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出的白氣模糊了視野,霜月卻是能夠肯定帝光中學門口的那個人影就是自己在尋找的人。


    (為什麽呢?)


    從以前開始,自己的目光就一直追尋著這個人。無論他在哪裏做些什麽,哪怕是他處於人潮洶湧之中,自己也能輕易地分辨出他的背影。


    (我討厭這樣。)


    總是隻有自己在乎著對方,總是隻有自己需要著對方。小心翼翼地陪在對方的身邊,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碰那些彼此都明白是禁忌的事情,小心翼翼到甚至連抱怨的話都說不出口。


    “……”


    停在離黃瀨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霜月沒有馬上出聲喊住黃瀨,亦沒有拿出攜帶打電話到黃瀨的攜帶上,告訴黃瀨的姐姐她找到他了。


    霜月隻是站在那裏,像數年前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無聲地凝視著黃瀨的背影。


    (這次他一定也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轉過身來看向我吧。)


    霜月不由得這麽想著。她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不是對黃瀨絕望,是壓根就沒從黃瀨身上得到過所謂的“希望”。


    就在霜月望著黃瀨背影出神的時候,黃瀨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一樣迴過了頭。


    ——蜜色的眸子緩緩睜大,眨了兩下眼睛的黃瀨顯然是以為自己的雙眼被自己的大腦所蒙蔽,看到了本來不該存在於那裏的幻覺。


    “霜……月……?”


    黃瀨下意識的想要上前,可他剛邁出半步就又停下了腳步。


    “不對……霜月她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


    帶著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那樣的笑容,黃瀨在被自己當成是幻影的霜月麵前低下了頭。


    “她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她因為我——”


    『不要叫我的名字!!』


    恐懼、不安、惶然、惡心、嫌惡、痛楚……霜月的身體、霜月的眼神正用她所擁有的一切來抗拒自己。那樣的人是不會在這個如此寬廣的世界中找到如此渺小的自己、進而忽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的。


    “所以……”


    帶有顫音的聲音近似於哽咽,馬上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淚腺,讓自己的精神狀態保持在正常範圍內的黃瀨勉強地扯著嘴角。然而這隻讓他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更為的怪異。


    “你為什麽還不消失?”


    “你是我幻想出來的幻影吧?”


    “區區一個幻影為什麽不能在製造出你的人不想見到你的時候消失呢?”


    (快消失……!)


    (快消失啊……!!)


    即使明白麵前的人隻是幻影,黃瀨依然不想被霜月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麵。


    (求你了……!快消失吧……!!)


    有冰冷的風穿透了胸膛,空空如也的胸腔中因為有風掠過而發出了些許的空響。


    (我不想再迴到那個時候了啊……!!!)


    作為“天之驕子”鶴立雞群。沒有朋友,沒有同伴,甚至連可以競爭的對手都沒有。那樣的世界實在是太冰冷,太殘酷了。可是,從考上帝光中學,從被青峰的球砸中,從認識黑子之後,黃瀨的這份與生俱來的才能讓他找到了同伴,得到了朋友,有了“歸處”。


    雖然這樣的幾人曾一度分崩離析。但正是因為有過那樣令人討厭的過去,他們這群人才更加的理解彼此,才更加的彼此靠近。


    可是,現在的黃瀨失去了那份才能。


    (就連這最後的、最後的……!!)


    『……你真的很喜歡籃球啊。打籃球的你看上去很開心啊。』


    『這個時候的你——』


    『才是最真實的你吧。』


    已經沒有了“閃耀”,隻是一個空殼子的自己就連向那個人宣告自己的存在都做不到。想要握緊在手上的,那些自己最為看重的事物現在一個都沒有剩下。


    “真是傲慢啊——”


    望著擺出一副高姿態的嘴臉指責自己傲慢的黃瀨,顫抖了一下的霜月渾身僵硬。


    ——她並不是因為感覺自己被黃瀨的話傷害到了而僵硬,她是因為自己產生了想要靠近黃瀨的想法而僵硬。被黃瀨碰觸時產生的不適感還殘留在心中。那種自己無論做什麽都無法逃離黃瀨的掌心;隻能按照黃瀨所希望的那樣,在黃瀨的手上作為一個隨時都有可能被喜新厭舊的黃瀨拋棄的傀儡翩翩起舞恐懼感與惡心感霜月無法忘記。


    (我不想被這個人支配。)


    (我不想被這個人控製。)


    正是明白黃瀨不擇手段的想要讓自己留在他的身邊或許是對自己有所眷戀,所以才格外的無法允許黃瀨對自己的心情隻是單純的獨占欲,而非自己對他抱有的喜歡和愛。


    (我想要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活下去。)


    不想隻能依賴著黃瀨,不想隻能依靠著黃瀨,不想自己世界的全部都是黃瀨。霜月想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和黃瀨戀愛。和黃瀨一起去觸摸、去感受彼此的世界,而不是拋棄自己的所有,隻為融入對方的世界之中。


