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迴至家中,桑遠見他左臂之傷,不免詢問,桑洛便將前事告知,卻並未提及清漪之事。♀桑遠點點頭,道:“好在有驚無險,明日去醫館尋了藥換吧。”


    桑洛自應承。


    當日便在家中休養,並不出門。


    次日清晨,因左臂不便,桑洛便未練習劍法,隻在花苑之中將花盆中雜草稍加清理。


    桑遠起身後,對他道:“我去醫館看看,拿些藥迴來與你換上。”


    “我自己去吧,爹你在家休息。”桑洛道。


    “你昨日勞累,又有傷在身,就好好歇著吧,我去去就迴。”桑遠道。


    說著自出門而去。


    桑洛便在院中獨坐,看那梅樹上白梅尚在,隻是已謝了許多,隻在繁密的翠綠葉片中散開著一些雪白花朵。


    想清漪家院中那株紅梅,隻怕也是這番景象了。


    不知清漪姥姥究竟為何,這般反感自己,思來想去、隻是毫無頭緒。


    正思忖之間,忽聞有人輕叩院門,開門看時,卻是清漪。


    隻見她著一身淺藍衣衫,烏發垂落,更襯得她肌膚如雪,清眉水目。


    她手中拎著一個小小藥包,見他開了門,倒又麵現躊躇之色。


    “來尋我嗎?”桑洛對她笑道。


    清漪便對他點點頭,望向他左臂傷處,道:“覺得怎樣了?”


    “尚好。”桑洛道,將她讓進院內。


    “你坐下吧,我幫你換藥。”清漪道。


    桑洛便依言在院中桌旁坐下。


    清漪將昨日包裹的布條拆下,自藥包中取出一個小壺,並一塊青布,倒出清水,沾濕了青布,細細將傷口擦淨。


    又自藥包中取出已然製好的藥膏,敷於傷口之上,再取了布條細細纏好。


    桑洛隻靜靜地望著她做這些事,隻覺她身上一縷幽香若有若無。


    清漪見他隻是望著自己,不覺臉上泛起些許紅潤,桑洛望在眼裏,更是情動,不覺伸出手來,輕撫她臉頰。


    清漪卻退開兩步,拿眼直瞪著他。


    桑洛站起身來,向她走近,清漪忙道:“你別過來!”


    走至桌前,將兩個紙包取出置於桌上,道:“這是後兩日的藥,你自己敷吧。”


    說著拎起藥包,打開院門,徑直出門東去。


    桑洛望著院門,不覺失神,呆立原地。


    桑遠自門外進來,道:“剛才出去的是誰?怎麽倒像是個姑娘家?”


    桑洛忽見父親迴轉,忙道:“隻是一個朋友。”


    “藥已有了,我給你換上吧。”桑遠道。


    “不用了,我、已經換過了。”桑洛道。


    “藥才拿迴來,你怎地換過了?”桑遠奇道。


    “方才那位朋友,會些醫理。”桑洛道。


    桑遠側頭,見桌上放著兩個紙包,道:“桌上是何物?”


    桑洛拿在手中,道:“是方才朋友留下的,後兩日的藥。”


    “你那位朋友是誰?怎地從未聽你提起過?”桑遠道。


    “以後你自會認識了。”桑洛道。


    桑遠沉吟片刻,道:“是男是女?”


    桑洛望著他,卻沒迴話。


    “既如此,你便用那個藥吧。”桑遠笑道。


    說著拎了手中藥草,自進屋內去了。


    此後清漪果然沒有再來。


    過得幾日,左臂傷口已全然愈合,活動已無礙了。


    桑洛晨間便仍辰時起來演練劍法。


    這日一套劍法演練完畢,便換了一身青色長衫,徑直來至村東。


    在清漪家院牆外,往裏望去,那株紅梅還散開著幾朵殷紅之花,點綴在青翠綠葉之間。


    聞得院內一老一少正說著話。


    “五味子分量多了,去掉一些。”姥姥道。


    “是,還要加什麽嗎?”清漪道。


    “再加一味白術即可。”姥姥道。


    “好,我去取白術來。”清漪道。


    “罷了,你去采藥吧,我自去取來。”姥姥道。


    “我晚一點兒去,也不要緊。”清漪道。


    一時靜寂無聲,想是已然進屋去了。


    桑洛便離了清漪家,徑直出了村口,往瑤夷山行去。


    入得山來,走得一段,便在那樹下歇下。


    一時無聊,袖中取出長笛,悠然吹起。


    一曲吹得幾迴,仍不見她來。


    便換了一曲,又吹得幾迴,方見她迤邐上得山來。


    她今日著一身淺紫衣衫,映著春日暖暖的陽光,格外清麗。


    見她走得近了,桑洛方住了笛聲,站起身來,笑道:“等你多時了。”


    清漪卻不答言,自顧走了過去。


    桑洛便跟於其後,清漪迴頭對他道:“山路難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桑洛走上前來,將她身上背簍接了背上,道:“我陪著你,總好過你一個人。”


    說著已走在了前麵。


    “你、快還給我!”清漪道。


    “下了山自然還你。”桑洛亦不迴身。


    清漪隻好跟在他身後,忽然又立住腳步。


    桑洛見她停住,迴身道:“怎地不走?”


