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遮翠嶺,乘風上青雲。


    青雲山,地處南平國西南偏僻之地,青巒疊嶂,聳入雲霄,故而得名。


    時值梅雨時節,青雲山更是一番煙波浩渺之象,美不勝收。


    可惜,此等境深意遠之地,卻被一聲突兀的慘叫,大煞了風景。


    “啊!師父!別打了!”


    “打的就是你!”


    “不就是一壇子酒嘛!哎呦!”


    “你自己的酒喝光了,就偷師父的喝啊!你說你該不該打!”


    “我迴頭還你一壇便是!”


    聲音傳自青雲山頂峰處的一間草屋之內。


    草屋中,一老一少二人正圍著石桌轉圈。


    老者年逾古稀,矮矮胖胖,一身補丁摞著補丁的灰袍,兩隻水泡眼,紅紅的鼻子頭,頭頂上還剩著幾根白發,絲絲縷縷,手中舉著一隻草鞋,正攆著那年輕人追打!


    年輕人中等身材,穿著件青袍,袖口挽著,油光鋥亮,看上去似乎有很長時間沒洗過了,腰上鬆垮垮的勒著一條破布帶,棱角分明的臉龐,卻眯縫著眼,頭上懶懶散散的綰了個發髻,還有幾縷散發搭在額頭,嘴角微微翹著,趿拉著一雙草鞋,正圍著石桌抱頭鼠竄,邊跑邊大聲求饒。


    這老少二人,圍著桌子越跑越快,最後竟隻見一條灰影追著一條青影,首尾相銜。


    忽然年輕人一腳踏在石凳上,縱身而起,在低矮的草屋中,如飛燕投林一般!


    老者哼了一聲,足下稍頓,灰sè身影好似一縷輕煙,緊追不舍。


    頓時這低矮的草屋之中,隻剩衣袂破空之聲,兩條人影迅疾無比來迴穿梭!


    青影漸漸被灰影逼到了角落,幾乎已無處落腳,青影見無路可走,竟直直衝天而起!


    嘩啦!茅草搭成的房頂頓時破了一個大洞。


    “臭小子!”隨著一聲咒罵,灰影也衝破屋頂一躍而出,居然超過了還在盤旋而上的青影,後發先至!


    兩條人影一觸即分,劃出兩道詭異的弧線,向下墜去。


    墜至半空,兩條人影同時一折,竟然變換了方向。


    緊接著又劃出兩道更加詭異的弧線,這才落在地上。


    在空中連續變換三次身形和方位,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老者落地後,笑眯眯的看著正在大口喘息的年輕人,點點頭道:“雲兒啊,這青雲三幻你總算可以用的得心應手了。”


    年輕人苦笑道:“師父,我跟了您整整二十年,前十年練輕功,後十年還是練輕功,您就從來沒教過別的,我要是再練不好,別人肯定不會說我魯鈍平庸,隻會說您教導無方。”


    “小兔崽子!又想挨揍是不是!”老者手中還攥著那隻破草鞋,此時高高舉起,作勢要打!


    “師父,歇會吧。徒兒剛喝了一壇子酒,撐得很。”年輕人吐了吐舌頭,擠了擠眼睛,卻做出了繼續跑的姿勢。


    不過,老者卻沒有再去追打慕青雲,忽然長歎一聲道:“雲兒,你下山去吧。”


    “下山?”年輕人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哦,我知道了,讓我買酒去,是不是。可是徒兒囊中羞澀啊。”說著拽了拽了衣襟,又抖了抖衣袖,最後雙手一攤。


    老者搖搖頭,彎下腰把草鞋穿好,再抬起頭時,眼中已有些濕潤:“臭小子,就知道喝酒。我沒開玩笑,你下山去吧。”


    年輕人目光疑惑的盯著老者,看了半晌,這才知道老者真不是在開玩笑!


    噗通!


    年輕人跪倒在老者麵前,眼含淚水:“師父!慕青雲若是做錯了什麽,您直管說出來,我一定改,您千萬別趕我下山啊,我從小就是個孤兒,是您把我一手帶大的,您若是不要我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兒!”


