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有些錯愕,她看著去而複返的兩個年輕人,心中感觸頗深。她想不到月缺今晚還會走迴樓裏,這讓她敏銳的覺得有些事已經發生,想到之前連夜被掃地出門的小姑娘,她心中豁然明朗。


    之前走進樓裏,是因為幕城需要一個答案,最後確定所有答案早已在心裏,所以他們選擇離開。而現在他們來此,則需要一個交代,為雪街受襲尋一個交代,隻是他不知道樓裏的管事願不願意給他交代。


    而當他見到樓裏的管事的時候,他已經隱隱證實了心中的猜想,他相信,對方很樂意給他一個交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中年管事,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


    小廝識趣的退出房間,將空間留給了裏麵的三個人。這讓許多清楚樓裏背景的客人和姑娘非常驚訝,這兩個少年果然來頭不小,竟然可以令那位接見。


    當月缺見到這位中年男人的時候,所有疑惑便已明了,所以他禮貌的笑了笑,說道:“看來蘇將軍確實喜歡這個行業。”


    中年男人微微點頭,注視著月缺良久,然後才示意他坐下,略帶低沉的問道:“將軍在襄城可還好?”


    能用這種語氣提到蘇敬武的,和那位征西大將軍一定關係匪淺,這位中年男人未曾相伴在蘇敬武身邊鞍前馬後多年,然而此時提及那位爽朗的中年漢子,心中的敬仰似乎毫不減少。十年裏他久居都城,一手處理樓中事物,雖然私下一直和蘇敬武保持著書信聯係,但他並不清楚將軍如今的具體處境。


    作為當年忠心耿耿的下屬,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將軍的關心。


    月缺點頭,老實迴應道:“蘇將軍雖身處襄城邊境,但是ri子過得相當瀟灑。”


    在襄城的時候,蘇敬武就說過,軍方除了天樞處,有自己的情報來源,蘇敬武遠在襄城十年,但都城的一舉一動依然不能躲開他的雙眼。這其中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sè,他在十年之前就月兌離了軍方任職,埋在都城裏,一手當起花滿樓的管事,處理大小事務。


    月缺搖頭笑了笑,這讓他不得不感歎那位遠在襄城的爽朗漢子,看來那人確實深愛著這行這業,不得不說這個人在這行生意中有著極高的天賦。


    月缺曾經設想過花滿樓的背景,但最後還是沒想到,這會和那個男人有關。以征西大營這個龐然大物為背景,雖然遠在千裏之外,但是動一動便可以讓都城動搖三分,難怪花滿樓可以在都城如ri中天。


    見他相告將軍一切無恙,中年男子才抬起頭,輕聲笑道:“多ri前將軍就親筆捎信迴了樓裏,說剛在襄城結識了一位年輕的朋友,讓我在都城好好替他招待一下,不知道之前的姑娘兩位公子可曾滿意?”


    月缺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器宇軒昂,眉間一片坦蕩,臉如刀削,氣質不凡,倒還真和蘇敬武有幾分相像,尤其是聽見中年男人的這句話,月缺更加深信,什麽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月缺皺眉說道:“我想您一定清楚我們現在迴來樓裏的目的。”


    長街伏擊就在之前,時間雖短,但他相信,對方既然是蘇敬武的人,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就一定有能力知道所有事。


    中年男人取來三個大碗,在裏麵倒滿酒,笑道:“區區劣酒不成敬意。”


    “至於別的事情,我一定會給公子一個滿意的解釋,我樓裏的問題已經清理,至於剩下的問題,請公子先喝完這碗酒,耐心等待片刻。”


    月缺遲疑片刻,然後緩緩端起了酒碗。


    中年男人似有諸多疑惑,於是開口問道:“我沒想到,公子會留下他們的xing命。”


    之前的雪街上,麵對數人圍堵,月缺隻出一道劍意,便敗盡諸敵,但他最後並沒有選擇將那些人全部殺死。現在聽見中年男人的問題,他反問道:“我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中年男人坐在榻上,似乎詫異於他的迴答,便說道:“在公子看來,什麽時候才應該殺人?”


    月缺放下碗,想了一會兒,道:“為了不被人殺而殺人。”


    中年男人笑了起來,說道:“之前公子便處在被殺的位置上。”


    “但他們沒有殺死我的能力。”


    月缺的想法很簡單,殺於被殺的關係不僅僅隻看一時的處境,還要看各自的能力,別人既然沒有能力殺死自己,那麽自己自然不算被殺的人。他看向中年男人,問道:“你為什麽殺人?”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搖頭道:“我已經十年不曾親手殺過人了。”


    他繼續說道:“軍人殺人從來不為個人感情,我們隻為軍令殺人,我們為戰鬥而殺人,為了陛下而殺人,為了南國而殺人。不過在我個人看來,誰想要殺我,我便應該殺了他。”


    ……


    ……


    中年男人走出了房間,而房間裏又迎來了兩位姑娘。


    月缺和幕城放下酒碗,一陣腦大。


    冰兒嬌笑著走到月缺身邊,輕輕膩在他懷裏,嗔道:“死木頭,天都快亮了,還要折騰姐姐來陪你,老實說,是不是喜歡上姐姐了?”


