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嫂喝茶閑談時,佳音忽然問:“三弟,如今建築公司出借資質,一般收幾成傭金呀?你知道嗎?”


    她一個家庭婦女不會無緣無故打聽此事,貴和揣度是秀明的生意出狀況,忙詳加詢問。♀


    原來秀明前段時間承接的市政改造工程借用一家二級公司的執照資質,以行情算,需要將利潤的30%支付給對方做傭金。誰知這家公司老板貪心不足,最後竟要求工程價的10%,換算過來,比原先約定的多出七十幾萬。雖然有合同為證,但私下出借資質的行為不受法律保護,甲方付款時也直接將錢打入對方賬戶,遇上這種無賴,隻能啞巴吃黃連。


    貴和三丈火起,大罵那老板缺德,聲稱要找其算賬。秀明走來聽見,說:“你找他有什麽用,錢都存在他的賬戶裏,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樣不占。惹急了,他扣下尾款不還,我們還得貼錢付材料費和工人工資,那才虧血本。”


    貴和明白以大哥的脾氣,若有一分勝算也不會被動挨打,家裏的公司原托胎自多喜的裝修隊,本小勢微,在市麵上混不開。上次那工程算是近年來比較實惠的一樁,原指望靠它發家致富,結果又是與他人做嫁衣裳,當真可氣可惱。


    貴和替秀明不值,使勁憫歎:“大哥這幾年也沒少忙活,怎麽沒見您賺到錢,別的小公司白手起家,正正經經幹兩三年也能撈個一兩百萬,為啥咱們家隻能勉強夠本兒?”


    秀明說:“沒辦法,工程轉包價太低,一層層剝皮下來能剩多少?我又不能克扣其他老板的錢,否則他們運渣運料時又會玩命超載。”


    如今搞工程的人唯利是圖,為多撈些油水,一般將工程分類轉包,大公司轉給小公司,小公司轉給個體戶,土石方是最基礎的環節,轉包後的價格卻是原始合同價的一半不到。承包方要賺錢,便以更低廉的價包給各個運渣車老板,按正常法規運輸,保準虧掉褲子。因此那些大貨車司機想盡辦法超載,限載五噸的車不塞個二三十噸不上路,更有甚者,為節省油費,他們竟舍不得踩刹車。現今那些疊二連三的血淋淋的交通慘禍很多發端於此,行業弊病積重難返,隻靠罰款禁載這等表麵功夫實難杜絕。


    多喜在世時這陋習便蔚然成風,他對此深惡痛絕,成天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再三告誡秀明不得因循。♀秀明這方麵隨父親,絕不貪圖不義之財。接工程時,寧可虧自己也不虧別人。轉包項目,先為運輸方算好利潤,確保他們在不超載違規的前提下還能盈利,防止其在運載途中發生事故。這麽一來,自家便所得無幾,再碰到沒誠信的人,能保本已屬萬幸。


    眼下他傷了兩天腦筋,也看開了,見貴和抱不平,反倒勸說:“今年公司的周轉金和員工工資總歸解決了,去掉這兩項大開銷,還能掙個二十來萬,家裏也沒多少花錢的地方,足夠過日子了。”


    貴和說:“以前人少還過得去,如今我們都迴來了,你們負擔肯定加重,再說還有個勝利呢,不行,這月我多交兩千塊錢生活費,免得大嫂作難。”


    他一時實心,說出的話敲在秀明軟肋上,惹得他黑臉。


    “放什麽狗屁,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就那麽廢物?少了你那兩千塊還能把勝利餓死?”


    佳音慣會幫襯老公,怕他在弟弟麵前丟臉,忙順著他說。


    “是呀,這邊物價不算高,你們又都給生活費,人口多,飲食上的開支反而更省,其餘雜七雜八的開銷加起來也沒多少。小叔子一個學生能花多少錢,不過是每月一點書本費和零花錢,隨便哪項上抽出一點也糊過去了,放心好啦。”


    當初搬家時商定,各戶按人頭每人每月交1500塊生活費,千金嫌少欲多給,卻因秀明對景怡有偏見,老覺得他們家倚財淩人,她好心反倒被驢踢,白吵一頓。貴和算算,秀明月收入大約一萬多,刨去全家人的保險雜費,最多剩七八千,加上弟妹們給的生活費,統共兩萬多。這點錢供11口人吃喝,尋常人家大約夠用,可自家妹妹和二嫂都是貴婦級的挑剔人物,加上珍珠勝利剛步入耗費期,負擔加起來自是不輕。大哥隻知發號施令,真正周旋其中的仍是任勞任怨的大嫂,想來她成日與賬本作伴,心存目想四處張羅,必定煩惱多多。


