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大同附近,桑幹河索迴如帶,滔滔黃水不絕東流,河的兩岸山巒起伏,更雄奇的是,臨河是一片陡嶇絕壁,而絕壁上卻布滿了洞窟,這些洞窟都是古代佛教徒所開辟的。


    大同附近的這些洞窟,有一個總名叫做“雲崗石窟”,大大小小,數達百餘,裏麵的佛像雕刻,世界聞名。


    這一天正是暮春時節,天氣晴明,在山巒步,有兩男一女,默默前行,兩個男的是“天山神芒”淩未風和天地會副舵主韓誌邦,女的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劉鬱芳!他們自五台山下與群雄分手以後,繞道西行入滇,走了三天,到了雲崗,峻嶺荒山,連居民都找不到,更不要說旅舍了。


    劉鬱芳笑道:“看來今晚我們隻好住石窟了!”淩未風道:“你不是最喜歡住開朗的地方嗎?石窟怎住得慣?”劉鬱芳詫然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習慣?”原來劉鬱芳小時,住在杭州,所住的地方,都是窗明幾淨。


    別的女孩兒家,都不大敢打開窗子,而她的房子,窗簾卻總是卷起的。


    因為她喜愛陽光,憎惡陰暗。


    淩未風見她反問,微微一笑道:“我是這樣猜罷了,小姐們總是喜歡潔淨的。”


    劉鬱芳道:“我小時候是這樣,現在浪跡江湖,什麽地方都住得慣了。”


    兩人款款而談,韓誌邦瞧在眼內,心裏不覺泛起一種異樣的感情,他有心於劉鬱芳己有十年了,可是她卻毫無知覺似的,而對於淩未風,卻似一見如故。


    雖然淩未風對她好像冷熱異常,而且有時還故意和她頂撞,但她也不以為意。


    劉鬱芳也看出了韓誌邦的神情,笑道:“韓大哥,怎麽你幾天來都很少說話呀?我們趕快去找一個石窟吧。”


    韓誌邦應了一聲,隨手拾起山旁的枯枝,用火石擦燃起來,做成火把,指著絕壁上的一個大石窟道:“這個最好!”劉鬱芳一看,洞口鑿有“佛轉洞”三個大字。


    韓誌邦道:“我在西北多年,常常聽佛徒談起這個石窟,說是裏麵的佛像雕刻,鬼斧神工,可惜我是個老粗,什麽也不懂。”


    三人邊談邊進入窟內,這石窟果然極為雄偉,當中的大坐佛高達三丈有多,它的一個手指頭比成人的身體還長,四壁更刻滿奇奇怪怪的壁畫,風格與中土大不相樣。


    劉鬱芳看著壁上所刻的“飛天”(仙女),衣帶飄舉,好像空際迴翔,破壁欲飛,不禁大為讚賞。


    淩未風也嘖嘖稱奇,說道:“我在西北多年,也未曾見過這樣美妙的壁畫!”劉鬱芳若有所觸,接聲問道:“你到西北多少年了?”淩未風道:“十六年了!”劉鬱芳麵色倏變,忽然在行囊中取出一卷圖畫,說道:“你且看看這一幅吧!”一打開來,隻見裏麵畫的是一個豐神俊秀的少年男子。


    在淩未風展開畫圖時,劉鬱芳雙眸閃閃放光,緊緊地盯著他,淩未風強力抑製著內心的激動,淡淡地笑道:“畫得真不錯呀!臉上的稚氣生動地表現出來了!畫中的少年,恐怕隻有十五六歲吧?”劉鬱芳深沉地望著他,道:“你不認識畫中的人嗎?”淩未風作出詫異的樣子反問道:“我怎麽會認識他?”韓誌邦看著劉鬱芳的神情,覺得非常奇怪,也湊上來問道:“這是什麽人?劉大姐為什麽隨身帶著他的畫像?是你失散了的兄弟還是親朋?”劉鬱芳茫然起立,韓誌邦在火把光中,看見她微微顫抖,問道:“你怎麽啦?”這時外麵桑幹河夜濤拍岸,通過幽深的石窟,四壁蕩起迴聲,就像空山中響起千百麵戰鼓。


    劉鬱芳緩緩說道:“聽這濤聲倒很像在錢塘江潮呢。”


