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門一響,幾個孩子爭相湧了進來,小臉蛋都凍得紅通通的,小鼻尖上掛著清鼻涕,一雙雙小手凍僵了,趕著往被窩裏塞進來取暖。鞋跟上帶來的雪頓時將地麵上踩出了一層汙雪。


    駱駝帶頭圍過來看孩子,問:“你們幹什麽呢?”


    楊阿姨抬起頭說:“駱駝你比較大,你來幫我出個主意,我們給這小妹妹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不等駱駝說話,嘴巴伶俐的小女孩張百靈喊道:“我覺得她那麽小,臉上又有個黑疤,就叫小黑妞吧。”


    楊阿姨搖頭否決:“不成不成,孩子們呐,你們可不能再像過去一樣了,總是看準一個人身上的缺點來給他取外號,這不好,是對別人的一種不尊重。黑疤是小妹妹的缺點,我希望大家以後不要拿她的缺點當作取笑的借口,誰敢不聽話我就對誰不客氣。”


    張百靈一吐舌頭不敢多舌了。


    一個頭上長著膿瘡的男孩甕聲甕氣地說:“就叫她小羊羔吧,我覺得她臉蛋紅紅的,頭發黑黑的,眼睛像小羊羔一樣親切可愛。”


    “小羊羔?這也不好,她是人,不是羊類。我們再想想。”楊阿姨照舊搖頭。


    “她姓什麽呢?”駱駝忽然問。


    別看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沒有父母親人,但是每個人都有姓,不管是別人送來的,還是收容來的,還是丟在半路的,但是一般來說繈褓裏都留著紙條,紙條上寫著姓氏和出生年月ri。


    但是這個女嬰是個例外。


    繈褓裏什麽都沒有。


    楊阿姨作難地望著大家,她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姓什麽。


    “要不,我們給她指個姓吧。其實我也是沒有姓的,當初是撿我的李爺爺收留了我,我就跟了李爺爺姓。這個小妹妹,是扔在我們福利院大門口的,又是掛在樹上,那是一棵老柳樹,我看就姓柳吧?”一個小男孩紅著臉提議道。


    “姓柳?歪脖子老柳樹的柳?”楊阿姨重複一句,笑了,“這個姓不錯啊,好聽,她果真就是掛在柳樹上的,姓了這個柳字,對於她來說還有一種紀念意義在裏麵呢。”楊阿姨眼前一亮,有點喜歡地嚷了一聲。


    “那她叫什麽名兒呢?柳什麽?不能是柳樹吧?”貓耳xing子急,催著問。


    “你才叫柳樹呢?她脖子又不歪!柳樹柳樹,歪脖子老柳樹啊?你就慣會出餿主意!”燕子瞪他一眼,駁斥道。她的聲音脆生生的,誰都知道她最疼愛這個調皮的貓耳,所以這斥責聲裏三分是假,七分含著疼愛。


    “那叫什麽?總不能像你一樣也叫個燕子吧?”貓耳攤開手,有點無辜。


    楊阿姨打斷了大家的紛紛鬧鬧,說:“我有個想法。你們算一算,她是我們來到福利院的第幾個孩子?”


    一個小眼睛外號叫算盤的小男孩反應最快,喊道:“十八個,第十八個!”


    “對,”楊阿姨應和說:“這小妹妹是我們福利院的第十八個孩子,又是掛在柳樹上的,所以我看啊,咱就給她起這麽一個名字:柳十八娘,你們說怎麽樣?”


    “柳十八娘?”


    “柳十八娘!”


    ……


    孩子們七嘴八舌重複著,念叨著。


    “這多別扭啊,柳十八娘,比我們大家的名字都長!”一個小女孩嚷道。


    “我覺得不別扭,剛開始有點繞口,念幾遍就熟了。”駱駝說。


    楊阿姨也在念叨著:“柳十八娘,柳十八娘,十八娘,十八娘,嗯,你們要是覺得喊起來費勁,幹脆就把姓給省了,直接喊名兒吧。”


    “十八娘?!”孩子們紛紛重複。


    大家都笑了,這名字喊順口了,還真是好聽呢。


    楊阿姨俯,在女嬰熟睡的臉蛋上親一口,說:“小丫頭,從今兒起你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了,柳十八娘,長吧,好好地長大吧,有你的十七個哥哥姐姐護著你,你一定會長成一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大姑娘!”


