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關,《明珠之約》欄目組要提前錄製兩期節目,組裏又被借走了一個編導一個攝影,明珠忙得是捉襟見肘、焦頭爛額。♀


    在周一的小組例會上,大夥在討論情人節特別節目的選題,明珠很不滿地發聲:“你們就給我這麽個選題?明星夫妻?誰來給我說說明星夫妻,你們想聊點什麽啊?”


    明珠一邊翻選題策劃案,一邊冷吭:“先不說這年前了能不能請著謝霆鋒,就他和他老婆那點破事網上一搜連他上有幾個痣都能找著。能不能有點新意啊?”


    遞上去選題策劃案的小陳顫悠悠兒地解釋:“丁導,不是不想找點新意出來,最近壓根兒沒時間,春節那期節目要趁著大夥放假前把後期做完,人手真的不夠。我是想著娛樂頻道去年做過一期明星夫妻的選題,咱們是不是可以也做一迴,圖個省事……”


    明珠詰難道:“圖省事,圖省事你怎麽不把咱們欄目直接省了得了。”


    明珠聽得一聲嗤笑,環顧眾人,見周全揚著唇角在憋笑。明珠皺眉道:“周全,你有什麽意見麽?”


    周全搖頭:“沒沒沒,丁老師你們繼續。”


    明珠歎了口氣,對組員道:“這樣吧,小陳你們的重心先放在春節節目上。情人節那期的選題我來想。”她朝周全揚揚下巴:“周全你跟著我把策劃案寫出來。”


    明珠站起身來:“現在咱們組缺人手,最近辛苦大家,咱們一起把節前這場仗漂漂亮亮打完。散會。”


    眾人散去,就剩了明珠和周全在會議室裏琢磨選題。


    “丁老師,有個事想問你。”周全挺認真地盯著電腦屏幕,“網上真能找著謝霆鋒上有幾個痣?”


    明珠工作的時候就是hard模式,沒有心思與他調笑,口吻嚴厲道:“讓你來實習,不是讓你來插科打諢的。電視台生存之道很簡單,要麽憑本事,要麽有資源。我知道周全你是後一種,但你要以為我們整個電視台就你一個太子爺那就錯了,別人隻是沒有幼稚到把自個兒命門露出來而已。”


    明珠私底下找邱左明問過,隻道周全家裏是大戶,省裏有人專門打過招唿說好好栽培這小子。


    周全沒想到明珠這麽較真,乖乖地挨了一耳朵訓,趕緊巴巴地討好著:“丁老師,你肯定搞錯了。我哪兒是什麽太子爺啊,我就是咱台裏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裏搬。您讓幹嘛我幹嘛。我爹給我取這名字就是為了讓我替丁老師把事辦周全了!”然後再擺出一副“任君差遣”的姿態。


    他見明珠還在氣頭上,想著轉移她的注意力:“情人節那期欄目,我想可不可以以‘懷舊’做主題,咱們請幾個上一輩的名角兒、作家、名媛、政客,談談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怎麽談戀愛的,再談談他們的下一輩又是怎麽看待愛情,兩代人一碰撞,看點就來了。♀”


    明珠聽了覺得還有點意思,點頭道:“你按照你說的這個寫,今天下班之前把策劃案給我看看。”


    周全心道這是掉坑裏了,趕緊捧著電腦迴座位上開始爭分奪秒。他深知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先給所有哥們群發了條信息稱江湖救急敬請支援。周全在大學裏也算個人物,一則因為他為人大方廣結良緣,二則他大二開始就給校刊雜誌撰稿,自封筆名‘周十三’,文筆犀利文風詼諧,把那些個小師妹整得五迷三道的。


    等到下午的時候,他的郵箱裏已經收到了從五湖四海電視人發來的策劃案供其審閱。周全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搗飭出來一份集百家所長的策劃案。


    明珠端著咖啡杯出來續杯的時候,辦公室的同事已經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了。她踱步到周全跟前的時候,發現他正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民國風流》。


    “選題策劃案寫好了?”


    周全應道:“寫了個大概,我想著看些材料找找感覺,再豐滿一些。”


    明珠本來想看看他的“大概”,但聽得台長辦公室裏傳來邱左明一聲喊:“明珠,你來一下。”


    邱左明是找明珠拉皮條來了。


    邱左明穿上外套,對明珠說:“我晚上和仁濟製藥的王總吃飯,你們原先打過照麵,我想帶你過去作個陪。”


    仁濟製藥是台裏的廣告大戶,一年貢獻幾千萬的廣告費,明珠可開罪不起。她心裏還盤算著若是明年坐上財經頻道的主任,還可以拉上這位財主讚助幾期場外節目。


    明珠笑著答應,趕緊迴辦公室拿了外套,再補了個妝,和邱左明一道赴約。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湊在一塊指指點點。


    周全起身本想找小陳要點影視參考片段,看見有兩三人聚在一塊,竊竊私語,偶爾聽見隻言片語,有“丁明珠”、有“邱台長”、還有“離婚”。


    周全好奇之心驟起,“你們在說丁老師和邱台長什麽事兒啊?”