    老者雙手攙住慕青雲:“起來,你沒做錯什麽,為師真不是要趕你下山。”


    “哪又是為何?您要不說,我就不起!”慕青雲直挺挺的跪著,目光急切。


    老者搖搖頭:“你呀,哪兒都好,就是脾氣太倔,快起來。”


    “不起,您要趕我下山,我就跪死這裏,反正也沒地方去。”慕青雲這倔脾氣還真上來了。


    “混賬玩意!趕緊給老子滾起來。非得讓我發脾氣!我呂飛鴻怎麽收了你這麽個東西!”老者瞪起水泡眼,一巴掌拍在慕青雲的腦袋上。


    哎呦!


    慕青雲吃疼,揉著腦袋,這一次非常聽話的站了起來。


    “拿去,自己看。”呂飛鴻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慕青雲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隻見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奉諭旨,征青雲山及方圓百裏為本尊封地,限期三ri,附近所有宗門派係全部撤離,逾期後果自負!最後落款,元陽十尊——宇文拓,還加蓋一個禦批印璽和一個天極宗印簽。


    “什麽時候的事?”慕青雲連著看了幾遍,額頭上已經蹦起了青筋。


    “前天,今ri已是最後一天。”


    “這不是仗勢欺人嗎?”


    “宇文拓用的著仗勢欺人嗎?你以為元陽十尊都是白給的啊?”


    “那就這麽讓了?”


    “難道等人家來轟?”


    “我不服!”


    “該服就得服,咱們青雲宗小門小派,一共才兩個人,人家天極宗看門的都得幾十號人。再說,不就是座山嘛,給他們便是了。”


    “那為什麽你隻讓徒兒下山,您呢?”


    “自有去處。”


    “不行,你去哪兒,我得跟著。”


    呂飛鴻沉吟了片刻:“也罷!不如這樣,為師有些私事要辦。咱們約個時間,現在是五月初八,月底在洛城滿江樓見麵,到時候師父請客,行不?”


    “行是行,不過我還是不想離開青雲山,您說過,咱們青雲宗的根就在青雲山,沒有青雲山就沒有青雲宗。而且,連我的名字都是您給起的。”慕青雲還是想不通。


    “傻小子,我都不怕丟了祖業,你又怕什麽?給你起名字叫青雲,因為我實在懶得去想嘛。”


    “師父,咱們青雲宗是不是一直都這樣啊,您說過傳承了五百多年了,這五百多年都是一師一徒嗎?”


    “當然不是,我聽我師叔祖說過,想當年,咱們青雲宗也曾盛極一時,門徒何止上千。隻不過因為一次內訌,導致了衰敗。所以從那以後,都是一師一徒。因為人多,事情就多。”


    慕青雲聞言默不作聲,良久,才開口問道:“師父,既然您主意已定,我遵命就是,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安身,迴頭咱們再找個好所在,重打爐灶另開張。”


    “其實,為師讓你下山,已給你安排好了去處。”


    “哦?”慕青雲有些驚訝。


    “你可以去絕劍山莊,找老莊主司馬遠山,他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而且會傳你幾招劍法。”


    “絕劍山莊?!莊主就是那個南平第一劍——天絕劍司馬遠山?!”


    “廢話,不是他還有誰?”


    “他為什麽要招待我?還要傳我劍法?”


    “因為當年他欠我個人情,非要報答我,我就說,有朝一ri若是有青雲宗的人拿著我的信物來找你,你就教他幾招劍法,讓他除了輕功也學點別的。”呂飛鴻說著掏出一塊玉符,交到慕青雲的手裏。


    “這……師父,這是掌門信物啊。”慕青雲接過那玉符一看,大吃一驚。


    “對,掌門信物,師父實在太窮了,你看這身上,哪有像樣的東西,你就拿這個去好了,反正師父過幾年一蹬腿,也得給你,早給晚給都一樣。行了,不多說了,你趕緊走吧,師父累了,再睡最後一覺,不要打擾我!”呂飛鴻揉了揉紅鼻頭,打了個哈欠,轉身向破草屋走去。


    慕青雲呆呆的看著師父的背影,想起這二十年來跟師父同甘共苦的ri子,鼻子一酸,差點落下眼淚。


    然而事已至此,慕青雲雖然脾氣很倔,但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再說師父和他還有約定,過不了多久還能見麵。


    想到此處,慕青雲衝著草屋磕了三個響頭,這才依依不舍的下山去了。


    多年以後,慕青雲一直在感概,無奈的下山竟然改變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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