    他準備在上班時好好盤算,怎生繞過秀明這道路障為佳音減負,便放棄開車,改乘地鐵出行。


    寒雨由昨日斷續至今,他出得站口,立刻被朔風抽上幾鞭,潮濕的冷空氣像長了吸盤,揪住人的麵皮撕扯啃咬,光線黃沉沉髒兮兮,沒辦法,一到冬天太陽也認聳,任汙雲沙塵霸占天幕,龍遊淺灘被蝦戲。


    他埋頭疾行,以求盡早投奔公司28攝氏度的暖氣房,抬眼見前方一個熟悉的背影,短發、長腿、步態剛健,正是上司郝質華。♀


    “早啊,郝所!”


    他追上問好,欣欣然的,像路遇偶像的追星族,如果擬物化,就是隻猛搖尾巴示好的吉女圭女圭。


    他當真有點崇拜她,因為這女人刁爆了。


    想是快遲到,郝質華箭步如飛目不斜視,隻點頭迴應。


    貴和問:“您今早沒開車,乘地鐵來的?”


    郝質華仍點頭,又覺僅僅點頭不太禮貌,補充:“下雨,塞車厲害,還不如乘地鐵,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貴和笑道:“您真有素質,我妹妹的老公,我叫景怡哥,他跟您一樣,遇上刮風下雪都不開車,說會給別人添堵。”


    郝質華淡淡而笑:“你妹妹很有福氣,注重公共道德的男人通常都是責任心出眾的好丈夫。”


    “那是,我妹妹的福氣天下無雙,她十六歲出嫁,一直是養尊處優的少女乃女乃,十指不沾陽春水,到現在連頓像樣的飯都不會做,景怡哥名義上娶老婆,實際像養了個大閨女,既當老公又當爹,看著可糟心了。”


    “哈,你究竟誇你妹妹還是損她呀,不過聽起來蠻有意思,找個像父親一樣疼愛自己的丈夫是每個女人的終極夢想。”


    貴和心道:難道你的擇偶標準也是如此?那敢情難,憑你的歲數恐怕得去養老院征婚……不行,不能背後擠兌人,她可是我的大恩人呀。


    他暗中自抽,老實做郝質華的跟班,一直跟進她的辦公室,郝質華打量他兩眼。


    “有事?”


    貴和搖頭說沒有,卻從提包裏取出一隻禮品盒放到桌上。


    “送您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請笑納。”


    那是他新買的愛馬仕灰色蜥蜴皮雙夾錢包,昨天蒙郝質華搭救,他一心報恩,決定將此物割愛相贈,反正顏色款式都蠻合她的氣質。


    郝質華奇怪:“好端端的,幹嘛送我東西?”


    貴和忙陪上十二分敬意,先來一番事件剖析內心獨白,並百般誠摯的說:“本次中標您勞苦功高偉,要真拿我那方案去交標,非但名落孫山,萊頓的牌子都得砸爛,那樣我還有什麽臉麵見江東父老,指不定當場跳樓謝罪呢。多虧您明見萬裏,知機識變,我才免遭奇禍,此恩此德一言難盡,這份薄利還不足以代替我謝意的十萬分之一,區區小物聊表寸心,請您務必收下。”


    這通言辭又是他事先打好底稿的,處處咬文嚼字生硬滑稽,郝質華笑點不算低也被逗得掩口盧胡,耐不過他太殷勤,便打開盒子看了看,登時眉稍起皺。


    “你怎麽買這麽貴的東西送人,半月工資砸上麵了吧?”


    貴和起初準備買來自用,確實花掉三分之一多一點的月薪,他時常月光,理財能力比千金好不到哪兒去,堪稱敗金龍鳳胎,聽郝質華似有不悅,忙說:“上次在咖啡店,見您的錢包舊得漏線,就想送一個給您。這個包是新出的限量版,國內專櫃還沒上架,我從法國代購的,絕對符合您的品味。”


    郝質華愈感可笑,拿出自己的錢包。


    “這錢包我在七浦路買的,標價230,打對折,這就是我的品味,你顯然太高估我了。”


    貴和囧得不輕,一般白富美不隻屬意新天地和恆隆廣場麽?七浦路那種學生妹打工仔紮堆的地方,她郝質華居然放得段前往淘貨。


    不,也許她隻是對錢包沒興趣,也不是所有人都奢侈到方方麵麵,看她平時老穿大牌衣服,口味怎可能廉價。


    “郝所,您要是不喜歡這個包,我再送您一條愛馬仕絲巾,配衣服錦上添花。”


    “你幾時看我戴過絲巾?”