    (所以我——)


    如果自己在黃瀨麵前都無法作為“人”來存在,那麽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後也僅僅是變成了一個將霜月和黃瀨生硬聯係起來的籌碼。希望自己被黃瀨當作是人的霜月當然無法接受這個在自己肚子裏緩緩成長、自己最最寶貝的可愛孩子被當成是某種“交易”中可以議價的籌碼。


    (隻是單純的惡心恐懼是沒有辦法讓我和這個孩子被真正的當成人的。)


    霜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空氣。


    (……作為母親的我不能再光顧著用ptsd來逃避了呢。)


    抬起僵硬的腿腳,緩慢卻是確確實實的往前邁進一步,霜月一邊唿出白色的氣團,一邊想著黃瀨走去。


    “傲慢的究竟是誰啊?”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筆直地望向黃瀨,霜月決定不再忍耐。


    “什……麽……”


    沒有想到眼前的“幻影”會動,亦沒有想到“幻影”會說話,黃瀨愣愣地看著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筆直的朝著自己而來的霜月。


    “傲慢的是黃瀨君吧?!”


    一直憋在心中的怒氣終於釋放,霜月的怒鳴讓黃瀨肩頭猛地一顫。


    “你長得超級帥還是籃球界新星人氣模特兒什麽的我才不關心好嗎?!我隻知道你清楚我喜歡你、所以你一直在挑戰我忍耐的極限!總是在我麵前說‘小黑子小黑子’什麽的!!你以為我是在用什麽樣的心情聽你說黑子君的事情啊?!”


    銀牙欲碎的站在了黃瀨的麵前,霜月揚起了手。


    “你這個金發混蛋!!”


    “——!”


    黃瀨唿吸一滯,旋即感覺到了臉頰上有火辣辣的痛感傳來。


    “自己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耍帥還把別人當成是幻影!你要有多自以為是啊?!”


    舉著因為打人而變得通紅的手,大粒大粒的淚珠從怒吼著的霜月眼眶之中掉了出來。


    “擅自決定我隻能在你身邊是怎麽迴事啊?!擅自妨礙我和火神君是怎麽迴事啊?!擅自拜托火神君讓我幸福是怎麽迴事啊?!稍微遇到一點問題你就退縮!你再努力一點會死嗎?!”


    再也憋不住眼淚,平時總是在黃瀨麵前裝出一副古井無波樣子的霜月泣不成聲。隻有她自己才知道為了不讓黃瀨討厭,為了能繼續和黃瀨保持那種扭曲的關係,她硬生生地扼殺了自己多少的情緒。


    真正的蒼崎霜月並不是像黑子哲也那樣淡定的人。而黑子哲也亦沒有他的外表看上去的那麽淡定。


    霜月也好,黑子也罷,他們都是人,普通的人,有血有肉、有脾氣也有性格的人。會哭會笑,會痛苦也會開心的人。更是會愛會恨,會孤獨也會想要給予他人溫暖的人。


    而隻要是人,就都會有某種願望。


    霜月的願望從來都很簡單。那個願望的名字從來都是“隻要一次就好”。過去看著黃瀨背影的時候,隻要一次,霜月希望黃瀨能夠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和黃瀨有了*關係後,隻要一次,霜月希望黃瀨能夠牽著自己的手,兩人去哪裏散散步。在和黃瀨變成長期炮|友隻有,隻要一次,霜月希望黃瀨不是因為獨占欲,而是因為別的什麽感情靠近自己一次。


    “……隻要一次就好……!”


    霜月顫抖著。沒有人能確她確實克服了ptsd的影響,包括霜月自己本人也不行。因為現在的霜月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還患有ptsd這件事情。她隻是盡力地、拚命地表達著自己一直以來都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感情。


    “拿出打籃球的毅力來再努力一點讓我心甘情願的在你身邊你會死嗎?!”


    一鼓作氣地吼完所有想要說的話,霜月大口的喘息著,顧不得自己的眼淚糊了自己一臉。


    “……”


    愕然地站在這樣的霜月麵前,黃瀨張了張口,臉色陰晴不定的摸上了被霜月那全力一掌給甩紅了的臉頰。


    “因為——……”


    豆大的淚珠接二連三地掉在了霜月的腳尖旁邊。


    “……我們之間的連接點隻有小黑子嘛……!!”


    淚眼汪汪地嚎泣了起來,黃瀨再也沒有什麽“天才的怪物”、“超人氣模特兒”的形象。對著霜月猛落淚還吸著鼻子的黃瀨隻是一個麵對自己喜歡的人表現的異常遜的十七歲男生。


    “我也很想和你說其他的事情!也很想問你的事情啊!!但是這種時候男人不是尊重女性的意誌嗎?!你如果不想說我還逼著你說、我不是更差勁……!!”