    小陳擺出一張諱莫如深的臉:“你慢慢就知道了……”


    飯局上的假意奉承對明珠來說是駕輕就熟的一件事兒。丁明珠有個習慣,就是在應酬之前要補唇妝,她不喜歡濃妝豔抹,因為那樣有點掉價兒,可是淡妝又有點故作清高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思。♀明珠的定位很聚焦,專門吃定那些有點花花腸子但追求精神共鳴而非男歡女愛的金主。


    仁濟製藥的這位王濟仁就是這麽個金主。


    王濟仁是外科大夫出身,棄醫從商,因為發家前在醫療係統裏積攢了不少人脈,厚積薄發,不到四十的年紀已經把仁濟製藥這塊招牌收拾得鋥光瓦亮。


    明珠在去年春天的時候在“中國醫藥企業營銷高峰論壇”上和王濟仁打過照麵,對他有印象,記得這位財主相貌英挺,確實有點醫生的儒雅風度。


    飯局定在百米開外的朱雀樓,邱左明是主,對方是賓。明珠提前了十分鍾,把菜點妥帖了,倚在沙發裏和邱左明商量春節檔節目安排的事。


    聽見包廂外服務員的迎賓辭,明珠便直起身,言笑晏晏地去開門。


    明珠沒有想到會碰上陳未秋,一聲熱絡的“王總”愣怔地停在唇角。


    邱左明將倆人迎入包廂,瞧著陳未秋問道:“這位是?”


    王濟仁介紹道:“左明,這是我們銷售部副總,陳未秋。”


    陳未秋和邱左明互換了名片,再轉身看著明珠,緩緩地遞過去一張名片:“明珠,好久不見了,我現在在仁濟做事。”


    王濟仁問:“未秋,你和丁小姐認識啊?”


    明珠接過對方的名片,這名片質量不錯啊,指尖掃過去,能觸碰到微微凸起的陳、未、秋三個字。


    “認識,陳副總和我是校友呐。這下好,以後王總找不著人的時候,我就可以直接找陳副總了。”明珠微不可察地歎氣,再用親昵的口吻笑道。


    王濟仁笑:“丁小姐說的哪裏話,你什麽時候找我找不著了?隻怕是從來沒找過吧。”


    明珠怎麽會聽不出來這話裏的曖昧,這要擱平常她肯定要假模假式地嗔道:“我倒是想找,就怕王總貴人多忘事,迴頭問我是哪個,我總不好說我就是把您玩笑話當真的那個傻瓜吧。”


    可是眼下望著對麵的陳未秋,明珠怎麽也擺不出那些逢場作戲的姿態。這就像對頭坐了個測謊儀,誰還能堂而皇之地扯謊?


    明珠起身替王濟仁盛了碗湯,端到他跟前,再略略答道:“不是不想找,一直沒門道。過了今天,我就不客氣了,王總以後可別說看到我這張臉都覺得煩。”


    王濟仁對著邱左明大笑:“左明,你們這個丁小姐可真會說話,真是你們台裏的一顆明珠啊。”


    明珠再趁熱打鐵說:“王總別那麽客氣了,叫我明珠吧。”


    飯桌上明珠盡量避免和陳未秋直接接觸,他們倆在四年前分手,之後幾乎沒有再聯係,隻有一次是邱左明兒子高燒到39.8度,明珠火急火燎給帶去醫院,但看急診的人特別多,她才給陳未秋打了個電話讓幫忙給疏通一下。


    那時候陳未秋還在醫院做主治醫師。明珠想,還是藥企掙錢啊,像陳未秋這樣一心想當大夫的好青年也給拉下海了。


    撇開和舊情人重逢不說,這頓飯吃得還是值當的。邱左明和明珠一唱一和,一人陪酒一個陪笑,基本上是在飯桌上把王濟仁明年的廣告意向給敲定了。


    散場的時候,王濟仁握著明珠的手低聲笑道:“明珠,明年合作機會多了,我等著你的‘不客氣’呢。”


    明珠抬手撫了撫耳邊發絲,眼裏眉梢含著風情:“王總,就等你這句話呢。”


    朱雀樓離電視台近,明珠想起走的時候匆忙家裏鑰匙還落在辦公室,便步行迴去,順便吹吹冷風醒一醒腦子。


    辦公樓前站著陳未秋,明珠隔著老遠就看出來是他了,穿著黑灰色立領的大衣,戴著一副茶色鑲邊的眼鏡,斯斯文文,一如幾年前。


    明珠在心裏歎氣,想著來吧來吧總要見的。這個世界這樣小,誰不是在自己劃的一方田地裏兜兜轉轉。


    丁明珠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穿了條羊毛昵的窄身裙,步子邁得小,走得很慢。明珠想起四年前他倆分手的時候,是個陽光燦爛的春天,她在陽台上看著陳未秋的背影,也是這麽一步一步地遠離,走到小區門口,他轉身抬起頭來朝陽台的方向張望,明珠很想看清楚他的神清,可惜陽光在他臉上反射迴來,刺眼地讓她沒法直視。


    明珠問陳未秋:“你怎麽在這兒啊?”