    她籲了一口氣,靠著石壁,神情很是疲倦。


    韓誌邦心中一陣疼痛,走過去想扶她,劉鬱芳搖搖頭道:“不用你扶。


    韓大哥,這事情我早該對你說了。”


    她指著畫中的少男說道:“這幅畫是我畫的。


    畫中的大孩子是我的童年的好友,在錢塘江大潮之夜,我打了他一個耳光,他跳進錢塘江死了!”韓誌邦問道:“既然是好友,你為什麽又打他耳光?”劉鬱芳麵色慘白,啞聲說道:“這是我的錯!那時我們的父親都是魯王的部下,死在戰場,我們和魯王的舊部,隱居杭州。


    有一天,我們的人,有幾個被當時鎮守杭州的納蘭總兵所捕,我的朋友也在內。


    後來聽說供出魯王在杭州的人,以致幾乎被一網掃盡。”


    韓誌邦握著拳頭,噴的一聲打在石壁上,說道:“既然他是這樣的人,不要說打他耳光,就是殺了也應該!”他說了之後,看見劉鬱芳又搖了搖頭,再問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說了?”劉鬱芳道:“那晚我們的人越獄成功,他也跑了出來,我碰到他,問他到底說了沒有?他說:‘這完全是真的!’韓誌邦怒道:“劉大姐,虧我一向敬佩你,這樣的人,你不殺他己是差了,還要想念他!”劉鬱芳瞪了他一眼道:“事情有時很複雜,在沒有完全清楚之前,隨便下判語,可能就鑄成大錯。


    我那位朋友,從小就是非常堅強的小子。


    可是他被捕時到底隻是十六歲的大孩子哪!”韓誌邦道:“是孩子也不能原諒!”劉鬱芳不理他插嘴,繼續說下去道:“他被捕後,受了各種毒刑,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後來敵人使用苦肉計,叫一個人喬裝抗清義士,和他同關在一個牢房,提他出去打時,也把那個人拖去打,而且比他還打得厲害。


    他年紀輕就相信那人是自己人。


    那人說要越獄,但怕出獄後無處躲藏。


    他就將我們總部的地址說給那人知道。


    這件事是我們的人越獄後,擒著獄卒,詳細查問才查出來的!”韓誌邦聽了這話時呆住,顫聲說道:“劉大姐,恕我無理,我想問你一句話……”劉鬱芳把頭發向後掠了一掠,麵對著韓誌邦,用一種急促的聲調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了。


    這十多年來,我總帶著他的畫像,結婚的事情,我連想也沒有想過!”韓誌邦默然不語,過了一會,才輕聲說道:“你的想法真可怕!”劉鬱芳搖搖頭道:“假如你當時看見他給我打的那張臉,你就不會以為我想得可怕了!我一閉起眼睛,就會看見他那可怖的,絕望的,孩子氣的臉!我殺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做錯的事情是再也不能挽迴了!”淩未風扭絞著雙手,帶著刀痕的臉,冷冰冰的一點表情也沒有。


    劉鬱芳瞥了一眼,驀地望驚叫起來。


    用手蒙著眼睛,喊道:“呀!我好像又看到他了……”韓誌邦跑過去,用手輕輕扶著她,說道:“總舵主,你想得太多了,這隻是一種幻覺……”他話未說完,眼光和淩未風碰個正著,淩未風的眼光就像刺人的“天山神芒”一樣,韓誌邦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嚷道:“淩大哥,不要這樣看人行不行?給你嚇死了!”淩未風“嗤哧一聲嘲笑道:“虧你們還是天地會的舵主呢!這樣膽小。


    你們別盡作惡夢了,你聽聽,外麵好像有人來了。”


    這時石窟裏嗡嗡然的響起迴聲,一團火光在黑暗中漸漸移近。


    淩未風振臂迎上,隻見外麵來了四個喇嘛和一個軍官裝束的人。


    淩未風和韓誌邦都懂得藏語,兩麵交談,知道他們也是錯過宿頭,才到石窟過夜的。


    四個喇嘛都很和藹,隻見那個軍官神色卻頗傲慢,淩未風瞧著他的袖口繡有飛鷹,知道那是吳三桂王府中人的標誌,不覺多看了兩眼,那軍官嘀嘀咕咕,淩未風等也不理他,自在佛像之後安歇。


