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原來死亡並不是兩眼一閉,周身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裏。鶴見花衣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疼,身體像是被刀片一片片的劃開,血止不住的從身體裏流逝,手腳漸漸變得冰冷僵硬,連懷抱著她的那人身上的溫度也無法感知到。


    唿吸困難,竭盡全力也沒辦法掀開眼皮,嗡嗡作響的耳邊是不時傳來倉皇的奔走聲和電子設備機械的滴滴聲。


    哥哥……


    她費力地想要抬起手,渾身上下卻如同棉花般,提不起勁,直到手被人驟然握住,她才悄悄地鬆了口氣,勉強睜開了一絲眼縫,窺見的卻是朦朧的白光一片。


    “別害怕,小蕾拉,哥哥在這裏,”男人模糊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般,他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抬起,就和往常一般,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頰,語氣輕快得不可思議,“就像平常一樣,安靜地睡一覺就好了,醒來後,事情就結束了。”


    ·


    鶴見花衣站在鏡子前,已經發了十五分鍾的呆了。


    鏡子裏的少女,有著一頭柔軟的白色長發,剛剛齊肩,尾端向裏微微卷曲,有著淺紫色沉靜眼眸,穿著咖啡店裏惡趣味的可愛女仆裝,袖口裙擺上的蕾絲邊和被細鋼絲支撐起的蓬蓬裙,真是,可愛到不行呢。


    鶴見花衣花了兩秒鍾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本世界的她已經死了,受了那麽嚴重的傷,就算是以晴之焰的治愈能力和哥哥從平行世界獲得的先進醫療也沒辦法救活她了,所以,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將她的意識送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以此獲得了重生。


    然後她用剩下的十四多分鍾,艱難地消化掉了平行世界的自己穿著一件這麽可笑的衣服在咖啡店打工的丟人事實。


    ……不幹了吧。


    “花衣,是身體不舒服嗎?”咖啡店的女仆關切的聲音隔著洗手間的門板傳了進來。


    開著水龍頭浪費水的鶴見花衣沉默了幾秒鍾,擰上了水龍頭:“啊……沒有呢。”


    打開了洗手間門的她,輕輕地眨了眨眼問:“請問還有多少分鍾下班?附近最高的大樓是在哪裏?”


    “誒?還有十分鍾左右午休,附近的話……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飯島大廈最高哦,”女仆小姐愣了愣,“花衣你要做什麽嗎?”


    “我要去思考一下人生。”


    ……才怪。


    鶴見花衣選擇去天台,是為了勘測周圍的地形,至少也得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的大致方位吧,順便吹個風冷靜一下。


    唔,糟糕了,她沒有平行世界的自己的記憶,那麽,現在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


    ——她今晚住在哪兒。


    什麽“醒來後事情就結束了”,哥哥你這樣不負責的亂誇海口真的好嗎?分明就是亂套了了吧!


    啊,她果然不該對那個中二病抱有期待的。


    鶴見花衣很沒良心地皺了皺眉,在衣服的口袋裏搜了搜,希望能找到什麽提示,讓她擺脫這個困境,如果能找到一個寫了家庭住址的紙條和一把鑰匙就更好了。


    不,那不可能的吧?又不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病”,要隨時寫個紙條防止自己走失了,不如說平行世界的自己真的得了老年癡呆才叫麻煩了。


    很理所當然的沒有找到寫了地址的紙條,但鶴見花衣卻找到了被貼身放在兜裏的一張照片。


    背景是剛才的那家咖啡店,照片像是被偷拍下來的,照片上的男人有著清雋好看的側顏,和柔軟蓬鬆的黑色短發,穿著淺棕色的風衣,露出了袖口的手腕上和脖頸上都綁滿了繃帶,勾著輕飄飄像是在捉弄人的笑容,像是在和桌子對麵的人說著什麽,隻是對麵的人卻沒有被拍下來,隻在桌子前留下了綠色封皮筆記本的一角。


    顏值滿分,是這個世界的“鶴見花衣”暗戀的人嗎?


    鶴見花衣已經腦補了一出“咖啡店女仆與偶然在店裏小坐的青年短暫邂逅的美好故事”,正當她想將照片放迴兜裏的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了男人悠哉又輕鬆的聲音:“啊啊,今天的天氣真好呢,樓也非常的高,唔,從這個地方摔下去的話,角度也不錯,真是適合自殺的絕佳場所啊。”


    自殺?


