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壓抑的哭聲從教學樓的角落裏傳來。


    掩映在綠化植被中的高大身軀因為哭泣的動作而微微顫動,眼淚與鼻涕讓金發美少年的臉顯得狼狽不堪。


    “喂,黃瀨。”


    哭的太淒慘、太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有人靠近了自己身後的黃瀨一驚,積蓄在眼眶之中的淚水又成串的掉了下來。他沒有想到有人會找到自己。


    “哭夠了的話就來one on one吧。無論幾次我都會奉陪的。”


    把話說完就走,說話的人沒有半點的遲疑。


    “什、什麽啊……”


    聽著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黃瀨按住了自己哭腫了的眼睛。


    “這才算不上是安慰啊……小青峰——……”


    既不是同情,也沒有激勵。還一點都不溫柔。


    可就是這樣的話語令感覺自己站在懸崖邊上,隻能往下跳的黃瀨發現自己其實還有後路可退。


    總是被人愛著,從來沒有愛過人,也沒想過要去愛人的萬人迷黃瀨涼太的初戀以鹹澀的淚水滋味告終。那是發生在黃瀨剛升上中學三年級,某個陽光明媚的春天裏的事。


    在黃瀨愛上青峰以前,在黃瀨的初戀結束以前,在黃瀨還無法想象自己會愛上某個人的時候,黃瀨已經開始了對青峰的憧憬。


    這份憧憬為黃瀨帶來比愛情還要強烈百倍的競爭心,亦為黃瀨帶來了失敗的不甘以及拚命追逐卻無法得到理想結果痛苦。最終,舍棄了這份憧憬想要超越青峰、也超越過去的自己的黃瀨在無數次被擊倒後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標。隻不過黃瀨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在被醫生宣布了籃球人生的死刑之後黃瀨變得十分空閑。以往花在籃球上的時間全部變成了無意義的時間,沒別的事想做的黃瀨就在這比死更令人難受的空閑中察覺到了自己對青峰抱著怎樣的感情。


    (我是愛過小青峰的。)


    認真的,努力的,拚命的,用盡全力的,如同要把自己愛人的能力全部消耗殆盡一般的熱烈愛情。


    (不過小青峰並沒有喜歡過我。)


    青峰大輝那深海一般的眸子中從未倒映出黃瀨的影子。即使是在床上。


    『……青峰君?』


    四年前,以為青峰是像往常一樣迴家換衣服去了的黃瀨在青峰從自己公寓消失後的第三天才察覺到了異樣。


    『是的!小黑子!小青峰的攜帶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很擔心他出事——』


    『黃瀨君……』


    電話那頭的黑子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黃瀨他所知道的事實。


    『青峰君去了美國。』


    『……唉……?』


    蜜色的眸子猛然大睜,因為廣告拍攝而兩天一夜沒有迴公寓的黃瀨在拉開門的一瞬間愣住了——青峰隨意扔在玄關處的鞋子不在。青峰放在鞋架上用來替換的球鞋也沒有大喇喇的亂放在鞋架上。


    『我和大家都以為青峰君早就對黃瀨君說過了……畢竟青峰君去美國是幾個月前就已經決定好了的事……』


    『……』


    喉頭滾動著,黃瀨發不出聲音。


    默然的走進公寓,看不到青峰平時到處亂放的女星寫真集,也看不到被青峰經常隨手擺放的衣服、皮帶。黃瀨在拉開衛生間門的刹那確定了青峰不會再迴到這個黃瀨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才租下的公寓。


    『謝謝你,小黑子。不好意思,』


    望著杯子裏那支孤零零的青色牙刷,黃瀨的眼淚滴落在了地板上。


    『給你添麻煩了。』


    連繼續聽黑子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按掉通話的黃瀨就那樣滑坐在了地板上。


    『……果然小青峰還是無法喜歡上我嗎……』


    白駒過隙,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四年。


    “喂,黃瀨。我要迴國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準備住你那兒。就這樣。多指教啦。”


    四年後聽到留言信箱裏這段連自己名字都沒報上的留言時黃瀨隻覺得啼笑皆非。


    四年前,黃瀨因為青峰幾乎喪失了所有愛人的能力。四年後,一如當年從黃瀨身邊離開時那樣,青峰又自顧自的出現在了黃瀨的眼前。


    “其實不是我,別的人也可以吧?小青峰。”


    在記者招待會結束後,從記者招待會會場的某個後備出口接到青峰,和青峰一起往自己在四年之中買下的高級公寓而去的途中,坐在駕駛席上的黃瀨問窩進後座裏的青峰。


    “啊——?”


    懶洋洋的扣好安全帶,掀起眼皮望向後視鏡的青峰顯然心情不佳。


    “四年前的那個時候。”


    發動車子的黃瀨朝著後視鏡裏的青峰笑了一下。


    “小青峰一心想著的隻有忘記小黑子還有小桃子的事吧?”