    那佛像一丈來高,像一個大屏風一樣,將兩邊的人阻隔開來。


    那幾個喇嘛,興致似乎很好,在佛像邊燒起一堆火,手舞足蹈地唱起歌來。


    歌聲起初激昂清越,較後卻很蒼涼。


    劉鬱芳好奇地問道:“他們唱的是什麽?”淩未風聽了一會,說道:“他們唱的是西藏的一個傳奇故事。


    故事說有一個少年叫做哈的廬,是草原上的英雄,又是一個好歌手,他非常驕傲,從不肯向人低頭。


    後來他愛上一個牧羊女,名叫阿蓋,阿蓋比他更驕傲,要他當著眾人的麵跪在她的裙下,她才答應婚事,哈的廬果真跪下來求婚,年青的姑娘們都掩著麵,不忍見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這樣受淩辱。


    現在唱的,就是哈的廬說的話,他說:“我孤鶴野雲的仙夢,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這二十年來的深心驕傲,都降伏你冰雪的聰明!”劉鬱芳聽著淩未風的轉譯,心中如醉,偶然一瞥、隻見淩未風的眼中,也閃著異樣的光彩。


    劉鬱芳驚異地望了望淩未風,淩未風“噓”了一聲道:“你聽,這首西藏的傳奇詩美極了!現在是牧羊女阿蓋的傾訴。


    她曾拒絕過一個藩王王子的求婚,心中其實也是愛哈的廬的,他說:‘一切繁華在我是曇花過眼,眾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虛無,我隻見夜空中的明星一點,永恆不滅直到石爛海枯!那不滅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將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這十多年來的癡情眷戀,願化作他心坎中的脈脈長流。”


    劉鬱芳唿吸緊促,撫掌說道:“這首歌果然好,結果怎樣?該是他們兩人結了婚吧?”淩未風憂鬱地說道:“不是,結局是誰也料不到的,哈的廬是非常驕傲的人,他愛阿蓋,他也愛自己的驕傲,他跪下來求婚,阿蓋笑了,正想拉他起來,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蓋插死了,跟著他自己也自殺了。


    他臨死前唱道:‘歡樂的時間過得短促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雖旋即又消於漠漠長空,已照出快樂悲哀交織的愛念。


    ’”韓誌邦喊起來道:“這不近人情,如果我愛一個人,我絕不會殺她!”淩未風笑道:“我也不會,但如果我是哈的廬,那女人要我當眾表示屈服,我也一定不會向她求婚。


    這首歌雖然不近人情,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雖然那自尊是過份的。


    這首長歌的題名是:在草原上誰是最倔強的人。”


    那軍官似乎給歌聲攪得很不耐煩,用藏話喝道:“不要唱了,快去睡吧,明早還要趕路!”話聲未了,隻見石窟中陰側側地有人笑道:“不用趕路了,你們沒有明天了!”不說軍官和喇嘛,就是淩未風也吃了一驚,這人好俊的內功,人還未到,而聲音好似就在耳邊!兩個喇嘛驀的跳將起來,向外撲去,在黑暗的石窟通道中,隻聽得暇暇啪啪的摔交聲響,淩未風在佛像背後望去,忽見兩團黑忽忽的東西擲了進來。


    兩個喇嘛竟然不過三五個照麵,就給來人摔倒,當作皮球一樣地拋了進來。


    那軍官和另外兩個喇嘛勃然大怒,倏地拔出了兵器,就迎上去通道中,幾聲長笑,飛鳥般地掠進了幾個黑衣漢子。


    韓誌邦聳一聳肩,就待跳出,淩未風一把按住,悄聲說道:“別忙,看來的是什麽人!”話聲未了,來人已到了佛像之前,淩未風一見,詫異得幾乎喊出聲來。


    進來的是三個黑衣衛士,為首的竟是遊龍劍楚昭南。


    不說淩未風驚詫,與喇嘛僧同來的軍官也喊了起來,這軍官名叫張天蒙,與楚昭南本來同是吳三桂的心腹。


    張天蒙見楚昭南把兩個喇嘛摔了進來,急忙喊道!“大哥別動手,是自己人!”楚昭南跨前一步喝道:“天蒙,你叫他們把‘舍利子’交出來,我可以饒他們不死!”,“舍利子”乃是佛門的寶貝,據說有道的高僧死後,用火焚化,骨肉雖燒成灰,但卻有一顆像珍珠般的骨頭,百煉不化,其名便是“舍利子”。


