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我給你點顆煙吧。”


    林銳看著田大牛,點著一顆煙。


    “你最喜歡抽的石林。”


    他把煙插在田大牛的嘴裏。


    太平間裏麵,林銳穿著病號服坐在田大牛身邊。田大牛閉著眼睛,掀開白布的胸口上都是彈洞。


    煙嫋嫋升起。


    林銳的眼淚無聲流出。


    “班長,我再也不跑了。你看我在這兒呢,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說我們是戰友就是兄弟嗎?跟親兄弟一樣親?大哥,你是班長就是大哥。你是士兵,槍林彈雨滾過來的真正的士兵;你是硬漢,刀擱在脖子上都不會眨眼;你是兄長,拉練的時候我腳起泡了是你給我挑……”


    田大牛閉著眼睛,嘴上的煙還在燃燒。


    “班長,我的班長,我林銳長這麽大別人都不服,就服兩個班長。一個是老薛,一個就是你,田班長。”


    林銳忍不住哭出聲來。


    “班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銳!我長大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淘氣的逃兵了!我一定好好訓練,你別生我的氣!我五公裏跑全中隊第一!我多能射擊最好,你不是說最喜歡看我打槍了嗎?你覺得看我打槍是一種享受,說我打得那麽漂亮,動作那麽快,是你見過最好的特種兵!你怎麽就不喜歡看了呢?班長,以後我天天第一個起床,值日也不偷懶!野外生存我再也不偷偷帶吃的了,我把咱們班丟掉的紅旗給扛迴來!”


    田大牛始終沒有睜開眼。


    林銳哇一聲大哭,撲在田大牛身上:


    “班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林銳啊!都是我不好,我一直氣你!我說你唱歌走調,笑話你,你怎麽也不打我啊?!都是我不好啊,班長——你醒醒啊,你別睡了!咱們還要訓練啊!你不是說咱們要爭第一嗎?班長,我給你爭第一!我保證我什麽科目都是第一,給你掙臉!班長——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氣你!”


    林銳跪在田大牛旁邊泣不成聲,鼻涕和眼淚流在一起。


    哭聲當中,林銳看見了一雙蹭亮的軍官皮鞋。


    他哭著抬起頭,看見了筆挺的軍官製服。


    接著看見了一張黑得嚇人的臉。


    “大隊長!你下命令啊!你命令田大牛班長起立!他最聽你的話!”


    林銳抱住何誌軍的腿大哭。


    何誌軍撫摸著他的光頭,無語。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


    林銳抬起淚花閃閃的臉。


    何誌軍看著他:


    “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隻將刀槍誇。今欲覓此類,徒然撈月影……”


    林銳的哭聲漸漸停止了。


    何誌軍的聲音洪亮起來:


    “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裏殺仇人,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迴。神倦唯思睡,戰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裏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女兒莫相問,男兒兇何甚?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


    林銳的眼淚停止了。


    何誌軍的眼睛閃閃發光:


    “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男兒莫戰栗,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林銳慢慢站起來。


    何誌軍看著他的眼睛: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林銳看著自己的大隊長,臉上還掛著淚花,還有孩子的稚氣。


    何誌軍拍拍他的肩膀:“這是戰士最好的歸宿!田大牛是真正的戰士,真正的戰士是不會甘心老死在**的!”


    林銳看著何誌軍的黑臉,鄭重點頭。


    “站直了!田大牛是不會想看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的!”


    林銳立正。


    “向右——轉!”


    林銳向右轉。


    何誌軍高喊:


    “聽我口令!——敬禮!”


    兩人敬禮,對去往天國的田大牛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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