    農曆初八,年假結束了,休假的李阿姨張阿姨,還有院長蘇阿姨都迴來了。


    福利院的ri子恢複到了過去的樣子。


    蘇院長看到多了個孩子,柳十八娘,有點不高興,說:“老楊啊老楊,你叫我說你什麽好呢,大過年的又從哪裏弄來這麽個小殘疾?你這不是愛心泛濫,給我們院裏增加負擔嗎?”


    楊阿姨不好意思地搓著手,一個勁兒賠笑,蘇院長是個未滿三十的女人,還沒有結婚,目前正在和一個道班工人談戀愛,可能道班工人那裏出了點狀況,所以她的心情yin晴不定,有時候看誰不順眼逮住了就狠狠批評。即便楊阿姨這樣臨近退休的老護工,她也是很不客氣的。


    蘇院長吩咐和她一樣年輕的李阿姨:“小李啊,你去村子裏打聽打聽,看誰家裏媳婦最近生過孩子,是不是現在都在家裏叼**上吃nǎi呢!要是不見了孩子,那就有可能是咱們這裏的這個。你們想啊,大過年的,那夜又下著雪,不可能有遠處的人跑到咱們福利院門口來丟孩子。”


    她邊說邊掃了一眼柳十八娘左腮下那片黑黑的胎記,眼裏閃出厭惡的神sè:“小李你尤其注意一下,看誰家裏生出過有明顯生理缺陷的孩子沒有?”


    李阿姨殷勤地答應著走了。


    蘇院長卻不肯就此罷休,看著楊阿姨的鼻子,很不高興地說:“不是我說你,楊大姐,你一大把年紀了,眼看就是臨近退休迴家休息的人了,你說你沾惹這麻煩圖的啥?你看這脖子裏長這麽大一個瘤子,長大了可怎麽找婆家?一定又是我們的累贅!”


    楊阿姨很小聲地反駁了一聲:“這不是瘤子,是胎記。胎記不是殘疾。”


    年輕的蘇院長卻已經氣哼哼走遠了。


    身後,楊阿姨獨自望著繈褓裏的柳十八娘出神。


    她從事義工工作快四十年了,馬上麵臨著退休。


    她這輩子接觸的孩子真是太多了,有上千個,這些孩子不是孤兒,就是殘疾人,總之沒有身世不淒慘的,沒有遭遇不可憐的。


    而她之所以能對這些孩子們產生很深的悲憫和同情,是因為她自己也曾經是一個父母早逝無家可歸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孤兒。


    “十八娘啊十八娘,你究竟是誰家的孩子,你有父母嗎?他們為何會這麽狠心地把你拋棄呢?就算你有缺陷,可那是造物主賜予的,你有什麽錯呢?唉,你要是早來一些年就好了,我就可以做你的楊媽媽,看著你長大,直到chéngrén。可惜我們緣分淺,再有五年我就要走了。唉,但願你就是這個村莊裏的孩子,但願你的父母會後悔,會重新來找你把你帶迴去。唉,一個人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擁有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但願你也一樣,柳十八娘!”


    半個時辰後,李阿姨迴來了,見到蘇院長喪氣地搖搖頭,說:“我仔細明察暗訪了一迴,這個村裏目前一共出生了四個孩子,三個男孩一個女孩。而女孩就是村長的兒媳婦生的,那孩子很健康,我親眼見了,吊在她媽媽**上吃nǎi呢。而且,目前村莊裏沒聽說誰家丟了孩子。所以,楊姐撿來的這個女嬰不是村裏人丟棄的。”


    “那會是哪兒來的?難道從天上掉下來的?”蘇院長盯著小李問,口氣有點溫怒。


    小李這一趟跑得很累了,聽著這話心裏有點不舒服,但礙於人家是領導,她沒膽量當麵說什麽,就悶悶地離開了,但是心裏卻一個勁兒地嘀咕著:“**的才是天上掉下來的呢!”


    時間過去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三個月後,chun草發芽了,遍地都是綠意了,莊稼苗兒把白蒼蒼的地麵都覆蓋了,一天,福利院的義工們開會的時候,年輕的蘇院長無奈地給大家宣布,福利院孤兒今年數目有變動,增加了一名,所以現在一共是十八個孩子。


    楊阿姨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柳十八娘,這個小可憐終於得到了院裏的承認,正式成為福利院的一名最小的成員。


    此刻,那個左腮下有著一大片黑疤的女嬰,正在楊阿姨寬大溫暖的懷抱裏沉沉地睡著,睡得可香甜了,臉上浮現著可愛的笑意。


    她自然不會知道,自己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在繈褓之中就被親人拋棄,連姓氏出生時間都成為難以知道的秘密,而這樣一個名字將伴隨她一生:柳十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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