    “也就等等看,看看你會不會正好過來。”


    明珠一時無言:“等我幹什麽?”


    陳未秋抬頭看她,眉心緊緊皺著,“明珠,對不起。我應該和你說聲對不起。”


    明珠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歉疚,她走近了細細打量他,發現陳未秋的眼角有了一條兩條皺紋,挺深的。他左眼角有顆淚痣,以前他倆在一起的時候,陳未秋愛吻她的脖子,明珠就能看見這顆痣,淺棕色嵌在他眼角邊,給陳未秋的眉眼添了些風流的情致。那顆淚痣現在正好落在皺紋裏,被時間掩埋了起來。


    明珠這些年來一直都走得很快走得很急,從來沒有時間停下來迴頭看看,沒想到就過了這麽久了啊。


    “你早就和我說過了……別再提啦。”明珠安慰著陳未秋,“你啊,就是喜歡給自己添負擔,好像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其實,我也有錯啊……”她的聲音一字字地低下去。人過日子啊真的不能想如果,哪一次如果不是把人生推倒了重來,明珠沒有這個力氣也沒有這個勇氣把她的人生重新來過一遍。


    陳未秋的聲音有些哽咽:“那,你現在過得還好不?”


    明珠衝他攤了攤手:“你不也看到了,還在邱……”她突然頓住,不確定“邱左明”這個名字還是不是他的敏感詞,“還在電視台做。”


    “我知道,你的欄目我一直看呢。”陳未秋深深地看著她,口吻不乏寥落:“我們分手之後,你越來越好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想要的就一定會要到。”


    明珠不想去迴憶過去每一天每一夜她是如何獨自劈荊斬棘走到現在的,低頭避開陳未秋的目光:“我看你也挺好的,仁濟是個大企業呐,怎麽醫生不幹啦?”


    陳未秋答:“沒錢唄。”


    明珠表示理解:“藥企有錢呐,以後我還得靠著你們做工作呢。悶聲發大財了也別忘了我們。”


    陳未秋朝她走近了一步,艱難地說:“明珠,四年前是我處理得不好……我那時候年輕又沒錢,什麽都是剛起步,什麽都不能給你,還要反過來讓你為我做那麽大犧牲……現在,可不可以給個機會讓我補償你?”


    就像一塊石頭扔進了平靜的水麵,明珠腦袋裏突然一團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補償我什麽?”


    陳未秋捉住她的左手,將她的手背貼在自己掌心裏,“什麽都可以。四年前我不能給的,現在都可以給”。他再抬起右手順著明珠的額前發一點點地勾畫她麵頰的輪廓,從額頭到眉骨到鼻尖再到下巴……她麵龐的線條陌生卻也有些熟悉,時間連一個人的相貌都能改變啊,陳未秋覺得明珠好像哪裏都沒變,但又好像哪裏都變了,最後他的手指落在明珠的唇上。


    陳未秋低頭,幾乎是貼著她的唇喃喃地說:“我在想,現在你未嫁我未娶,為什麽我們不能試一試?我們重頭來過……”


    明珠有點恍惚,剛才發生的事情多麽像是一場遊園驚夢啊,夢裏的丁明珠剛畢業在電視台做實習記者,夢裏的陳未秋也剛畢業在醫院做住院醫師,他們在老城區租了一間房子,就在那間房子裏這麽耳鬢廝磨,纏綿往複。


    昨日曆曆在目,往事不堪迴首,明珠歎了口氣,低聲說:“未秋,你不要這樣……其實你和我都清楚原因,我們連共苦都做不到,怎麽可能同甘……”更何況你但凡還有一點掛念我,也不會等到四年後飯桌上偶遇再來說這番話。明珠留了後半句在心中沒說,不想讓對方覺著她含了指責酸怨之意,經過那麽多事那麽多年,她心裏也清楚自己和陳未秋根本是兩類人,她每次都是把後路切斷逼著自己朝前走,可他卻把後路留得妥當以備萬全之策。


    陳未秋愣怔了一會,終於鬆開她,再問說:“那你現在是找著了同甘共苦的人了?怕不是邱左明吧?”


    明珠心想我都刻意不提了,你還要提,這不是存心揭人傷疤麽?


    她閉口不答,抬眼卻看到陳未秋後頭站著個頎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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