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勉大吃一驚,本以為遺失的荷包,居然是被他撿到了。因他背對著身,慕沚不曾看清這裏發生的情況,她趕緊接到手中,吞吐出幾個字:“謝、謝謝你了。”


    衛連臉上的慍色這才稍微緩和一點,嘴上卻忍不住嘀咕:“上次你喝得稀裏糊塗的,如果不是我在,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他翹起下巴,竟是一副等待表揚的模樣,慕勉抿著嘴兒,不禁一笑,又說了遍:“謝謝。”調頭離開。


    她的背影徹底消失,衛連方收迴視線,甚覺無趣地走到慕沚身邊,沉默一陣兒,若有所思地開口:“我總覺得這丫頭變了。”


    不曾留意旁人的神色,他自顧自言地講:“以前她看見我,要不就是問東問西,要不就是死纏爛打,可現在,就好像刻意避開我似的,上迴曲燈節的時候,她還騙我說再等人,之後又說沒有,結果一個人跑去喝酒,你說,她是不是不太對勁?”


    聽到他說“等人”時,慕沚渾身輕微一震,衛連則單手托腮,全然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口裏念念有詞:“不理不睬……視而不見……態度跟以前相比天差地別……”


    他恍然大悟,“啪”地用扇子擊下手,終於總結出一個詞:“欲擒故縱!”


    他笑嘻嘻的,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自言自語道:“虧她想的出來……果然,這丫頭心裏還是喜歡我的……”


    他兀自得意洋洋,慕沚卻不知何時離開了。


    ********


    入秋後,天氣由涼漸冷,青青的綠葉變得枯黃,柳條無精打采的垂著,雲空上雁字成行,難曉歸期,本該一片蕭索清冷的景象,偏那滿山楓樹開得格外燦爛,殷紅無比,就像一團濃烈的火,燃得驚心動魄,那樣的紅,望得久了,似能毀掉雙目。


    慕勉獨自騎著小馬,跑到南郊的後山上玩了兩三次,她用花囊收集到不少楓葉,閑時就趴在臥室小榻上,將那些火紅的楓葉一片一片擺開來,或是夾在書卷裏壓平曬幹,做成小小的書簽。


    這日她又在室內擺弄著那些楓葉,秋渡捧來泡好的新茶,擱在她伸手可觸的小幾上,然後立在一旁:“小姐,剛才夫人派人來說,請您去望雨亭一趟呢。”


    慕勉隨口問:“娘說是什麽事了嗎?”


    “聽說府上來了客人,對方的千金也來了。”秋渡仔細迴想下,“哦,是鄭姑娘,這會兒正陪夫人在望雨亭吃茶呢。”


    慕勉麵色一變,腦中驟然迸出一個人名,鄭素孀。


    秋渡猶豫片刻,決定告訴她:“小姐,這事是李順兒剛剛跟鄭老前輩的小廝私底下打聽來的,聽說這位鄭老前輩在江湖上頗有名望,跟老爺的交情很好,老爺也曾帶公子爺拜見過對方,鄭姑娘就是那會兒跟公子爺相識的,而且公子爺那陣子經常跟著老爺登門拜訪,那小廝便說是公子爺喜歡上了他家小姐,鄭老前輩對公子爺又極其滿意……”秋渡說到半截,突然“呀”了一聲,“小姐,您說,該不會是鄭老前輩有意想跟咱們慕府聯姻吧?”


    慕勉不說話。


    秋渡推推她:“小姐,那你現在過不過去呀。”


    慕勉把楓葉夾在書頁裏闔好,起身道:“走吧。”


    望雨亭就建在花苑內的菊花叢畔,因天氣幽涼,亭子周圍懸著白紗,慕勉走到望雨亭時,慕夫人正掩著團扇笑,顯然與鄭素孀聊得十分投機。


    “娘。”慕勉喚了聲,偎到母親身邊。


    “勉兒,來見過你鄭姐姐。”慕夫人拉著她的手,滿臉疼愛地道。


    鄭素孀今日穿著鵝黃羅裙,煙色長披帛,發髻上斜插一支碧綠錐形玉簪,兩耳垂著圓潤的珍珠耳璫,既有閉月羞花的容貌,又有端莊和煦的氣質。


    慕勉聞言,朝對方頷首示意,語氣不鹹不淡:“原來是鄭姑娘,我們之前見過麵的。”


    鄭素孀微笑:“這才過去沒多久,勉兒出落得愈發清麗可人了。”