    “還了我,你自去吧。”清漪道。


    桑洛默然望著她,片刻道:“姥姥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自會與她說明。”


    清漪沉默片刻,輕聲道:“姥姥她、不會聽的。”


    桑洛仍望著她,柔聲道:“我總會讓她聽的。”


    說著,走上前伸手來牽清漪之手,清漪忙後退兩步。


    桑洛便收了手,道:“走吧,趁天色可多采一些。♀”


    清漪便默默跟在他身後,一時問道:“你識得藥草嗎?”


    桑洛亦不迴頭,隻道:“不識得。你指與我,我自會與你采來。”


    清漪便不言語。


    行得片刻,身後清漪道:“有了,在那棵樹下,可與我采嗎?”


    桑洛迴頭,看她手指處,一棵矮樹下,生長著一株翠綠野草,不辨何物。


    “那略高出其它雜草的一株,你可會采嗎?”清漪道。


    “要根嗎?”桑洛道。


    “要的。”清漪道。


    桑洛便從她手中拿過小鋤,去到她所指樹下,照她上次之法,小心地刨開兩邊泥土,將根輕輕扯出。


    再將根上泥土輕輕拍落,走迴清漪身旁,道:“可對嗎?”


    清漪望著他,微微點頭笑道:“對了。”


    自那日袁伯家別過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容。


    雖隻是淺淺淡淡,卻如春風一般拂過,暖人心懷。


    桑洛不覺深深地望著她,片刻方道:“走吧。”又轉身往前走去。


    又行得一時,清漪往西指道:“去那邊。”


    桑洛便跟在她身後。


    看她走至一處,蹲來,輕輕摘下一株藥草,迴身來,道:“這是車前草。”


    說罷,將它放入桑洛背後竹筐內。


    兩人邊走邊尋,有時清漪自己去采來,有時桑洛便幫她采摘。


    如今春風漸濃,草木亦盛,是以今日收獲頗豐。


    看看天色將晚,清漪道:“今日先采這些吧,該下山了。”


    桑洛點點頭,兩人便往來路迴轉。


    桑洛腳快,清漪落了後。


    桑洛便放慢腳步,等清漪走至身邊,兩人並肩往山下走去。


    正走著,忽聽清漪在旁道:“那邊,有一株蒼術。”


    桑洛往她所指方向看去,見一處崖上隻寥寥長得幾棵野木,卻有一株翠綠藥草長在那黃土之上,格外顯眼。


    便對清漪道:“你在此等候,我去采來。”


    說著放下背上竹筐,人已踏出。


    清漪卻趕上前來拉他,道:“罷了,長在那崖上,實在難取,由它去吧,以後再尋好的就是。”


    桑洛看那藥草生長之勢,想是難得,因此亦不答言,自往前去,要采這蒼術。


    走至近前,看這懸崖雖不高,但皆是土石,樹木甚少,無可抓取之處。


    便伸手夠下一根樹枝,踩著突出的岩石,向上攀爬。


    誰知臨近那蒼術時,周圍再無可踩踏處,亦無可攀手之處。


    桑洛便一手抓住手邊樹枝,一手伸去取它,卻不想腳下石頭入土未深,竟然月兌出,當下失了重,跌落下去。


    桑洛忙以腳點地,輕輕躍至一棵樹旁,穩住身形。


    尚未站穩,忽聞樹枝斷裂之聲,緊接著便聞得清漪驚唿之聲,抬頭看時,清漪已跌落下來。


    忙將左足在旁邊樹根上一點,接住清漪,一時兩人都立身不穩,雙雙滾落。


    桑洛牢牢護住清漪,兩人一齊滾到那崖底方停,所幸並不甚高,且一路有些春草枝葉遮擋,隻傷了些皮肉。


    桑洛抬起頭來,清漪卻仍緊閉雙眼。


    看她上次在野狼陣中,亦是從容膽大,今日不過是個小小山崖,竟連眼也不敢睜了嗎?


    方才見自己跌落之時,她定是情急來拉,竟不顧及自身,自然是心中亦有自己的了。


    桑洛心中微歎,低下頭來,將唇覆上她尚緊閉的雙唇。


    清漪立刻大睜了雙眼,將他用力推開,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怎麽欺負人?”


    桑洛見她忽又變了臉色,知她尚有憂慮。


    此時她站得遠了些,見她臉上沾了些泥土草屑,亦有些劃痕,雙手之上皆是淤血斑斑。


    好在自己隨身帶了水來,便將身上水壺取下,所幸壺中水並未灑出。


    拉過她手,將水倒出一些將她手上淤泥並血汙衝洗幹淨,又取出一塊幹淨的布來,擦淨,再沾了水將她臉上傷痕處亦擦淨。


    她此時倒甚是安靜乖巧,並不再躲開。


    “以後我都陪著你,可好?”桑洛柔聲道。


    抬眼望著她,見她也怔住地望著自己,又輕輕道:“我隻欺負你,欺負一輩子,你、可願意嗎?”