    吳三桂道桂王入緬,把緬甸紫光寺鎮寺之寶——龍樹禪師留下的“舍利子”劫了迴來。


    龍樹是釋迦牟尼的大弟子,大乘教派的創始人,佛教的聖物,第一是釋迦牟尼留下的佛牙,第二便是龍樹禪師留下的“舍利子”,吳三桂為了要聯絡達賴喇嘛,因此叫張天蒙護送“舍利子”到西藏,那四個喇嘛乃是入滇迎接聖物的人。


    楚昭南知道這事,和康熙一說,康熙立刻派兩個武功超卓的衛士和他一同去攔劫。


    正因康熙分心於對付吳三桂和攔劫聖物,武家莊群雄,才能順利分散,沒有受到搜捕。


    張天蒙見楚昭南一開口就要“舍利子”,心中大疑,問道:“楚大哥,你剛從西藏迴來嗎,這‘舍利子’是平西王叫我護送的,不敢有勞。”


    楚昭南冷笑道:“什麽平西王?這‘舍利子’是當今皇上叫我來拿的!”張天蒙大吃一驚道:“你反了!”楚昭南大笑道:“吳三桂反得我反不得?我問你,你到底是願跟吳三桂還是願跟皇帝?”張天蒙在平西王府中,地位比楚昭南稍低,吳三桂圖謀反叛之事,他毫不知情。


    見楚昭南這樣說,如晴天起了霹靂,頓時做聲不得。


    楚昭南迫前一步,喝道:“你到底怎麽樣?”張天蒙心中七上八落,猶疑不足。


    另外兩個喇嘛,見楚昭南用漢話大聲唿喝,雖聽不懂他說什麽,但看樣子似是逼迫張天蒙的樣子,心中有氣,雙雙跑上,施展“大力千斤拳”,一左一右,哩哩地打出兩拳。


    楚昭南故意賣弄,不躲不閃,迎麵就接了兩拳。


    這兩拳擊著胸膛,“蓬!蓬!”兩聲,如中敗革!兩個喇嘛都給彈退幾步,可是楚昭南也覺一陣疼痛,吃了一驚,心想這兩個喇嘛果然有幾斤氣力。


    他不敢怠慢,撲地騰起,似飛鷹攫兔之勢,朝兩個喇嘛的後心便抓,看看得手,忽聽得佛像後一聲巨喝,一顆鐵蒺藜流星閃電般的襲到。


    楚昭南好俊的功夫,在半空中一個“鯉魚打挺”,立刻倒翻出去。


    那顆鐵蒺藜給他在倒翻時用腳後跟一蹴,箭一樣地倒射迴去。


    佛像後韓誌邦剛剛縱出,吃鐵蒺藜一射,急挺手中兵刀八卦紫金刀一拍,雖然將鐵蒺藜拍飛,可是虎口竟一陣發麻。


    這鐵盔蒺藜楚昭南倒蹦迴來,勁度還是如此之強,韓誌邦也不禁大吃一驚!韓誌邦剛站穩腳步,楚昭南已是再度撲到,韓誌邦身形一矮,往前一個縱步,八卦紫金刀照楚昭南胸前疾劈,楚昭南左手袖子往外一拂,一股勁風,直撲麵門,韓誌邦側一側頭,刀已擲空,楚昭南身形迅如飄風,突地繞到韓誌邦背後,韓誌邦也是虛實並用,招數並未使老,他一刀溯空,已疾的斜塌身形,刀鋒外展,刷地旁掃楚昭南下盤。


    楚昭南大喝一聲“撤手!”右掌劈麵打出,左手則駢指如朝,照韓誌邦右臂“三裏穴”點去。


    韓誌邦刀已劈出,見勢不妙,連忙變招應敵,“三羊開泰”,一招三式,刺胸膛,掛兩肩,狠狠地掃來。


    但他快,楚昭南更快。


    他一刀劈出,敵人方位已變,他隻見敵人左拳在麵前一晃,眼神一亂,右臂已是一陣酸麻。


    楚昭南武功神奇,竟是方位變而招數未變,左手手指,仍然點著了韓誌邦的穴道。


    隻聽得“嗆啷”一聲,紫金刀掉在地上。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與楚昭南同來的兩個衛士,這時才剛剛看清韓誌邦的麵容,大聲喊道:“這廝是天地會的總舵主!不要放過他!”楚昭南獰笑一聲,正待趕上,豪然一道烏金光芒,自佛像後電射而出,楚昭南運足內勁,橫袖一拍,竟役將暗器拍飛,袍袖給刺穿了一個大洞,暗器貼肉而過,餘勢仍然非常強烈,射在對麵石壁上,鏗鏘有聲,一枝似袖箭而非袖箭的東西,竟然穿入了石壁。