    “原來你們早就熟悉?”慕夫人吃了一驚,“那正好,看來也不用我多做介紹了,勉兒,你鄭姐姐今日親手做了糕點,這迴你可有口福了。”


    鄭素孀謙虛道:“素孀手藝不精,怕是讓慕夫人笑話了。”


    慕夫人搖頭稱讚:“明玉坊的紅梅酥我也常吃,你做的跟那裏的味道可差不了多少。”


    鄭素孀素手輕拍下胸口,如釋重負一樣:“那就好了,我也是從慕公子口中得知,嚐試著做了好幾次,總擔心做不出那種味道來。”


    慕夫人就像聽到什麽新鮮事,看著她的眼神亮了亮:“沚兒打小除了他妹妹,平日裏可是極少與女子相處,我還是頭一迴,聽到他與女孩子談這些家常話。”


    在慕夫人的打量下,鄭素孀麵容莫名羞紅,有些忸怩:“夫人誤會,是慕公子常到敝府做客,我們隨意聊到的……”


    慕夫人沒有遺落那個“常”字,抿了口茶,笑而不語。


    慕勉一直冷眼旁觀,稍後起身:“娘,我先迴去了。”


    慕夫人本以為她與鄭素孀熟識,二人正好能談到一起去,此時見她才來就說要走,分外疑惑:“怎麽了?”


    慕勉正要尋個借口,不料鄭素孀笑道:“勉兒定是覺得這樣坐著太過無趣,不如我陪她到園子裏走走吧。”


    慕夫人想來如此,頷首同意,看向慕勉時,語氣變得格外寵溺:“這丫頭一向坐不住,也好,你們就隨意逛逛吧。”


    慕勉關心地講:“娘,這會兒風大,先讓瓶晴扶您迴屋裏吧。”


    待慕夫人離開,慕勉與鄭素孀並肩走在園中,因慕勉一直不說話,良久,聽鄭素孀問:“勉兒不喜歡我做的點心嗎,怎麽都不肯嚐一口?”


    慕勉聲音極淡,透出刻意的生疏:“我隻習慣吃明玉坊的紅梅酥。”


    鄭素孀螓首微側,嫣然巧笑:“習慣也可以改,勉兒應該試著換換口味才好,何必把著一種不放。”


    慕勉沒有太大反應,走了兩三步,像是累了一樣停下來:“我看是鄭姑娘理解錯了。”


    鄭素孀迷惑:“什麽錯了?”


    慕勉嘴角輕勾,烏沉沉的瞳眸好似午夜凝固的墨,定定映著她:“連對方的喜好都沒搞清楚,就一味自以為是,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惹人生厭?”


    不待她答,慕勉又啟嫣唇,吐字幽涼,宛如清晨縈花的嫋煙:“你做這些糕點,是為了討我哥哥的歡心麽?如果我沒說錯,他肯定還說過喜歡桂花糕、金絲酥、茯苓餅……”


    鄭素孀蹙眉,不以為然:“你是他妹妹,當然清楚這些。”


    慕勉掩嘴嬌笑一聲:“怎麽會是清楚呢?因為這些全是我喜歡吃的,隻要是我喜歡的,我哥哥也會喜歡,我不喜歡的,我哥哥也一定不會喜歡,所以,不是我把著不放,而是哥哥跟我的喜好總是一樣的。”


    二人對視片刻,鄭素孀眸中暗光流湧,爾後低低歎氣:“勉兒,我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她仿若無奈,“你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


    慕勉答得坦然:“我確實不喜歡你。”


    鄭素孀柳眉一翅,追問:“是因為我喜歡你哥哥?還是因為你哥哥對我很好?”


    慕勉緘默不語。


    鄭素孀趁機又說:“他雖然是你哥哥,但你也不可能一直讓他守在你身邊。”


    “那你以為,那個人會是你嗎?”慕勉仰起臉來,不答反問,“你剛才說誤會,我不認為,你從一開始,不是也不喜歡我麽。”


    鄭素孀有些意外,隨即輕笑:“我本希望我們能相處融洽,但看來是不行了。”


    慕勉懶得再跟她虛偽客套下去,開門見山道:“我哥哥不喜歡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妄想能嫁給他了。”


    一句話,終於令鄭素孀臉上優雅得體的笑容消逝,她緊緊繃著嘴唇,透出幽怨隱忍的意味:“你怎麽知道你哥哥不喜歡我?勉兒,你真的很任性,其實在你哥哥眼裏,你不過是個小孩子,所以他才會這樣寵著你,哄著你。”


    “是嗎,那你連個任性的小孩子都不如。”慕勉笑靨純淨明麗,好似真是個不諳世事的童蒙,“上迴你在衛府故意做出是我與你爭執的樣子,撞翻酒杯博取同情,但那又如何?我哥哥還不是丟下你不管?你說我在我哥哥眼中隻是個小孩子,那你在他眼中,又是什麽?哦……”她像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你說,假若你我之間隻能活一個,我哥哥是會選你,還是會選我?”


