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半夜三更,有人砸門。


    “快開門,世上竟有此等忘恩負義、薄情寡義之人,奴家要去官府告他,男兒在世,不求聞達於諸侯,但求一世心安。然,世上的男人死絕了嗎?為什麽我們女子付出了這麽多,換來的卻是默默流淚到傷心處。不公,蒼天不公……”


    沈睿縮著脖子趴在房門上,透過門縫向外窺探。隻見柳大家一身白衣如索命女鬼一般哭嚎著。當下滿腦子問號,困惑不解她鬧那樣?這柳大家是不是得了什麽失心瘋?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門前哭喪作甚?


    沈睿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繼續聽她哭訴。


    柳大家的哭聲驚動了整棟樓,姐妹們穿衣起床打聽發生了什麽事兒。


    柳大人一番訴苦完畢之後,便坐在地上泣不成聲,那傷心yu絕的樣兒真真惹人心痛。


    沈睿聽明白了,原來是《西湖白娘子》這本書惹的禍。晚飯前,婢女將沈睿的書稿拿給柳大家鑒賞,沈睿不太清楚明朝人的讀書品味,試想找一個人看看,提提意見什麽的,畢竟是寫給女人看的,所以就請柳大家幫忙審稿。


    誰承想,稿子正好寫到許仙發現白娘子是一條大白蛇,不顧及夫妻之情,將此事告知官府,頗顯薄情無義。然而,柳大家入戲太深,又是白娘子的粉絲,就大半夜跑來為白娘子仗義執言,哭嚎鳴冤。


    沈睿打開門,把柳大人迎進屋,好話說盡,終於把她哄得不哭了。她是不哭了,卻逼著沈睿改結局。


    “這本書尚未寫完,結局並非你想的那樣。”


    “還能怎樣?無非破鏡重圓而已。白素貞就不該跟許仙在一起,軟弱無能,薄情寡義,生於世間,便是男兒的恥辱。”柳大家義憤填膺道。


    “那你就錯了。”沈睿神秘一笑,道:“其結局絕對讓你想不到。暫時不方便告訴你,等我把下麵幾迴寫出來,你就清楚了。說句實話,我也不喜歡許仙,太窩囊!”


    “此話當真?”柳大家抹了一把眼淚,狐疑道。


    “對燈發誓,句句屬實。”沈睿指著油燈,信誓旦旦道。


    “無恥。”別人發誓都是對天,他倒好,對燈發誓。做人也忒無恥了些。柳大家想到這裏,心結也解開了,便起身離去。


    “這就走了?也太不負責了吧?”


    “負什麽責?”


    “大半夜跑來把我一通臭罵,一句解釋安慰的話都沒?用你的話怎麽說來著,為什麽我們男人付出了這麽多,換來的卻是默默流淚到傷心處。”沈睿佯裝委屈地說道。


    “你……你無賴。”


    見沈睿不可理喻,柳大家白了他一眼,衣袖一甩,飄然而去。


    “這是學白娘子的嗎?對了,大半夜別穿白衣素縞出門,不知道還以為遇見鬼了。”


    “你才是鬼呢,可惡。”柳大家說不贏他,瓊鼻一皺,堵了嘟嘴。


    抬腳邁出房門,便聽見沈睿哼唱了幾句很好聽的歌謠。而且他的唱法十分奇特,不屬於任何派係,節奏感強烈,曲調新奇,聲音嘹亮而婉轉抒情。


    柳大家一下子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她本是以唱曲聞名於南京,乍一見耳目一新的歌曲,頓時來了興趣。


    沈睿前世上大學的時候參加過校慶歌唱比賽,知道一些唱歌的技巧,雖然現在年幼,聲音帶著幾分稚女敕,但是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


    “千年等一迴,我無悔啊。”


    “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


    “……”


    在他前世,這首歌可以說家喻戶曉,無論男女老少都能哼幾句。


    躲在門外偷聽的柳大家似有所感,想起了白素貞在峨眉山修煉千年隻為等待許仙,報一世之恩,苦等千年,值得嗎?


    淚水潸然落下,她痛唿:“我不如素貞遠矣!”說罷,捂著臉,梨花帶雨跑迴了房間,提筆將歌詞記下,連夜譜曲。


    …………


    江南的chun天,總是細雨靡靡,乍暖還寒。


    清晨,chun風拂麵,細雨如絲,帶著幾分寒意。沈睿穿著一件嶄新的月白道袍去了滿chun院,走在略顯冷清的街上,引路人紛紛側目。


    當下有人認出了他,驚唿道:“那玉人兒是沈大才子。”


    “天呀,世人都說沈大才子是神仙下凡,我還不信,今ri一見,方知世上真有神仙……”


    深度迷信的市井商販當街跪下行禮,高唿道:“拜見小神仙!”


    讀過書的人則感歎不已,jing通書畫之人,便借來筆紙當街揮毫作畫。


    有才情的人便吟唱道:“沈睿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沈睿扶起下跪之人,解釋自己並不是神仙,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相信。不是神仙能長得跟玉人兒似的,瞧那氣度,一舉一動仙氣四溢,不是神仙又是什麽?莫以為我們沒讀過書就以為我們好騙。


    解釋不通,沈睿隻好任由他們膜拜。一路上遇見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人,耽誤了不少時間,好在離滿chun院不遠,趕到滿chun院就看見已有書生徘徊於附近。


    來得比我還早啊,沈睿嘴角泛起一抹譏笑,朝那些書生拱手道:“諸位來的挺早啊?”