    說時遲,那時快,佛像背後,一男一女飛身而出,雙雙攔在楚昭南麵前,楚昭南嗖的一聲,拔出佩劍,並不上前,卻反倒縱出一丈開外,喝道:“你是晦明禪師的什麽人,三番兩次和我作對,你當我真的怕你嗎?”這時劉鬱芳已將韓誌邦救起,給他解了穴道。


    淩未風笑嘻嘻地站在佛像之前,不理楚昭南,先用藏語對那幾個喇嘛道:“你們站過這一邊來,‘舍利子’可不能讓他們搶去。”


    那幾個喇嘛依言疾退,和楚昭南同來的兩個衛士,雙雙趕上,淩未風把手一揚,又是兩道烏金光芒電射而出,那兩個衛士也非弱者,一個舉起鬼頭刀用力一格,隻聽得驀然一聲,火星疾飛,鬼頭刀竟給暗器射缺一口;另一個用“一鶴衝天”的輕功絕技,平地拔起三丈多高,饒是他躲得這樣炔,暗器還是貼著他的鞋射過,他穿的是鐵掌鞋,後跟也給射掉。


    兩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楚昭南喝道:“別忙料理那些喇嘛,他們逃跑不了!”兩個衛士趁此一喝,也不再追,分立楚昭南左右。


    而張天蒙卻仍不聲不響,斜挨在佛像之旁,靠近喇嘛。


    這時淩未風才冷冷地對楚昭南笑道:“論師門淵源,我要尊你一聲師兄;論江湖道義,我要罵你一聲賊子!你到底願我尊為師兄,還是甘為我罵作賦子?人鬼殊途,你該早作抉擇了!”淩未風自江南遠奔漠外,在大山之巔,跟隨晦明禪師習技十年,其事甚秘,莫說武林中無人知曉,就是曾在晦明禪師門下習技的楚昭南也不知道。


    楚昭南隻道大師兄楊雲駱死後,自己可以獨霸天下,不料那日在五台山穀,忽然鑽出了一個淩未風,使出了天山掌法中的絕招,自己驟吃一驚,竟然挨了一掌。


    如今聽他公然表白身份,叫自己作師兄,心中一慌,但隨即又想:“縱使他就是晦明禪師的關門徒弟,但他不過三十歲左右,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自己幾十年功力,何必怕他?當下楚昭南橫目瞧視,傲然說道:“誰是你的師兄?你要認我做師兄,可得先露幾手出來瞧瞧,來!來!我討教你的掌法!”他挨了一掌,餘忿未消,一定要在掌法上找迴麵子。


    淩未風冷冷一笑,便待亮式,楚昭南正待上前,和他同來的一個衛士,忽地斜刺殺出,說道:“殺雞焉用牛刀,且待俺先會會這廝!”楚昭南一看,這衛士名叫古元亮,乃是河南點穴名家方家之後,他的點穴法攙雜在掌法之中,厲害異常,是大內第一流的高手。


    楚昭南心想,讓他先去試招,對自己甚有好處,若他勝了,自己無須出手;若他輸了,自己也可看清楚淩未風路道。


    於是微微點首,讓古元亮先上。


    古元亮剛才給淩未風一枝暗器,打斷鞋跟,也是憤怒得很,他一上來,就大聲喝道:“我也是要先討教你的掌法,你若要比暗器,等下我也可奉陪。


    咱們說話在前,可不許暗放冷箭!”淩未風知道他怕自己的暗器厲害,所以抬出江湖上比武的規矩,言明在前,要比完一樣才比一樣,遂微笑道:“不用暗器,一樣可以打得你亂跳!”古元亮腳尖一點,如箭離弦,喝道:“不和你鬥嘴,接招!”話聲未完,一掌已向淩未風“天摳穴”按去,淩未風見他掌風甚勁,所按部位又是穴道,不敢怠慢,一聲長嘯,倏地一個旋身,橫掌如刀,猛切古元亮腑門,古元亮大吼一聲,托地跳將出去,淩未風雙臂弩張,一掠丈許,向背心便抓。


