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頭那個人買了挺多東西,烤雞、豬肉、肋排、大蔥、豆腐、油菜……琳琅滿目地擺滿了收銀台。丁遠生低著頭,依次掃過商品上的條碼,碰上有包散裝木耳,他掃了幾迴都出了故障,他再跟顧客說:“這個條碼沒打上,你再去打一下。”


    那人不太高興:“剛才明明打過了啊,你再掃掃。”


    “我掃了好多迴了,肯定沒打上。”


    “你們這兒機器太差了吧。”那人拿了木耳,準備折迴去,走前迴頭看了看後麵排隊的人,不放心地問:“等會我迴來不會要重新排隊吧。”


    丁遠生說:“不會不會,我這邊先等你吧。”說完他就掏出個“暫停收銀”的牌子擱在收銀台上,再對著後頭的顧客說:“我這先不收錢了,你們去旁邊買吧。”


    他抬頭看到了明珠,卻沒有認出她來。是啊,他和那女老師私奔的時候,明珠才九歲,還紮著倆麻花辮子上小學。


    正在排隊的客人紛紛抱怨:“怎麽迴事啊這是!”“排這麽長時間隊了,動作真慢!”“不能先給我們結了嗎,去那邊還要重新排隊?”


    丁遠生充耳不聞,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前頭,像是被挖空了的一具軀體。


    身後的人逐漸散去,轉移到另外一個收銀櫃台。隻有明珠,她站在原地,手裏拎著一袋桔子和香梨,像是在等丁遠生重新開始收銀,又像是在等他認出她。


    過了沒多久,前頭結賬那人重新打了條碼迴來。丁遠生才重開櫃台開始收錢,輪到明珠的時候,他掃完條碼說:“二十四塊八毛。”


    明珠說:“我刷卡。”


    丁遠生愣了愣,涇縣不算發達,碰上這麽點錢刷卡的人不多,他抬頭看著眼前的明珠,問了一句:“沒零錢?”


    “嗯,刷信用卡。♀”


    “那等著啊”,丁遠生有些不悅,從櫃台裏拿出刷卡機,他對這種新式的支付方式一竅不通,隻好求助於其他同事,他向一個理貨員招手:“啊,小餘,有人要刷卡,你過來幫我看看怎麽搞!”


    那個叫小餘的理貨員正忙著盤點架上的存貨,月兌不開身:“我現在沒的時間,你讓她去別的地方結吧。”


    丁遠生再轉頭跟明珠說:“要麽你去那邊結吧。”


    明珠站在那,看著他沒說話。


    他以為她是不滿自己的服務態度,這要是平常他也會說幾聲好話,但眼前這個女人看打扮聽聲音一看就是外地人,估計也不屑和他們這種人計較。還有五分鍾到九點半,丁遠生想著抽根煙就可以下班了。


    明珠看他有意要關賬,堅持地說:“我就在這兒結,等了這麽久,而且你不是有刷卡機麽?”


    丁遠生一愣,重重地歎了口氣表示不滿,再認倒黴一般地拿起刷卡機琢磨了一番,最後隻好再大聲喊小餘:“小餘你過來幫我看看,她一定要在這結。”


    小餘聞聲跑過來,一邊教丁遠生步驟,一邊把刷卡機接通電源:“老丁這好幾迴了,你就學一學吧。迴頭哪個客人又投訴,你小心被開了。”


    丁遠生嘟囔了一聲:“我腦子不行,總忘。”


    小餘笑話他:“嘿,就你這腦子原來還做會計,記得清賬嘛!”


    小餘接過明珠的信用卡插在卡槽裏,再對丁遠生說:“你看,在這兒把錢輸進去,然後敲迴車就行。”他再看向明珠:“輸個密碼吧。”


    收銀小票一點一點地從刷卡機裏打印出來,明珠提起筆在小票上一筆一劃地寫上丁明珠三個字,再遞迴給丁遠生。可是丁遠生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把那小票收進櫃台裏,把水果給了明珠。


    明珠拿著東西走出去,迴頭看了一眼,就見著丁遠生已經麻利地擺上“暫停收銀”的指示牌,點了支煙走到門邊角落裏。從明珠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一個有點佝僂的背影,他那件紅色馬夾後頭還印著“萬華超市”四個字。


    周全在超市門口找著明珠。她就那麽站在那,盯著裏頭那人把超市的卷簾門一點點地拉下來,超市裏頭昏黃色的燈光隨著卷簾門一點點地收迴去,最後什麽也沒剩下。


    丁遠生不認得她,這是多正常不過的事啊,她也從來沒想過這輩子還會碰上他。可是說不想,就真給碰上了。明珠指望著他看她的時候有那麽一點猶豫,又或者他看到自己在收銀小票上的簽名會有片刻的驚訝。她多麽想看到丁遠生驚訝後悔的表情:被他拋棄的那個丁明珠現在活得多麽好。