    “既然你知道,”


    沒有否認,沒有遲疑,連謊都懶得對黃瀨說的青峰不答反問:“那還問我幹嘛?”


    “是嗎?”


    於是黃瀨的笑容越發的擴散。


    “也是啊。”


    從後視鏡裏打量了兩下如此微笑著的黃瀨,青峰略一沉默後露出了嘲笑的神情:“難道你會因此不再和我上|床麽?”


    “……”


    黃瀨的笑一時間僵硬在了他那張被國內時尚雜誌評為同、異性都最無法抗拒的臉上。


    (無法忍受。)


    四年前黃瀨有多麽溫柔體貼的對待青峰,四年後的黃瀨就有多麽想粗暴的蹂躪青峰。


    (……不,不行,不對。)


    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在紅燈前停下車子後就一直盯著紅燈的黃瀨把自己內心那就要燃起的冰冷火焰沉入了深深地意識之海中。


    (是我擅自喜歡上小青峰,擅自對小青峰溫柔的。)


    (小青峰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小青峰隻是……)


    紅燈刺目,黃瀨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沒能喜歡上我而已。)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黃瀨又是那個開朗、隨和的人氣模特兒。


    “那可說不定哦~畢竟小青峰四年前可是讓我心碎痛心到極致呢。”


    開啟左轉向燈,黃瀨一邊笑一邊打著方向盤向左轉去。


    “……哼。”


    對黃瀨的話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青峰壓根不相信黃瀨的說辭。不過即使知道青峰打心底不相信自己的話,黃瀨也沒有糾正青峰的意思。


    “這裏就是我的新公寓。”


    “喂,黃瀨。”


    帶著青峰走進剛買了幾個月的高級公寓,黃瀨剛放下青峰的行李準備對青峰介紹整個公寓的格局就聽到了青峰的聲音。


    “嗯?”


    黃瀨下意識地迴頭想問“什麽”,然而青峰的舌頭已經伸進了他的嘴裏,黏糊糊的攪拌著。


    望著震驚錯愕到完全呆住的黃瀨,停止了單方麵親吻的青峰舔了舔自己有些幹燥的嘴唇。


    “來做吧。”


    人類為什麽會戀愛?人類為什麽能確定自己是在戀愛?人類為什麽會在不愛之後也無法忘記戀愛時的感覺?


    (為什麽呢?)


    “小青峰好厲害啊……”


    手指插|入青峰那剪得短短的頭發裏撫摸,黃瀨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腿間的青峰。


    “這麽厲害是因為在美國天天都為別人做麽?”


    “笨蛋、怎麽……唔、可能——”


    含糊的說著,青峰的唾液不斷從從嘴角溢出,延著他線條分明的下巴往下蜿蜒。


    “在那邊、忙著打籃球……根本、沒這種……空閑……”


    “是嗎?”


    像獎勵叼迴了玩具球的狗那樣拍拍青峰的頭,黃瀨的微笑越發的閃亮。


    “已經可以了,小青峰。”


    人類是心口不一的生物。人類是狡猾又貪婪的生物。人類是輕易會淪陷在快感裏的生物。


    強硬的把青峰按在冰冷又堅硬的餐桌上,無視青峰因自己粗魯的動作而露出想要罵人的神情,用手指在青峰的嘴裏攪動,黃瀨已經什麽都無法思考了。


    在青峰不在的四年裏,黃瀨並沒有一直思慕著青峰。


    收拾好被青峰摔得粉碎的真心,黃瀨把自己支離破碎的心放在用鎖鏈五花大綁的鐵箱子裏,又把這個鐵箱子沉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沼澤之中。


    “不吃不喝會死掉的。”


    然後那個人出現在了黃瀨的麵前。


    “你想死嗎?黃瀨君。”


    戴著老氣的眼鏡,紮著土氣的發辮,穿著暗啞的衣服。手上拿著鋒利的菜刀的女子。


    “那我把你肢解了好不好?”


    閃著銳利光芒的菜刀指向了黃瀨的鼻尖。


    “!!!”


    像是熱的快意識喪失的夏天裏忽然被潑了一大盆冰水那樣,黃瀨在一個激靈之間迴過了神。


    誰?


    這個人是誰?