    那料古元亮雖吃迫退,卻不是真敗,他倏地身軀一矮,陀螺般的直擰轉來,雙掌驟發,一打淩未風脅下的“乳泉穴”,一掃腰部“關元穴”,競是敗裏反攻,狠招硬掃。


    韓誌邦看得“阿呀”的叫出聲來,楚昭南卻一聲大道:“老古,留神!”韓誌邦還未看清,隻見古元亮已跌跌撞撞倒退出數丈開外,麵色灰白。


    淩未風喝道:“你已輸招,還賴在這裏作甚!”古元亮悶聲不響,雙掌一錯,狠狠地又攻上來。


    這一來隻見掌風越發淩厲,淩未風進倏退,身法步法,絲毫不亂。


    而古元亮則似一隻受傷的獅子,強攻猛打,掌風所到,全是按向淩未風的三十六道大穴。


    古元亮一時疏忽,吃了個虧,心中大怒,再度猛撲,淩厲之中見綿密,所截之中雜點穴,雙掌起處,全是按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淩未風身隨掌走,見招拆招,古元亮兀是攻不進去。


    戰了片刻,淩未風驀地大喝一聲,掌法驟變,右手橫掌如刃、劈、按、擒。


    拿,展開了天山擒拿手中最厲害的截手法;左手卻駢指如戟,竟在古元亮雙掌翻飛之中,欺身直進,找尋穴道。


    古元亮的斷掌法給他的截手法克住,絲毫施展不得,而淩未風的左手,卻如同撚著一技點穴撅,指尖所到,也全是指向古元亮的三十六道大穴。


    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古元亮是點穴名家,識得厲害,心中越發吃驚,淩未風也真“損”,每向一處穴道點去,就大喝一聲,“三裏穴”、“湧泉穴”、“天元穴”……叫個不停,好像故意點醒對方,占元亮左右趨避,全身都給冷汗濕透,旁邊人看來,隻見他蹦蹦因躺飛,形狀十分滑稽。


    楚昭南越看越不是味兒,叫道:“退下!退下”他雙掌一錯,正待上前,隻聽得淩未風又是一聲大喝,身形迅若狂風,猛的繞到古元亮三背後,隻一抓,便抓著了古元亮右臂,左手在他腰後一戳,古元亮像死蛇一樣,軟作一團。


    淩未風在大喝聲中,將古元亮猛擲出去。


    楚昭南一把接著,隻見古元亮雙眸緊閉,四眼僵硬,急忙伸手在他的“伏兔穴”一拍,古元亮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吐出一口淤血,軟癱倒地,動彈不得。


    楚昭南再也按捺不在,雙掌齊出,向淩未風撲去。


    淩未風雙肩一聳,輕輕避開;楚昭南搶步上前,雙掌又旋風一樣劈去,淩未風仍然不接,側身一衝,竟翩如巨鷹,從楚昭南掌底直鑽出去。


    楚昭南大喝一聲,翻身一抓,雙掌擒拿;淩未風贍的竄起一丈多高,如燕翅斜展,側身下落。


    楚昭南喝聲:“那裏走”?又追上來。


    淩未風凝身止步,雙目虎虎有威,大聲說道:“且慢動手,我尊你是師兄,讓你三招,你若再不知進退,我隻好與你一決雌雄。


    我若輸了,從此迴轉天山,你若輸了又如何?”楚昭南道:“舍利子隨你拿去!”淩未風道:“好,發招吧!”楚昭南腳踏洪門,雙掌挾著勁風嗖地向淩未鳳胸膛打去!淩未風一掌格開,兩人風馳電掣般地打將起來。


    隻見手掌起處,全帶勁風,石窟內多年堆積的塵土,給掌風震蕩得四處飛揚,如黑霧彌漫,石窟本就陰睛,這一來更顯得陰風慘慘,駭目驚心。


    通道上燒著的一堆火,火光在掌風煙霧中搖曳,似明似滅,旁邊的人都屏著唿吸,心頭似給重物壓著,透不過氣來。


    兩人打了一會,驀然都往後退出幾步,眾人驚詫看時,隻見兩人圓睜雙眼,似鬥雞一般互相瞪視。


    楚昭南大喝一聲,在幾步之外,一掌劈出,淩未風雙掌合什,也是遙遙一放;兩人拳來腳往,中間總隔著幾步距離,掌鋒連衣裳也沾不著,而且越打越慢,就真的像兩師兄弟在那裏拆招練式一樣。


