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從新走迴長街,許久之後唐宋才出宮門來到他跟前。


    皇帝陛下月兌去了一身黃袍,身上換了一件不起眼的長襖,他身邊沒有侍衛相隨,但月缺想來,此時暗中一定有很多禁軍高手jing惕的環顧四周。


    都城內的老樹枝椏早已被大雪壓趴,更不要說堆在地上的白雪,積雪覆過鞋子,此時走在上麵就像踩著三層棉被。


    有俗語說瑞雪兆豐年,但很多東西都要講求適度,過多無益,這場千年不遇的大陸降雪明顯超過了有利的範疇,對整個大陸來說於災難無疑。天威難擋,如此惡劣的天氣對各國百姓來說都是空前的打擊,至少像北國等貧瘠的國土,今冬的莊稼肯定完了。


    想來此時正是各國皇帝和官員發愁的時刻。


    相比之下,南國要好很多,國力遠強他國,又以紡織糧產為主,在幾ri之前,唐宋就給邊線和貧苦地區下撥了許多糧食和銀兩,以唐宋jing湛的治國手段和態度,這些東西應該能落到實處。


    以他高傲的目光俯覽全局,似乎根本不會去在乎那些所謂的亂世貪官與梟雄。


    深冬,離桃花盛開的ri子還很遠,柳絮不飛倒是大雪紛飛,雖沒有帶雨的梨花,但是城裏的臘梅卻綻放出朵朵花蕾。月缺沒有這種寒冬賞花的心xing與雅致,但這並不影響唐宋駐步停留。


    此時除卻極北冰原無人觀賞的雪蓮,世間還有幾朵花盛開?


    古有詩人文豪說過:梅花香自苦寒來。月缺雖沒有多少文雅氣息,但聞鼻尖芳香,觀周遭白雪,他還是覺得這句話說得非常好。


    唐宋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雪中依然熙攘的行人,這些都是他的子民。


    “如此認真的觀看不世城,還是在小的時候。”


    月缺聞言蹙起了眉。


    他不疑惑唐宋的感歎,隻是很疑惑他話裏的信息,於是他輕聲問道:“陛下六歲便以登基,想不到童年時代要比我想象的美好很多。”


    “哪有你想的那麽慘。”


    唐宋苦笑著搖搖頭,頗為懷念的說道:“朕雖幼年繼位,但童年ri子過得和一般富貴孩子並無兩樣,如今每每想來都會覺得欣慰。”


    月缺沒有打擾,唐宋頓了頓,像是在努力緬懷,“我炎黃皇室並不像別的皇室那樣人丁興旺,父皇那一輩……隻有我和親王兩個兒子,你也能看出來,我那個哥哥心在沙場,對這個皇位實在沒什麽興趣,所以父皇逝去以後,我便理所當然的坐上了那把椅子。朕初登皇位年幼,所以朝中政事便由當時的輔國大臣處理,大哥自小就對我放縱慣了,再加上那時候母後還在世,對朕更是寵溺有佳,所以三天兩頭總是往宮外跑。”


    “隻是那個時候身後總是跟著一幫侍衛太監,好不煩人。”


    這種皇家秘辛很少能夠親聞。


    月缺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小屁孩走在前麵威風凜凜,耀武揚威,後麵跟著一大推人,手握鐵劍,一臉冷酷。正是頑童的年齡,想來是個孩子都會覺得煩躁。


    唐宋搖搖頭,沒有理會他臉上的表情,隻是自顧自的說道:“隻是那樣的遊戲玩的久了也就覺得煩了,沒意思了。隨著年長也漸漸懂事了很多,知道將心思慢慢放在朝政上,自從母後病逝以後,我便很少在像以前一樣出宮。”


    唐宋看了他一眼,笑道:“像今ri這樣,身邊沒有奴才跟著,倒是頭一次。”


    月缺總是覺得今天的唐宋自然感情流露的有些多了,他沒見過別的皇帝,但也覺得唐宋和別的皇帝行事力求完全的風格有些不同,聽他此時感慨,月缺偏生不知如何插話。


    “其實朕不是個迂腐的人,和另外幾座皇宮中的老頑固肯定不同,雖然朕也善用心術,但朕從來不相信狗屁的君王無朋友,這個世界何其廣大,朕終究也隻是個凡人,不像修行者可以唿風喚雨,長久不衰,南國是個尚武的國家,隻要有實力,就有資格和朕平等相交。”


    月缺笑了笑,尚且不論此刻話中虛實,他都不該在如前一樣刻意保持距離。


    他笑道:“陛下雖不能唿風喚雨,但以陛下強權,揮手間不說風雷滿目,但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唐宋沒有笑,他很早就收斂起了笑容,很認真的說道:“朕說的是實話,我想從你這裏開始,強者應該有足夠的地位,相信沒有誰喜歡被人奴役,在我看來禦人之道並不在於控製。”


    月缺深思片刻,問道:“陛下就不怕別人有了地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


    “我說過,當我們走過黑暗之後,必將迎來一個新的時代。”唐宋握住他的肩膀,“新的時代不需要舊的垃圾。”


    “如果陛下是在改革,我必須承認我對陛下的勇氣和氣度由衷的佩服,如果陛下是在改革,我不得不說,您做的這一切都將徒勞。試想在你原來的計劃和設定裏,新的時代個人將如何自處?隻要皇室體係還在,你就不算成功。”


    “我隻是厭倦了如今的這種局麵而已。”唐宋解釋道:“但我不會放棄我原有的東西。”