    鄭素孀臉色霎時又青又白,慕勉揚起嘴角,笑容卻是愈發甜了:“或者,我再換一種比方,你說,如果我再弄傷自己一次,要求他永遠永遠也不要見你,你想我哥哥他肯不肯答應?”


    鄭素孀眼角抽搐地跳動,咬牙切齒,狠絞絹帕,已是完全失去昔日美人端莊的風度。


    慕勉已無再跟她談下去的興趣,轉身欲走,卻聽鄭素孀的聲音仍不服氣地從背後響起:“曲燈節那日,你哥哥跟我在一起。”


    看著慕勉身影一僵,鄭素孀唇畔的一縷怨笑化作輕快得意,亦如宣告著什麽:“我們一起去河邊放燈、祈願,一整晚都在一起,既然他疼你,為何那晚沒有陪著你?”


    慕勉攥得手指指節酸疼,並未迴答,稍後緩緩挪動腳步,準備繼續往前走,一抬頭,發現前方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一下子怔住,繼而迅速低頭,與他擦肩而過。


    那時,她眸底流露出的委屈、悲傷、難過……沒能逃過慕沚的眼睛,等她離開,慕沚看向神色略顯慌亂的鄭素孀。


    “為什麽跟她說謊?”似乎隻是一個瞬間,他身上溫潤如玉的氣息,轉變成一種令人不適的疏離冷漠。


    鄭素孀沒料到會被他撞見,捏住帕子的手滲出虛汗:“對不起,我、我隻是氣不過,她明明隻是你妹妹,卻要處處霸著你……”


    慕沚言簡意賅道:“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鄭素孀以為自己聽錯,愕然抬首:“為什麽?”


    慕沚遲疑下,輕啟玉唇:“勉兒……她不高興。”


    鄭素孀睜了睜眼睛,仿佛感到不可思議,又有些可笑:“就因為她不高興,你就不肯見我了?難道今後她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如果她要你一輩子都陪著她,你也肯?”


    慕沚不假思索:“那我就陪她一輩子。”


    鄭素孀一時啞口無言,靜靜地望著他,美眸中蕩開浮光,若水漣漪:“那你當初為何要接受我的荷包?為何經常出入鄭府?為何對我提出的要求不曾拒絕?我一直以為你對我,與對別的女子不一樣,你對我……真的無半點情意?隻是我一廂情願?”


    慕沚沉吟良久,才張口,聲音淡得像是月光下的水,沒有絲毫波動:“對不起,我曾經想試著……去喜歡一個人……但我做不到,今後,我不會再出現在鄭家。”


    鄭素孀啞然失笑:“試著去喜歡?那真正藏在你心裏的人是誰?”


    慕沚默不作聲。


    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悵然若失,令鄭素孀感到莫名熟悉——曲燈節的那天晚上,她看到慕沚一個人呆呆站在柳樹下,望著某個方向出神。後來她上前與他攀談,才打斷了他的思緒,彼此簡單地淺聊幾句,他似乎不放心地又朝那個方向望去一眼,突然神情微變,很快告辭離開。


    她又想起慕勉受傷的那次,他顯得如此驚惶失措,好像那個一直溫文爾雅,完美無缺的男人,終於在人前露出了破綻,他抱著那個人,仿佛不僅僅因為對方是慕勉,而是她,更像是他的命。


    鄭素孀不自覺打個激靈,驀然間猶如被妖魔撲身,腦中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曲燈節那晚,你在看的人,是不是慕勉?”


    慕沚垂下頭,將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鄭素孀喉嚨輕微發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真的隻當她是妹妹?”


    慕沚終於開口:“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


    就在此際,鄭素孀留意到他背後不遠處——恰好又走迴來的慕勉,一咬牙,整個人宛如嬌軟黃鶯,撲入慕沚的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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