    劉鬱芳和韓誌邦等都是行家,早看出兩人每一舉手投足,全都暗藏著幾個變化,雖然隔著幾步,每一招數,也都全是帶守帶攻,應付對方的。


    這種最上乘的掌法,若是哪一方稍有疏漏,對方隻要身形微動,便可立施殺手。


    兩人拆了一百多招,都是稍沾即走,仍然分不出上下高低。


    旁邊的人正看得眼花繚亂之際,驀聽得淩未風也是一聲大喝,楚昭南猛的向後便退,淩未風身形迅如狂飄,欺身直進,反手一掌,楚昭南驀然如巨鷹下撲,自上一縱而下,雙掌朝淩未風的天靈蓋直按下來。


    淩未風迫得雙掌向上一抵,四掌相交,“蓬!蓬!”兩聲,兩人竟給碰跌一丈開外。


    原來楚昭南習武的時間,雖比淩未風長,但淩未風練的是童子功,自小就把根基紮好,而楚昭南少年時曾狂嫖縱飲,功力反差了一籌,更加上楚昭南近年誌得意滿,練習遂疏,驟遇強敵,雖然功力大致相當,也要受製。


    剛才淩未風本已贏了一招,正要續施殺手,不料楚昭南卻跳在佛像的手指上,若然這一掌打去,會毀壞佛像。


    淩未風投鼠忌器,不敢損傷雲崗石窟中的瑰寶,隻好急急撤掌,楚昭南乘勢從上壓下,占了便宜,因此兩人在表麵看好像打成平手。


    楚昭南心裏明白,這位未見過麵的師弟,功力確比自己還高,又急又怒。


    但利祿熏心,又不肯罷手。


    他仆地即起,“遊龍劍”嗖然出手,微帶嘯聲。


    這柄劍削鐵如泥,是天山派所傳的兩把寶劍之(另一把是短劍,為楊雲駱所得,楊死後己歸易蘭珠)。


    楚昭南在劍法上造詣最深,又侍有寶劍在手,因此雖輸了招,仍是一派狂傲,要和淩未風比劍。


    楚昭南拔劍出手,略一揮動,隻見一縷寒光,電閃而出,劉鬱芳駭然叫道:“這是寶劍!”淩未風全然不顧,提左腳,倒青鋒,欺身直進,一劍斬去,劍鋒自下卷上,倒削楚昭南右臂,這是天山劍法中的絕險之招,名為“極目滄波”。


    楚昭南自然識得,仗著寶劍鋒利,也使出險招,霍地塌身,“馬龍掃地”,刷!刷!刷!一連三劍,向淩未風下盤直掃過去。


    淩未風靈巧之極,身形如猩猿跳擲,一起一落,楚昭南劍劍在他的腳底掃過,碰也沒有碰著。


    楚昭南剛一長身,正變招,淩未風瞬息之間,就一連攻了五劍,楚昭南給迫得措手不及,連連後退,竟無暇去削他的兵刃。


    但楚昭南在劍法上浸**了幾十年,自是非同小可,他一看淩未風打法,就知道他是以快製慢,用最迅捷的劍法來迫自己防守,使自己不能利用寶劍的所長。


    他冷笑一聲,忽然凝身不動,一口劍霍霍地四麵展開,幽暗的石窟中,登時湧出一圈銀虹,迴環飛舞。


    淩未風的劍是普通兵刃,一碰著便會給他削斷,因此根本遞不進去。


    而他卻在銀虹中耿耿注視,尋暇抵隙找淩未風的破綻。


    酣鬥聲中,淩未風抽劍後退,楚昭南大喝一聲,挺劍刺出,劍光如練,向淩未風背後戳來。


    淩未風忽地迴轉朝臣,閃電般地舉劍一撩,隻聽得嗆啷一聲,和楚昭南的劍碰個正著,劉鬱芳驚叫一聲,以為這番淩未風定難幸免,不料響聲過後,突然非常沉寂,既無金鐵交鳴之聲,甚至連腳步聲也聽不到。