    月缺迴應道:“說到底還是個人的野心。”


    “是。”唐宋反問道:“可是如今你告訴朕,不統一六國,人們何以自安?六國相對的這種腐朽局麵已經再難維係了。”


    他們站的地方很偏僻,說話的聲音也很小,所以這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對話並沒有傳入別人耳裏。


    “我說了,這都是你個人的野心。”


    月缺笑了起來,直到暢快笑過才繼續說道:“不過我不得不讚歎陛下的深謀遠慮,您的眼光要高過大陸所有人,你知道,對於俗世皇權來說,修行者那個神秘而強大的世界永遠難以觸碰,你的改革隻是為了更好的鞏固政權,拉攏強大的盟友。”


    月缺說道:“不過我很欣賞陛下的眼光和勇氣,同樣我也很樂意成為陛後的第一個盟友。”


    唐宋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怒意,隻是複雜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倒是第一個說出欣賞朕的人。”


    月缺笑道:“榮幸之至。”


    幽香撲鼻,走入城中深處才漸漸淡去,大雪不減,人流漸稀,夜間寒風來襲,月缺和唐宋倒也不介意能不能撐開傘,他們隻是很平靜的放任雪花落在肩頭。


    都城很大,暗訪出遊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帶著皇輦,想要在城中快速穿行隻能時而找馬車代步。


    月缺和唐宋坐在一起,掀開車簾向外看去,穿過風雪偶見匆忙行人和滿目高樓,唐宋的表情一直保持的很平靜。


    “要不要下去喝碗茶,想來陛下久居深宮,對都城的各sè飲食怕也並未嚐盡。”


    這條街多以小吃為主,少了許多奢靡高雅場所,頗為閑雜,街上有烤兔子的,有賣涼粉的,也有專門的茶樓,唐宋沉眸看去,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沒有發表意見。


    不管邊關戰火和街上風雪如何,不得不說這對城裏人們的生活毫不影響,年關之前,每當入夜,各風月場所便已爆滿,


    好在月缺和唐宋此時都沒有那方麵的心思,不然當真不好解決。


    “陛下覺得李世還能活幾年?”


    如今龍將軍失蹤,南國諸邊各國都成心病,東麵無故失去無數戰馬,雖戰力銳減,但是兩國聯立,在加上兩大名將的威望,足矣是南國如今最大的威脅。


    然而此時此刻,世人皆知李世老了,蠻將軍也老了,燕京皇室後繼無人,幾年以後,偌大的天空當由誰來撐起?


    第一名將失蹤,便迫使六國戰火加快延伸,將最強大的南國置於風口浪尖之上,如果李世死了,燕京首先內亂,六國對立的局麵不攻自破,比南國千萬大軍奔襲東進更加有力,所以月缺才會問這個問題,所以明知東麵局勢緊迫,寒玉關岌岌可危,唐宋也依然壓下急慮,耐心等待。


    俗世皇權裏修行者極少,六國皇帝不懂武道,李世同南國先皇是一輩人,國事繁忙,他主持朝政多半生,如今已近七十,如何不死?


    所以唐宋的語言很平靜,說話時眉間沒有絲毫撥動。


    “燕京完了,李家後繼無人,早已是強弩之末,殊恆早過半百,很多年前就過了花甲,以他此時的年老之軀,再也撐不起整個李氏江山,不管李世如何折騰,如何掙紮,都將於事無補,這些注定了的事情改變不了。”


    車夫掀開車簾,然後等在一邊,月缺在唐宋身後走下馬車,抬眼望去,燈籠飄在風雪中,紅似火。


    唐宋看著厚實夜空,說道:“所以,隻有李世死了,東麵的聯盟才會瓦解,所以,隻要李世死了,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就算殊恆以強大的武道實力撐著苟延之軀,在活個幾年,但他畢竟不姓李,不管他威望再高,也不可能一手把持朝政。”


    唐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到時候用不了我們出兵,有那麽大的一塊肥肉在麵前,你說秦繼業會坐的住嗎?”


    月缺無話可說,但內心卻不得不歎服眼前這個久居深宮的男人。


    唐宋低下頭歎息道:“其實我有時候是很羨慕李世的,即使到老,身邊也永遠有一位震驚大陸的人物忠心相伴,盡管那人也許並不是忠心他本人。”


    “有時候朕會想,我老了身邊還有幾人?”


    月缺看著他的背影,說道:“陛下可不像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不世城各個街道上都堆滿了雪,看上去就是一條雪街。他們在都城裏去了很多地方,廣巷、畫廊、不醉樓……一幕幕,江山如畫。他們時而以馬車代步,時而親臨雪中觀望。


    一路上,唐宋的雙肩都是那麽平穩寬闊。


    一路上,月缺都在思考唐宋的話語。


    李世和殊恆已經老了,唐宋也會老,那他呢?


    負劍一生,如果我老了,身邊定難尋一人!


    他在淮安的時候不善言辭,也很少見人,城裏的人們有時甚至會忘了還有這麽一號人,就連張啟也隻是見過他幾麵,喝過兩次酒,算個酒肉朋友都會勉強,頂多稱為幾麵之緣,有些好感。而自從南下來到都城以後,他的內心似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雖然沉默還是居多,但是麻木的雙眼總算有了幾分sè彩,偶爾也會萌生另類情懷。


    他停住腳步,忽然問道:“從陛下先前的話中看來,似乎還有別的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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