    一張俊臉因為哭泣顯得比平時稚氣了許多,過度的羞恥讓黃瀨閉上眼睛喊出了聲:“就算是我也想看你吃醋的樣子、確定你是在意我的啊……!!!”


    黃瀨的話讓霜月肩頭一動。過度的不可思議甚至讓她停止了流淚。


    “吃醋的、樣子……?確定我在意你……?”


    (在別人家那樣玩弄我的身體……一點都不顧及我感受的人在說些什麽啊?)


    霜月有點傻眼。


    “你在我麵前從來都沒有表現出喜歡我的樣子啊!就算是在做那種事情的時候……!”


    黃瀨越說越委屈,於是他淚眼婆娑地扁起了嘴:“h的時候你不是也比較喜歡小紫原嘛……總是被小紫原弄出那種聲音——”


    心有不甘地咬著牙,黃瀨把頭扭到了一邊。


    “……隻和我一個人做的時候就不會有那種表情和聲音……”


    那是因為我在拚命忍耐著不想被你發現我用這種過度認真、很有可能會讓你覺得沉重窒息的心情喜歡著你啊——這種話霜月可說不出口。所以她隻能張口結舌地望著還在自說自話的黃瀨。


    “在你之前我真心喜歡過的人又隻有小黑子一個……我能談論的也隻有小黑子啊……”


    “……”


    平時看到撅著“3”字嘴的黃瀨霜月大概會忍不住嘲笑他:你是撒嬌的小孩子嗎?但這個時候,霜月隻覺得把嘴巴撅的高高的黃瀨很可愛。


    “那就是說……你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囉?”


    霜月問。


    黃瀨遲疑了一會兒,想要觸碰霜月、又怕再次被霜月觸碰的他僵硬了一下後還是垂眼道:“……本來就全部都是你的錯。”


    大概是自己都覺得自己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太過肉麻,垂著眼地黃瀨不自覺的紅了臉:“……是讓我這麽喜歡你……喜歡你到這種無藥可救的地步的你的錯……”


    “……”


    聽到如此肉麻的告白,霜月立在原地沒有開口。


    羞恥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黃瀨大聲道:“拜托你說點什麽啦!!”


    於是霜月一本正經的開口:“這是三流泡沫劇的台詞嗎?”


    黃瀨頓時慘叫:“好過分!!”


    說完這些話的兩人同時笑了起來。接著破涕而笑的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終於能心無芥蒂地看向對方的眸子。


    好一會兒,微笑的黃瀨才又開口。


    “霜、……”


    想到霜月讓自己不要叫她名字的黃瀨中途停了下來,改口道:“……我喜歡你。”


    這句黃瀨不敢說,霜月也不敢觸及的幾個字此刻就這麽輕易地被黃瀨說出了口。


    “我不知道我從什麽時候喜歡上你,喜歡了你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上你。”


    把自己的真心化為言語訴諸於口的同時,黃瀨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那種感覺就像是從沉重的手銬腳鐐之下被解放,又像是身體變得輕盈、背後長出了翅膀。


    “但是,我很確定。”


    望進霜月眸子的深處,貼進到離霜月隻有幾厘米的地方,卻仍然沒有碰觸霜月的黃瀨又一次笑了。這次,黃瀨露出的是和霜月最初看見他時一模一樣的溫暖笑容。


    “我喜歡你。不需要理由的喜歡你。”


    許多年前,在同樣的地方,霜月看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抹陽光。然後許多年後,在這裏,在這兩個人邂逅的地方,霜月再一次確定自己有多刻骨銘心地喜歡著眼前的這個人。


    “……”


    隻可惜此時的霜月無法開口,此刻的她隻要一張嘴大概馬上就會哭出聲來。


    “即使你討厭我,”


    璀璨的笑容從黃瀨的臉上悄然褪色,黃瀨的笑容裏又摻雜了淚意。


    “我也喜歡你。我——”


    “你的話太多了。”


    向前走上小半步,霜月抬頭,把所有悲情的話語都堵迴了黃瀨的嘴裏。疼痛冰冷的有些麻木的腿腳讓黃瀨的身體晃了一晃。黃瀨就這麽大睜著蜜色的眸子,一時間愣在原地。


    “……還有,”


    吻完黃瀨,重又睜開雙眼的霜月仰起微微泛紅的臉道:“是‘霜月’,不是‘你’。”


    黃瀨又是一愣,接著複又一笑。


    “嗯……!”


    抱住霜月那對於自己來說很是纖細的身體,將霜月攬入懷中,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黃瀨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了霜月。而霜月也能全身放鬆地和黃瀨分享自己的體溫。


    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息的意思。而這深冬的最後一場雪中,霜月和黃瀨並不覺得寒冷。


    至於什麽時候黃瀨才會知道霜月身體裏那個被他誤會成生父是火神的小小生命事實上是他自己的“傑作”,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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