    周全看著明珠一點點低下頭,再轉過身來,她的神情寫著哀傷和落寞,就像是找不著迴家路的小孩。


    明珠看到他,沒有說話。


    周全咳了一聲說:“縣城晚上還是不太安全,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她問他:“吃桔子嗎?”她伸手從塑料袋裏拿了個桔子出來,剝了皮,遞了一半給周全,再剝下一瓣放進嘴裏,咬了一口,桔子汁充斥了整個口腔。


    明珠皺起眉:“好酸啊。”酸得她要掉眼淚。


    周全沒說話,隻陪著她往迴走,路燈把他倆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顯得一高一矮差距更大了些。


    明珠再伸手進塑料袋,掏出來兩盒牛女乃,遞了一盒給周全,自己插上吸管開始喝。


    “剛才出什麽事兒了嗎?”周全試探地問她。


    明珠咬著吸管,幽幽地說:“就是碰見一個原先認識的人,但他沒記起我來。”


    周全心裏一咯噔,他沉默了挺久,再開口那語氣竟然有些感慨:“可能是你變化太大了。”也可能是對方壓根就不記得你啊,後半句他留在心底沒說。


    明珠苦笑:“可我記得他,還指望他能想起來什麽。”


    周全停下腳步,他看著明珠的側臉,心頭突然有些苦澀,原來他們在糾結同樣的事,可是卻糾結不同的人。


    明珠發現了身邊人的變化,轉頭去看他。路燈下的周全眉目疏朗,輪廓立體,眼神裏像有星光閃爍。這樣安靜的獨處讓她局促不安,無所適從。明珠並不習慣這樣的自己,在與人相處上她向來是通透的,別人要什麽,她能給什麽,一清二楚,就算是虛與委蛇那也是以物易物的交換。可是她不知道周全要什麽,她更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能給他什麽,真是越理越亂。


    明珠別開臉,加快了腳步迴到酒店,和周全匆匆道別,就各自迴房。


    迴到房間,看著塑料袋上頭印著的“萬華超市”,想到丁遠生那副窮困普通的模樣,明珠心想要是他沒走,現在他們的生活會不會不一樣?


    他們仨人在涇縣休整了一晚,此日清晨準備進山。到近中午就電閃雷鳴,春天的天氣多變,前一天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就烏雲密布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砸在車窗上,“啪啪”直響。


    王哥看著這天氣擔憂道:“要一直這麽下雨,等會拍起來就困難了,不知道山裏頭會不會起霧。”


    這條通往北貢鄉嚴家村的國道年久失修。最近滬渝高速在拓寬車道,載著石頭和柏油的大貨車來來往往,更加把這條國道壓得是稀吧爛。車裏有不少攝影用具,一個專業鏡頭就值好幾萬,王哥平常寶貝地就跟自己媳婦似的,隻好慢慢地開,盡量讓車身不那麽晃蕩。


    中午之前他們到了北貢鄉,落腳點在北貢小學。就是這期嘉賓互聯網巨頭嚴守之的母校。這場雨看是越下越大,但他們的行程安排得緊湊,隻好披上雨衣開始幹活。


    嚴守之當年的班主任已經退休,就剩下這小學,雖然學校牆麵翻新了幾迴,但因為農村裏年輕人都離鄉往縣城務工,小學的學生越來越少,隻剩下幾十近百人。


    中午放學的時候,許多孩子都沒帶傘,有的是擠在教室門口呆呆地往外頭看,可能是等父母來接;有的就直接衝出去在學校邊上找個攤點吃東西。


    明珠跟著王哥一幀幀地拍過這些孩子的身影,他們穿著磨舊了的衣裳,背著沉沉的書包,犯愁地盯著眼前的大雨,淋濕的頭發貼在頭皮上。北貢小學的地麵並不平整,現在形成了一個個的水窪,明珠看到有個紮辮子的小女孩一腳踩在水窪裏踏了個空,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上,一張小臉被泥水沾得有點髒,她沒哭,爬起來繼續往前頭走,但剛才那一摔可能膝蓋破了皮,所以走起來一瘸一拐。


    明珠心頭一頓,有些眼熱,便拿了傘想去幫她,卻看見她跑向了門外的一個身影,那人好像是她媽媽,顯然也沒帶傘,淋得濕嗒嗒地四處張望,看見那小女孩之後才像是放下了心,拉著她就走。


    明珠立在原處,眼前這對母女讓她想起了吳細妹,她上小學那會兒,碰上下雨天,也總是眼巴巴地望著教室外頭,指望著吳細妹像其他家長那樣把她給接迴去,可是左等她不來,右等她還是不來。後來明珠隻好自己淋著雨跑迴去,那天雨下得大,她中間摔了個跟頭,擦破了掌心的皮,哭哭啼啼地迴到家,卻被吳細妹一頓臭罵,嫌她濕噠噠又髒兮兮,攔著不讓她進家門。


    這場暴雨像是沒有盡頭,並且越演越烈,風卷著雨點打得路邊的楊樹飄揚無依。他們拍了幾幕在風雨中趕迴家的孩子們,在旁邊的飯館吃了頓飯,再繼續起程往嚴家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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