    “那給您買套路易威登的睡衣,範冰冰穿過的那件。”


    “那種打滿logo的東西我看了頭暈。”


    “阿瑪尼的全套護膚品,您意下如何?”


    郝質華看他視線打在自己身上的米白色套裝上,這行頭是趙敏給的,對麵的小子估計以為她對這牌子情有獨鍾。


    不願在解釋上多費周章,她拈起衣領坦言:“這身衣服,還有我平時穿的那些都是朋友穿不了轉贈的。我買衣服隻有三個原則:簡單、經濟、耐用,因此你所說的那些名牌都不在我選購範圍內,我寧可把錢捐給需要幫助的人,也不願用來供所謂的時尚大師尋找靈感,在我看來,他們很多設計極為荒謬。”


    貴和沒見過不愛名牌的女人,認為她口是心非,忍不住說:“那、那您平時不也穿大牌嗎,雖然是朋友送的……”


    郝質華笑道:“你也看見了,咱們公司的管理層個個穿成這樣,為的是出去談業務時給那些大客戶留下好印象,ceo和行政經理也曾明確要求,中層以上的職員必須特別注意著裝。我第一次跟馬董出差去北京時,老先生見我穿著牛仔褲,拎一隻雜牌提包上飛機,馬上暗示我這樣不行。到北京後,親自挑選一套迪奧的西裝還有一個普拉達的包,看我穿戴好才去拜見客戶,那筆錢後來都從我工資裏扣,心疼得我幾天幾夜沒睡著。”


    貴和嘿嘿笑了,這女人年紀不小,心眼還挺實誠,僅憑這點就招人待見。


    郝質華又說:“如今人越來越浮華,忽略實質,卻對表麵問題吹毛求疵,總以為擁有華麗的外表就能提高身價,高官富商們,抽煙要九五,喝酒要茅台,穿件便宜衣服比讓他們光還丟臉。連上層人士都如此膚淺,歪風邪氣怎不大行其道。”


    “這個……是當下的潮流。”


    “我不懂什麽潮流,反正極端不適應,從小在學校裏學艱苦樸素,出學校後滿眼紙醉金迷,心理脆弱的不精粉才怪。社會隻該曆練人的毅力,不帶這麽毀三觀的。工作上身不由己,節假日我一律按喜好穿衣,沒有什麽比牛仔褲棉襯衫更方便舒服的……”


    她侃侃而談,價值觀與老一輩賢良君子如出一轍,然而貴和並不覺得落伍,相反,驚訝過後冉冉升起欽服之情,現今炫富拜金的女人多不勝數,為追求奢侈體麵的生活,有人賣身求榮,有人自甘墮落,舍棄道德,背叛道義,沆瀣一氣。他見過與珍珠一般年紀的j□j女,她們委身髒臭老匹夫,目的竟然隻為買一部iphone;他也見過搜刮父母錢財的啃老族,她們吸血蟲一般揮霍爸媽的養老金,用以滿足荒唐病態的攀比心理;他目前所在的公司更有許多拚命扮富的女同事,花光積蓄購置名牌,將自己偽裝成千金小姐,以便結交富二代,她們衣著不菲,成天背著香奈兒普拉達招搖過市,錢包裏卻往往隻有幾十塊,打腫臉充胖子的結果是寅吃卯糧,入不敷出,明明窮到盒飯都吃不起,還惺惺作態說自己正在節食……


    庸脂俗粉何其多,他賞遍萬花,偶遇郝質華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盡管這白蓮有點老,根下指不定還結了藕,仍叫他耳目一新,肅然起敬,很想拱手作揖,道一聲:“失敬失敬,佩服佩服。”


    這樣鐵定被當成神經病,自然是要不得的,他便換種形式,懇請郝質華賞臉,中午一起吃頓飯,東道由他做,地點任她選,這頓不過癮,下班去續攤,但求她盡興,月光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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