    原來淩未風這迴身一劍,便搭著了楚昭南的劍脊,鋒刃並不觸及。


    楚昭南用力一抽,隻覺自己的劍竟似給粘著一樣,抽不出來!原來晦明禪師采集各派劍法之長,創立天山劍法,這一手便是太極劍法中的“粘”字訣。


    楚昭南自是行家,知道若硬要抽劍,必定給淩未風如影附形,連綿不斷地直攻過來,無可奈何,隻好和他鬥內功,苦苦纏迫!這種鬥劍,真是武林罕見。


    石窟裏靜得連繡花針跌在地上都能聽出聲來。


    過了片刻,隻聽得楚昭南發出微微的喘息之聲,額上開始沁出汗珠,看來兩師兄弟,就要生死立判,無法解救。


    正在眾人全神貫注之際,和喇嘛同來的軍官——楚昭南的老搭檔張天蒙,忽然悄俏地沿著石壁,移身走近一個喇嘛,驀然伸指一點,那喇嘛大叫一聲,翻身便倒。


    張天蒙一把抓著,在他懷中一掏,掏出一隻擅香盒子,獰笑一聲,閃電般地向石窟外麵逃去!幾個喇嘛大聲狂唿:“舍利子,給劫走了!舍利子給劫走了?”淩未風大叫一聲,將劍猛的一抽,轉身便追。


    楚昭南身子向前一傾,隨即一躍而起,劍光如練,也狠狠地自後趕來。


    這時張天蒙在前麵狂奔,眾人在後麵緊緊追趕。


    楚昭南一麵追一麵揮舞寶劍,韓誌邦等西邊閃避,霎時已給他趕在前頭,隻是總越不過淩未風。


    淩未風輕功超卓,片刻之間,已越過通道,出了石窟,這時和張天蒙距離越來越近,他奮身一掠,挺劍直向張天蒙後心擲去,張天蒙也早已解出兵刃,他所用的是一條龍絞鎖骨鞭,擅於鎖拿刀劍,又可作硬兵器用,他和楚昭南並列吳三桂帳下,武功也自不弱,聽得腦後風聲,頭也不迴,反手就是一鞭,淩未風的劍竟然給他纏著。


    張天蒙大喜,轉身用力一拉,不料絲毫沒有拉動,反給淩未風將劍一挺,劍尖直向脈門劃來。


    張天蒙大吃一驚,急急將手一抖,鎖骨鞭倏地解開,淩未風的劍已如雷霆擊到。


    淩未風運劍如鳳,在長鞭飛舞中欺身直進。


    張天蒙拚命抵擋,給他迫得連連後退,退到了懸崖邊沿,隻聽得水聲轟鳴,兩人身旁,一條瀑布衝瀉而下,而下麵就是深不可測的桑幹河。


    兩人動手不過片刻,楚昭南已自赴到,張天蒙猛的用力打出幾鞭,向旁一閃,淩未風挺劍便撲,忽見張天蒙左手一揚,一件東西,越過了淩未風直向楚昭南飛去。


    淩未風起初以為是暗器,但一聽風聲,已知不是,而且又不是向自己打來,更感驚詫。


    這時隻聽得張天蒙一聲大喝:“接住!”跟著對淩未風獰笑道:“你把我殺了吧!‘舍利子’你可休想!”淩未風霍然醒起,迴身一躍,向楚昭南奔去,隻見楚昭南剛剛接了東西,正想收入懷中,淩未風眼力極強,分明看出是個錦盒,他急得大吼一聲,舍了張天蒙,挺劍直逼楚昭南,劍法迅捷之極,霎忽就鬥了三五十招,這時眾人已陸續趕到。


    張天蒙紛躍如飛,登上一個突出來的小山峰,正好在楚昭南和淩未風的頭頂,他居高臨下,將山石用力推下,砰砰巨響,沙石紛飛,泥土飛揚中,幾塊大如磨盤巨石滾滾而下。


    楚昭南和淩未風在纏鬥中都無法躲避,雙雙向前,滾地葫蘆般地向桑幹河麵直跌下去。


    淩未風憤恨之極,空中一個鯉魚打挺,將手中長劍朝小山峰脫手擲去,隻聽得張天蒙哎喲一聲,給淩未風長劍刺個正著。


    淩未風使出絕頂輕功,頭下腳上,將近河麵,又一個“鷂子翻身”,雙腳輕輕勾住河邊峭壁上突出的石筍,放眼看時,隻見楚昭南給瀑布直衝下去,他半個身子已浸入水中,用一隻手拚命抓著河岸的石頭,掙紮欲起,這形勢,雙方都是危險之極。


    欲知兩人性命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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