    月缺皺著眉,認真的說道:“姑娘要是累了,便早點去歇息吧。”


    冰兒輕輕推了他一把,大為惱火的埋怨道:“臭小子,你讓姐姐好傷心。”


    月缺有一句沒一句的迴應著冰兒,目光卻好奇的落在另外兩人身上。書華韻和幕城坐在一起,呆呆的望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這間房裏平ri不容別人隨意進入,就是書華韻和冰兒,也很少來此,那位中年男人喜歡獨自坐在這裏,看樓下的鶯歌燕舞,遙望西天的雲彩和來去行人,沒人清楚他內心在想些什麽。


    床邊上的牆壁上掛在一幅潑墨畫,畫中是策馬奔騰的一隊軍人,像滾滾濃煙一樣擠在一起,在畫的邊上,有一束桃枝伸了過來,上麵兩三朵花蕊含苞待放。


    冰兒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她自然不會去問月缺怎麽又迴來了,當然她也不會誤解成月缺是專門迴來找她的,因為她確信自己對這個木頭並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冬夜很冷,所以在她身上除了原本的長裙之外,還批了一件厚厚的披風,她看著月缺不停的喝酒,再看看他身上單薄的衣衫,嬌笑道:“木頭,要是覺得冷的話,可以抱抱姐姐,姐姐的身體可是很暖的哦。”


    書華韻看向幕城,忍不住的問道:“你……還好嗎?”


    你還好嗎?這似乎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但是幕城和書華韻並不是客人和小姐的關係,他們的故事牽絆多年,即使他們自己也記不清全部,隻是這句話中的關心毫不掩飾,不僅讓幕城一愣,就連冰兒也忍不住迴頭看了這位驕傲的姐姐一眼。


    幕城微微笑了笑,看向月缺說道:“有月缺公子在,我很好。”


    書華韻轉過頭,美豔的麵容上出現了一絲輕微的笑意,之前她在房中無聲落淚,淚水衝毀胭脂,此時並沒有補妝,但這毫不影響她的美麗,因為她是出名的都城花魁,在很多人心裏,她上不上胭脂都一樣好看。


    書華韻喃喃說道:“沒想到公子竟然和管事相熟。”


    在她看來,月缺和幕城既然能同中年男人喝酒言歡,不說有些交情,想必也應該相熟,然而要是她知道其實月缺和中年男人一點也不熟,他隻是和征西大將軍喝過幾次酒,跟鎮北大將軍有些許交情,同皇帝陛下有些秘密交易,不知她會不會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月缺微微點頭,卻沒有為此深做解釋。


    酒水喝完之後,便隻剩下閑聊打發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才微微發亮,隻是房中的女子麵上,都不覺間蒙上了一層倦容。月缺和幕城很舒心的在房間和兩個女子聊著天,中年男人既然讓他們耐心等待,那麽有些事情自然有人會去處理,因為那位管事自從走出房間就一直沒有迴來。


    直到清晨的時候,他才推門走進房間。他往向月缺,點頭露出一抹笑意,他的雙腿上緊緊裹了一層殘雪,那雙濕透的鞋子上麵映著無數暗紅,月缺皺著眉頭,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從他身上飄來。


    中年男人笑道:“我覺得誰該死,那麽我便會殺了誰。”


    寒風夾雜著窗外的濕氣,吹進房間裏,吹在牆上的那幅潑墨畫上,濕氣浸透濃墨,畫中墨跡緩緩擴散,像有無數花朵盛開。冰兒和書華韻錚錚出神,目光落在中年男人的臉上,麵sè格外蒼白。


    深夜裏,中年男人走出房間,深夜裏,長街上的伏擊之人盡數死去。中年男人走迴房間之後,身上便裹著那股濃烈的殺意和血腥味道,之前月缺重創三十多位蒙麵人,因為月缺覺得沒必要殺死他們。中年男人走出房間,他覺得那些人該死,所以那些人便死了。


    天亮之前,天樞處便暗中處理了雪地上的所有屍體,沒人知道年夜消失的三十多個人去了哪裏。


    隻是雪地上的血漬怎麽也抹不掉,人們看著那一抹抹觸目驚心的猩紅,心頭一陣惡寒。隻是他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人血,相信大年初一,沒人願去碰那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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