    鶴見花衣愣了愣,迴頭時看見了照片上的人。


    他像是才看見她似的,雙手插在了風衣的兜裏,稍稍偏了偏頭,做出來邀請:“這位美麗的小姐,你也是這麽認為,所以才出現在這裏嗎?如果是這樣,要不要和我一起殉情?”


    “不要,”鶴見花衣麵無表情,“我隻是上來吹吹風而已。”


    “啊呀,真遺憾。”他說著“遺憾”臉上卻沒有絲毫“遺憾”的表現,悠閑地跨過了天台低矮又岌岌可危的欄杆,在往下跳去的時候,被人從身後揪住了風衣。


    “等一下!”鶴見花衣覺得做人要有良心,雖然自從她的哥哥在某一天突然中二病爆發,在“統治世界”的神奇道路上越走越遠後,拽他不迴來的花衣良心也差不多被狗吃了,但是鶴見花衣覺得,再怎麽說麵前這個人也是原來的“鶴見花衣”所喜歡的人,她占據了別人的軀殼,幫她保住喜歡的人的性命,也算是付了點房租了,“生命可貴!你有什麽想不開的……誒?”


    等、等一下!


    耳邊傳來了清脆的斷裂聲,生滿鐵鏽的欄杆在被少女壓上後,毫無征兆地崩塌了。


    瞳孔驟然緊縮,來不及收迴手和撤身後退的鶴見花衣隻覺得身下一空,緊接著整個人就翻了出去。


    ……鶴見花衣覺得她一定是得罪了幸運女神。


    別告訴她她才複活就又要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啊喂!


    “啊,那是……”在鶴見花衣和黑發青年一起掉下去的時候,原本被花衣拿在手裏的照片也飛了出去,視力很好的男人在瞥見了那張很明顯是在咖啡廳偷拍到的照片,再聯想到麵前女孩“奮不顧身”來救他的舉動,拖長聲音“唔”了一聲,伸手抓住了下意識閉緊了雙眼的少女拽到了他的懷裏,微微揚了揚唇,心情很好地反問,“剛剛不是說不要和我一起殉情嗎?那麽為什麽帶著我的照片毫不猶豫地就和我跳下來了?啊,我懂了,隻是嘴上說著不願意但卻身體力行了對吧?”


    不,並不是,隻是她倒黴……


    “怎麽看想我都不可能是自願跳下來的吧!”鶴見花衣沒好氣地迴了一句,下降途中突然一張口,被灌進去了一大口空氣,嗆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捏住青年衣袖的手猛地收緊。


    誒?等等……幻術怎麽沒反應!


    瞳孔驟然緊縮,鶴見花衣正覺得手足無措的時候,摟著她的男人按住了她的後腦勺將她貼近了自己的胸膛,略顯無奈的歎了口氣:“哎,我雖然想自殺,但可不想跟人添麻煩啊。”


    “國木田君,就拜托你了哦。”頭頂傳來了男人輕鬆愉快的聲音。


    “你這個麻煩製造機器到底要把我的計劃打亂到什麽程度啊!”隨著另一個男人暴怒的斥責,一根繩索從天而降,鶴見花衣聽見黑發青年低低地囑咐了一聲“抱緊我”,她下意識地摟緊了男人的脖頸,抬頭時,就發現那人抓穩了被扔下來的繩索尾端,牢牢地纏繞在了手上。


    一個亞麻色頭發,戴著眼鏡的男人一腳蹬在窗沿上,手上勒著繩索的另一端,吃力地拽著繩子,頭上青筋暴出,咬牙切齒地把兩個人一點一點往上拖。


    那應該就是男人口裏的“國木田君”了。


    好不容易將他們兩個人拽上樓後,完全脫力的國木田癱坐在地麵上,扯開了最上麵的一顆紐扣,氣喘籲籲地說:“普通情況下,會有人在工作中,說著這幢樓好像很適合跳樓,就一個人走掉的嗎?”


    “這不就是‘普通的情況’嗎?”黑發青年甩了甩被繩索勒得青紫的手腕,臉上沒有絲毫抱歉的意味,稍稍地彎了彎唇,語氣輕快,“還以為自己會因為手斷掉從半空中墜下去而死呢,這個死法可不怎麽讓人愉快啊。”


    愉快的死法……


    鶴見花衣覺得這個人腦袋有病。


    她皺了皺眉,環視這這個像是案發現場的慘烈房間,牆角是大片暗紅色的血跡,玻璃碎片和書本紙屑散落了一地,沾滿了鮮血的地麵上還有警方畫出的痕跡固定線。


    他們是警察之類的人嗎?算了,這種事情怎樣都好。


    重點是,為什麽她的幻術會失效?