    “不早不早,我們也是剛到。聽聞沈公子拜見鄭大家,不知道所為何事?外界傳聞雖不可信,但難免有人輕信謠言。”


    “嗬嗬,你們不是來了嗎?還怕我非禮鄭大家不成?”沈睿冷笑道。


    “沈公子,你怎地如此浪蕩無恥?若敢輕薄鄭大家,我與你不死不休。”腦殘粉絲跳出來,指著沈睿鼻子罵道。


    “是極,我們與你站在一處,恁地辱沒了斯文。”


    “我們若不是早來一步,這姓沈的還不知道如何輕薄羞辱鄭大家。”


    “快走,快走,休要多言。”


    看著他們同仇敵愾的樣子,沈睿覺得很可笑,就這點本事也好意思出來當護花使者。沒本事泡妞,就四處裝癡情種兒,也不知道鄭大家是否領情。何苦來哉!


    不搭理他們的叫囂,沈睿敲開大門,旁若無人一般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不是開門迎客的時候,大廳裏冷冷清清,隻有幾個守夜的閑漢打著哈氣。


    “嚇!可是沈郎君……”一名窯姐兒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驚愕地問道。


    “正是在下。”


    她慢慢移步來到沈睿麵前,緩緩伸出小手,在他如玉般的俊臉上模了一下。登時高興得跳了起來,道:“是真的,是沈郎君來了……”


    沈睿並不在意,笑嗬嗬打趣道:“沒想到姐姐見了我如此高興,看來我以後得常來,莫讓姐姐想我想壞了身子。”


    “呀!”窯姐兒一驚一乍,捂住小嘴,激動的身子都軟了,本想借勢坐於沈睿懷中,可轉念一想,對方可是名滿南京城的大名士,當下不敢放肆,怯生生道:“奴家碧玉,有沈郎君這句話,奴家就是現在死了也無憾了。”


    “說什麽呢,姐姐好好活著,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沈睿溫柔地抓住了她的小手,問道:“鄭大家可起床了,她最近還在生氣嗎?”


    牽手那一刻,窯姐兒嬌軀猛地一顫,差點兒高cháo了,搖了搖頭,道:“自從上次沈郎君遇刺,鄭大家便不再遷怒於你。聽說當天得知消息,鄭大家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腫了……”


    還算有點兒良心,因為你我差點被人砍死。


    “勞煩姐姐去通報一聲,如果鄭大家不想見我的話,我這就迴去。”沈睿微笑道。


    “不會不會,鄭大家拒絕誰也不會拒絕沈郎君。”碧玉也是懂事知趣的人兒,知道沈睿是為了鄭大家來的,於是趕緊跑上樓去通報。


    沒過多久,沈睿來滿chun院拜訪鄭大家的消息傳開了。這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躺在床上與客人睡覺的窯姐兒知道了消息,衣服都不穿了,急匆匆下床一睹沈睿之風采。


    萬幸,沈睿沒有讓眾人失望,圍觀之人越聚越多,就連piáo客也不睡覺了,衣衫不整的跑出來圍觀。


    發現事態不對,崔管事趕緊下令,讓閑漢驅趕圍觀之人,並且親自護送沈睿去了鄭繡娘的廂房。


    “看什麽看,不做生意了?怠慢了客人,仔細你們的皮兒。”崔管事瞪著眼睛,兇狠無比地喝道。


    雖不舍,但不敢再停留,帶著怨氣紛紛迴到自己的房間伺候客人去了。


    鄭大家苦等了這些天,終於把沈睿盼來了。欣喜萬分的同時又感到幾分失落。她知道沈睿來見自己,其原因無非是解決自己的麻煩。


    端坐於梳妝台前,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黯然一歎道:“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我繡娘做錯了什麽,上天竟這般懲罰我。”


    “小姐,沈大才子來了,正由崔管事陪著在前廳喝茶。”婢女興奮地說道。


    “知道了,我馬上去見他。”


    “小姐小姐,那沈小官人好俊好俊,似降世臨凡的神仙中人……”


    “哼,瞧你花癡樣兒,口水都流出來了。”


    “奴婢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玉人兒……那皮膚比我們女子還要白美……”婢女羞紅著臉,越說越興奮。


    “你等會兒要好好配合我,若是露出破綻,壞了我的好事,看我怎麽收拾你。”


    “嗯嗯,女婢一定拿下他……”婢女激動得手舞足蹈,興奮不已。


    “好了好了,去把上次高公公送給我的那件新衣找出來。”鄭繡娘吩咐了一聲,便起身去了屏風後麵,偷偷觀瞧正在喝茶沈睿。


    “沈公子,您今兒來的也太早了,崔某什麽都沒準備,怠慢之處,還請原諒則個。”崔管事含笑賠罪道。


    “崔管事客氣了,是我不告而來,唐突之處,請多多擔待。”沈睿迴禮道。


    “不敢不敢,沈公子能來“滿chun院”,那是看得起我們。”崔管事說著,身子微微向前一傾,壓低聲音道:“幹爹交代了,徹查到底,無論牽扯倒誰,有一個辦一個。”


    聞言此言,沈睿沉默不語,心說:七哥不是說沒有幕後主使嗎?怎麽高公公卻說要徹查?口徑完全不同,這件事裏有貓膩,七哥是錦衣衛千戶,幕後之人一定是他得罪不起的,所以才不敢如實相告。


    沉思半響,沈睿問道:“可查出眉目?”


    “幹爹說了,你是他老人家看中的人,動你就是打他老人家的臉。這件事會給你一個交代。”崔管事端起茶杯,又笑道:“還有件事要說與你聽。董大人的女兒下月初要辦一場詩會,到時全城的勳貴都會到場,幹爹也會去的,他老人家的意思讓你隨他一起去,至於細節嘛,會有人通知你的。”


    哎,這閹黨的帽子我算戴上了,不過好在益大於弊。且先戴著,以後事兒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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