    為什麽這個人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失去了平素的冷靜,黃瀨手腳並用的後退,下意識地想避過鋒利的刀刃的他忘記了自己就靠坐在牆邊,無路可退。等後背撞上了牆的黃瀨想起這個事實的時候,恐懼感已如同冰冷的蛇一般爬上黃瀨的身體,纏緊了黃瀨的頸項,令黃瀨難以唿吸。


    於是,女子對著這樣的黃瀨露出了溫柔到極致的淺笑。


    “早安,黃瀨君。”


    女子轉身離去,黃瀨這才看清原來女子右手拿著菜刀,但左手還拿著一截新鮮的白蘿卜。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吃完之後請告訴我你這麽多天缺席的理由吧。你應該知道保送被取消後,以你的成績要考上那所航空學院是有難度的。”


    “……”


    灰色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清瘦。這讓黃瀨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這個背影的時候。


    『齋藤老師要我轉告你,下周的全國統一模試一定要參加。』


    寒冬之中,在黃瀨家門口站了大半個晚上的是和黃瀨同班的女孩子。


    『具體的時間我已經寫在便簽上了。請務必不要把便簽弄丟了。』


    雖然不清楚遞了一打筆記給自己的這個她是什麽人,但黃瀨還是對她說了:『謝謝。』


    『……不用客氣。這也是身為班長的責任。那麽,我先失禮了。』


    微微朝著黃瀨一點頭,臉色發白、鼻頭和手卻被凍的通紅的她轉身離開。


    『啊……』


    望著那清瘦的暗灰色背影,黃瀨這才想到自己讓一個女孩子等了那麽多個小時,可自己居然沒有請對方進自己的家喝上一杯茶暖暖身子。


    就在不知道女孩名字,甚至不知道女孩原來是自己所屬班級的班長的黃瀨著猶豫要不要喊住女孩的時候,女孩已經走得遠了。


    (……算了吧。反正人家也沒有要進來一坐的意思。)


    自我安慰著,黃瀨很快把女孩子的事情放在了一邊。去東京找黑子還有黑子的搭檔火神打籃球,卻意外地遇到了青峰的他腦子裏現在隻裝得下“小青峰的籃球好厲害”、“小火神和小黑子的配合又更加默契了”以及“打籃球好快樂”這樣的念頭。


    此後女孩時不時的會把筆記、複習資料之類的東西給黃瀨送去。不知道也沒在意過女孩名字的黃瀨開始習慣性的叫女孩:“班長”。


    升上三年級之後黃瀨並沒有和“班長”同班。不過兩人的聯係並沒有因此而中斷。


    ——作為以體育特長而聞名的海常高校裏唯二要報考航空學院的人,黃瀨在聽聞“班長”的目標是和自己一樣的航空學院後感到驚喜的同時也率直的感到了安心。


    熱氣騰騰的白蘿卜豆腐湯以及塗了番茄醬的蛋包飯擺在了黃瀨的麵前。在那蒸騰著自己臉的熱氣中,黃瀨有些想哭。


    “吐司和脫脂牛奶我已經放到冰箱裏去了。明天早上請好好的吃過早飯再來學校。”


    給黃瀨做好了晚飯的她說著,擦洗起了用過的平底鍋。


    “班長……”


    黃瀨咽下了一口蛋包飯。


    “嗯?”


    “我失戀了。”


    擦洗聲微微一頓。


    “哦。”


    然後又響了起來。


    因為無法再打籃球而沒有了保送,可黃瀨還是以輕鬆地姿態通過了航空學院的考試。放榜那天黃瀨沒有見到陪著自己一起複習,又同自己一起走進考場的,畢業之後已經不再是“班長”的她。


    那天黃瀨沒有聯係她。因為看到了她考號榜上有名的黃瀨確定兩人一定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等櫻花盛放的時候,黃瀨果然在航空大學裏見到了一個多月都沒有見麵的她。當黃瀨一眼看到那個站在櫻花樹下,望著被櫻花染成粉紅色的天空的青灰色背影的時候,黃瀨就已經確信了那是她。


    “班長——”


    還有些寒冷的春風吹得她頸項上的圍巾與零落的櫻花一起飄舞。她轉頭,對黃瀨微笑。


    “早上好,黃瀨君。”


    “早上好~!”


    這一定不是戀愛。開朗地笑著應聲的黃瀨清楚地知道。


    “班長來的好早啊!”


    “據說這裏每年櫻花都會開的很美,所以稍微來早了一些。黃瀨君呢?”


    心髒並沒有喪心病狂的亂跳。


    “我是不小心把鬧鍾的時間設定早了一小時。睡迴籠覺又怕睡過頭,超悲慘的~~”


    “……”


    聞言,黃瀨身旁的她發出了輕輕地笑聲。


    (隻是,)


    對,隻是。


    (隻是。)


    看到眼前的這個笑容就會覺得很安心。


    “早起也有早起的好處,待會兒人多了就不能這麽悠哉的看櫻花了。”


    “是啊。”


    這隻是依賴,這隻是習慣,這隻是一個利用著他人的差勁男人的撒嬌。


    即使鬧鍾被撥快一個小時的理由是黃瀨知道認真地蒼崎霜月一定會早早到校。


    作者有話要說:抓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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