    “我說過的吧,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嚴格執行我的計劃,根據我的計劃書,12:35分的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取證完畢,12:50的時候到達警所,在1:00鍾的時候已經提完檔案,”那名叫國木田的男人還在敲著手裏綠色封皮的筆記本,朝著那個帶著輕飄飄笑容的黑發青年喋喋不休地抱怨,“而不是12:45了,我們的取證才做了一半!”


    “嘛,還有女孩子在這裏,國木田君一直念叨著計劃,可是不會受女孩子歡迎的哦。”青年若有似無地提醒道。


    “哼。”反應過來後,國木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勉強克製了下來,不再在外人麵前事無巨細地說明計劃。


    但鶴見花衣其實也沒心情去關心這個,身為幻術師的鶴見花衣,現在迫切需要去證實的,就是自己幻術無法使用的原因。注意力完全沒在他們對話上的花衣,更加不可能有心情去關心其他細節,出於禮貌,她朝他們欠了欠身說:“謝謝國木田先生你救了我……”


    雖然也是他的同夥害得她摔下去的。


    “我還有工作要做,就先失陪了。”她結束了話題繼續的可能性。


    “啊,”國木田點頭致意,按著黑發青年的腦袋給她鞠了個躬,“我們偵探社的人給你帶來麻煩了,很抱歉。”


    偵探社,是偵探嗎?


    “不客氣。”這條訊息在鶴見花衣的腦海裏隻是短暫地過了一下,並沒有引起她太多的注意,雖然在時隔不久之後,她會萬分慶幸自己大腦如此混亂的時候還聽進去了國木田的無心之言,她淺淺一笑,卻沒心情再跟他們糾纏,扔下了這句話後,就轉身離開了慘不忍睹的辦公室。


    “國木田太過友善了吧?”被按了腦袋的青年在少女走後,揉了揉自己的脖頸,在國木田迷惑的目光裏,偏頭看向了血跡斑斑的牆壁和地麵,勾了勾唇,“國木田君不覺得,那個咖啡店的店員小姐,麵對像這樣的案發現場,表現的太冷靜了嗎?”


    那是,對她來說,司空見慣的景象……嗎?


    ·


    十分鍾後,穿著咖啡店女仆裝的鶴見花衣迴到了店裏,午休時間剛好結束,頗為嫌棄地扯了扯自己身上可愛的衣服,正在考慮要不要去辭職的花衣,被端著需要清洗的杯子路過的同事提醒她放在衣櫃裏的手機一直在響。


    在口袋裏摸到了鑰匙的花衣打開了衣櫃,衣櫃裏除了一套用來更換的日常服外,最為顯眼的,要數被放在衣服上麵的智能手機了。


    居然有密碼……還好接電話不需要輸密碼。


    隨意地滑了滑手機屏幕的鶴見花衣,很快就看見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她接起了電話,從手機裏傳出的是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的特殊聲音,緩緩地道:“怎麽沒動手?蕾拉。”


    “動手?”她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手翻動著櫃子裏原本的“鶴見花衣”的所屬物,有些疑惑。


    “喂!定金已經打給你了,你不會是想反悔吧?”聽見鶴見花衣困惑的反問,那個人頓時慌了起來,語氣焦躁,“你還需要多久才能宰了那家夥?”


    宰了……


    被放置在衣櫃裏的更換衣服是一套黑色及膝的連衣裙,搭配著灰白色的風衣外套,無論是素色的連衣裙還是風衣都是非常利落簡潔的式樣,鶴見花衣將衣服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隻在兜裏找到了1000日圓,咦這張日圓上怎麽沒有“野口英世”的頭像,不會是假的吧?


    “那個,不好意思,宰誰?”她仔細地辨認著錢的真偽,輕輕地眨了眨眼。


    “你耍我嗎?蕾拉!”在對方突兀的怒吼聲裏,鶴見花衣將手機稍微拉離了耳邊,但那人氣急敗壞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少女的耳畔,“你剛才不是還和那家夥從樓頂上抱著跳了下來嗎?!”


    鶴見花衣沉默:“……”


    咦?不,等等,誒誒那個人原來不是“鶴見花衣”暗戀的人,而是暗殺目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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