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婦人能來京郊牧場也是有些見識的,剛才抓走香料包的時候,她就發現這是中原的東西,於是說是從走商那兒購得,南邊商人說用這東西燉肉最香。


    烏蘭族家主聽後,也起身替下人求情,未席坐著的烏蘭旗此時起身開口:“馬幫便有販賣此種香料,曾經幽州城裏見過。”


    提到馬幫,屏風後的男子似乎沉默了許久。


    “都退下吧。”


    烏蘭族家主抬了抬手,目光卻是帶著警告的朝烏蘭旗看了一眼,一個坐在末席的旁支,也敢在宴席上插話。


    幾名灶房婦人急忙要退下,有種命懸一線被救命的激動,而屏風後的男子卻突然開口:“賞他們金餅。”


    隨著男子的聲音,屏風後有個下人端著一盤金餅出來了。


    這灶房裏幾人怎麽也沒有想到死裏逃生的還能得到這麽多的獎賞,有了這些金餅,他們的家人在接下來的數年間都不必辛苦放牧,也能吃喝不愁了。


    灶房裏幾名婦人歡喜的接過去,從氈廬裏退了出來,沒想才到外頭,那掌事老婦便伸出了手。


    所有得到賞賜的婦人剛入手的金餅還沒有捂熱,眼瞅著就要被掌管給沒收了,幾人皆是不甘心。


    “此事不準向外頭傳,今日若不是我拿出的香料包,也得不到貴客的打賞,你們幾人還得掉腦袋。”


    幾名婦人被掌管訓斥,隻得將金餅交了出來。


    待那幾名婦人迴到灶房時,石姑已經等在了那兒,見幾人看到她時的臉色很微妙,一個個欲言又止的樣子,石姑便說道:“剛才我肚痛去了一趟茅房,放在這灶台上的香料包怎麽的不見了。”


    “那香料包是你的?”


    有位婦人驚聲開口相問。


    石姑點頭。


    被沒收了金餅的幾名婦人氣不打一處來,朝著石姑一頓數落,石姑也得知了整件事的經過。


    剛才石姑迴氈廬後換了幹淨的衣裳,是擔心事發被抓去宴席問話,到時候與烏蘭旗撞個正著。


    而石姑故意將香料包遺落在灶台上,也是在賭這幾人會不會有人冒功邀賞,沒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的還順利。


    但經此一事,石姑可以肯定了,屏風後坐著不是寮國人,或者說一定是在燕國生活了很長時間的人,他對燕國的吃食更習慣,且吃上一次就有這麽多的打賞,對方身份還不簡單。


    石姑的心底很快想到了一人,為了求證,她還得試探一二。


    這幾名婦人到底是無法向掌事婦人反抗的,可是那金餅的賞賜著實誘人,於是心念一轉,對原本不搭理的石姑反倒故意親近了起來。


    幾人將石姑圍在中間,問她怎麽知道熟肉裏頭放中原香料的,而且還有婦人伸手沾了鍋底的湯汁嚐了嚐,當真是美味無比,才知中原的吃食是如此的美味。


    石姑一邊謙虛著一邊說自己曾在邊境住過一段時間,對中原的一些吃食有些了解。


    這幾名婦人果然是信了,紛紛纏著石姑再做一道中原的美食來。


    石姑想到了江南的陽春麵,此時的江南也正是春意正濃時,哪像這寮國還寒意逼人。


    幾名婦人圍著石姑,看著石姑做出了陽春麵。


    頓頓吃熟肉,怕也是會膩的,換碗陽春麵,是不是就更有食欲了。


    為了求賞賜,這些婦人可謂是費盡了心思,親自跟著石姑學做陽春麵,直到夜宵時,幾名婦人喜上眉梢的將陽春麵送到了案台上。


    牧場裏沒有吃夜宵的習慣,而且多是早早的休息了。


    可是今個兒夜裏似有軍機大事,忙活到半夜的貴客以及部族家主和長老們,正感覺到肚餓,這些婦人便送來了陽春麵,瞬間勾起了食欲。


    尤其是那貴客男子,他聞到陽春麵的味道,從屏風後跨步出來,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婦人手中的麵碗,沉聲問道:“你們怎麽會做陽春麵的?”


    婦人學著石姑的話,說她們中有人曾在邊境生活過,早就會做陽春麵,隻是怕上不得台麵,隻敢在夜宵的時候送上來。


    此時若是石姑在,定能認出貴客是誰,隻見他穿著一身綢衣袍服,外頭是件虛虛掛在肩頭的狐裘,那眉眼和神態,說他是漢人也不為過。


    然而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寮國新上位的國君耶律葛圖。


    陽春麵並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隻是聞著味兒的耶律葛圖卻令他忍不住想起在燕國時的日子。


    江南最新鮮出鍋的陽春麵,可謂是耶律葛圖初次嚐到最美味的吃食,那年他才十歲。


    耶律葛圖雖是寮國皇室血脈,可他並不在上京長大,而是在玄陽城裏長大,一碗江南的陽春麵,就像他單純無比的童年一般。


    葛圖奪下婦人手中的麵碗,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都說小時候吃過的東西終身難忘,長大後有權有勢,再吃到好吃的,也不過如此。


    眾人見國君吃得這麽香,也都紛紛的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然而不過是燕國人吃的一碗麵罷了,他們這些打小在草原上長大的漢子,並沒有覺得多美味,反而覺得清湯寡水的,根本沒有熟肉香。


    然而葛圖吃著吃著落下了眼淚。


    寮國神降二十三年春,被立為太子的耶律葛圖因部落之爭斷了命根子,自打那以後,他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個隻懂得媚上而生活在燕國長公主府的小郎君,轉眼變成了一國之主,他很慌張,都沒有人問過他行不行,就這樣坐上了那個位置。


    身為一國之君,天下美食應有盡有,可他今日卻為一碗麵而落下了眼淚。


    很快一碗陽春麵見了底,耶律葛圖抹了一把眼角。


    國君並沒有賞賜,那幾名灶房婦人就被屏退出去。


    幾名灶房婦人氣得不輕,罵罵咧咧的各自迴去了。


    石姑第二日再去灶房幫忙時,就看到幾人灰頭土臉的樣子,也知道了昨夜發生的事,果然如她所猜測的,待在烏蘭族牧場的貴客,就是那寮國皇宮裏新登基的國君。


    她不明白耶律葛圖會出宮,且在烏蘭族這個小部族裏落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上京是真的亂了,連國君都不在皇宮裏了,那這些部族夷離堇都是怎麽被忽悠住的?


    夜裏,石姑將自己的猜測同南宮陽說了,南宮陽很震驚,想不到賢王妃即使失憶,腦子還是這麽好使,不過是做了幾頓飯就能證實她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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