    清漪卻並不答言,隻見她臉上已然泛出紅暈,眼望著自己,柔情似水、眉目如煙。


    桑洛知此時已不必多言,便將她輕輕攬過,重又吻上她柔柔的雙唇。


    清漪也隻輕輕推了他一下,未曾推開,便也不再掙紮,軟軟倒在他懷中。


    這番將她攬在懷中,隻覺她身上幽香綿綿,纖腰柔軟,唇齒之間亦是芳香如醉。


    桑洛不覺醉於其中,久久不曾放開。


    當他終於放開她來時,隻見她麵上潮紅泛開,星眼猶自朦朧。


    “以後還會說不願見我嗎?”桑洛笑道。


    清漪見他舊話重提,更緋紅了臉,輕聲道:“桑公子……”


    桑洛卻截住她,道:“隻叫我名便是。”


    “這是何叫法?”清漪道。


    “稱我姓氏,未免生分。”桑洛道。


    “名是父母長輩所稱,我……”清漪道。


    “那便叫長離,亦可。”桑洛道。


    “這……”清漪躊躇道。


    “你既不願叫這個,莫不是要叫我相公嗎?”桑洛笑道。


    清漪立時又紅了臉,低下頭去。


    “如何?”桑洛道。


    清漪頓了頓,方緩聲道:“長……離……”


    桑洛聞得此聲,心中震動,將她輕輕擁住,隻覺她身軟氣香,不覺又醉入其中。


    半晌,方柔聲道:“清漪。”


    清漪隻輕輕應了一聲。


    桑洛扶正她,笑道:“你如今已與我這般親近,再不能罔顧於我了!”


    清漪聞他這般言語,想起方才情狀,臉熱心跳,低頭輕笑不語。


    桑洛複將她攬過,默默擁住。


    半晌忽道:“你可知道姥姥為何不喜讀書之人嗎?”


    清漪立起身來,眉尖輕蹙,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姥姥隻說……”


    說到此處,望了桑洛一眼,又頓住。


    “隻說什麽,可告與我嗎?”桑洛道。


    “姥姥隻說……”清漪頓道,“你非久居此地之人,他日必會離去,棄我於不顧……”


    桑洛方知姥姥所憂,原是此事。


    略思忖一迴,對清漪輕聲道:“那你呢?你也這麽想嗎?”


    清漪默然望了他片刻,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桑洛伸出手去,輕輕握住她手,道:“你若在此,我便哪兒也不去;你若他往,我必相隨,終此一生,我永與你一處!”


    清漪仍默然望著他,半晌方緩聲道:“你果真做得到嗎?”


    桑洛亦直望著她,柔聲道:“你信我就是。”


    清漪又望他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然而眉間憂思未散,道:“隻是姥姥她、隻怕……”


    桑洛見她點頭,心中自是歡喜,又見她憂心此事,緩聲道:“我這便請了人上門去提親,姥姥她無論說什麽,我必會做到!你隻管安心就是!”


    清漪忽然眉間緊蹙,憂思更重,桑洛見狀,道:“如何?你、不願意嗎?”


    清漪抬眼望他,又低下頭來,輕聲道:“不是、隻是……”


    說至此處,又頓住不語。


    桑洛將她擁過,柔聲道:“姥姥的事,交予我便是,你隻管安心。”


    清漪隻埋頭在他胸前,輕輕應了一聲。


    桑洛忽然將她扶正,扶住她雙肩,雙眼直盯著她,道:“清漪,你今日既答應了我,再不可反悔了,知道嗎?”


    清漪忽見他如此,不覺怔住。


    桑洛又道:“此後還不知會有何事,我是不懼的,你也不可退縮,不管什麽原因,都不可放棄,明白嗎?”


    清漪直望他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好,不管什麽原因,我絕不放手!”


    桑洛見她如此說,方才綻開笑顏,伸手輕輕撫模她臉上傷痕,柔聲道:“疼嗎?”


    清漪搖搖頭,笑道:“不覺得疼。”


    此時方憶起他身上亦全是傷痕了,忙拉過他手來,道:“你怎麽樣?要緊嗎?”


    “隻是點皮肉之傷罷了。”桑洛笑道。


    抬頭看看天色,西邊日光已然隱去一半,夕陽如血,霞光如綺。


    對清漪道:“該迴去了。”


    清漪點點頭,兩人便往坡上去。


    所幸此崖不高,不一時便迴至竹筐處,桑洛仍背了藥草,牽了清漪,兩人並肩下山迴轉。


    桑洛直將清漪送至院門外,方將竹筐取下,交予她。


    對她道:“迴去好生歇著,不要胡思亂想,隻想著答應我的事就好了。”


    清漪笑著點點頭,道:“知道了。”


    桑洛亦笑了,柔聲道:“進去吧。”


    清漪便推開院門進了去。


    待清漪再掩上門,不見了身影,桑洛方轉身迴轉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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