷笑過後,卻是疼惜混合著愧疚,麵對這一雙雪眸,終究說不出口,隻得轉了話題,“你尋墨塊,要寫信給誰?”


    疏真聽這話隱約帶著醋意,不由的解頤大笑,雙眸幾乎笑成兩彎月牙,明麗颯然之態,幾乎讓人魂魄都為之攝去。


    朱聞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妥,隻得摸著鼻子發傻,疏真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才道:“是寫給葉太醫的,藥材都被弄亂了,須得他過來重新配過。 ”


    她言語輕柔,細聲款款,仿佛對眼前這一場紛亂無奈淡定。


    長發披散如墨,雪白手腕上那嫣紅一片,卻仿佛有些方正的形狀,好似是什麽印章留下的痕跡。


    她笑容不變,眼中幽深光芒,卻在下一瞬比星辰越發璀璨——她撫摸著胸前木墜,纖指撥弄之下,竟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你在想什麽?”


    朱聞靜靜凝視著她——雖然近在咫尺,不知怎的,他卻好似感覺到她渺然天外,卻偏偏凜然清華之氣更盛。


    疏真好似從沉思中醒轉,仍是握住榧木香墜不放,眼中冷光卻逐漸鬆緩下來,她神情轉為苦澀悲淒,緩緩道:“我想起了虹菱。 ”


    朱聞一時無計可想,卻也無可安慰,紗帳輕曼之下,隻見疏真的麵龐隱沒於昏暗之中,聲音低啞,““我總要看過她,問過她才甘心。 ”


    ****


    昭獄的石階逐漸向下延伸,彎曲迴轉之間,光線越發黯淡,壁上斜cha著鬆明火節,動靜之間似乎無聲,眼角餘光卻隱約瞥見四周人影。


    疏真覺得有些寒意,不由緊了緊肩上披帛,淡紫纏枝蓮暗紋的緞子在黑暗中幽閃拂動,遠遠看來越發弱不勝衣。


    默不作聲的守衛在前方導引,很快便到了黑漆柵欄的深處——她心中如明鏡一般,這是朱聞使了人脈手腕才得來的機會。


    鐵欄圈禁中的囚室,大都空曠閑置,行至盡頭,但見一燈如豆,幹草中間,側臥著一道熟悉身影。


    聽到腳步聲,虹菱睜開眼,頓時身上一顫,“是你……”


    守衛悄無聲息的退下,隻留下心思各異的兩人。


    疏真凝眸望定了她,昏暗一片之中,隻有那一小簇燈焰,在她眼中投下波光盈盈。


    “為什麽?”


    她直截了當問道,虹菱低下頭去,良久無語。


    凝滯的氣氛在四周浮散,暗處拂過一道涼風,幾乎要將燈花吹滅。


    正當疏真以為她不會開口之時,卻聽虹菱低低道:“你問我為什麽……”


    她的歎息聲宛如幽靈一般,在囚室中徘徊不去,隨即,她發出微微哧笑聲,“姐姐,你如此懵懂,也算是件好事。 ”


    這答非所問的一句,含著千萬複雜情緒,疏真沒有開口,隻是靜靜望著她,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自從你走後,家中是什麽景況嗎?”


    虹菱的笑聲此時此刻聽來,沾染了幾分詭譎淒然,顯出不祥意味來。


    疏真迴想著可霓的身世,緩緩道:“父母都染病在身,舅媽作主,把我賣給了上京城的人牙子——從那以後,再沒有你們半點音迅。 ”


    虹菱歎聲又起,“你雖然被賣,卻是去了京城的官人府邸,你在那裏吃穿不愁,卻哪曾知道家中又遭遇飛來橫禍?!”


    “爹娘染的病,逐漸在四肢發膚上泛起灰白潰斑,官府派了大夫來,卻是如避鬼神一般逃了出去——那是無可救藥的瘟疫!”


    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卻越發淒厲可怖,“那時候,我們全家被反鎖在家,外間隔得水潑不進,這是怕瘟疫傳染,是要我們活活困死!”


    “我至今還記得大家那嫌惡驚恐的神情,隻有一個人,她伸出了援手。 ”


    疏真心中一凜,問道:“是蕭淑容?”


    “是。 ”


    虹菱抿唇苦笑,繼續道:“她當時也身處貧賤,乃是州令家的歌姬……卻居然不顧危難,每日裏偷偷替我們送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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