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樹林間樹木濃密稀疏的不同程度,老鬼曹開始轉起了圈子。這種圈子的轉動方法,很明顯,跟以前所轉過的(或者說是玩過的)任何一種圈子的轉法都不一樣,圈子不光是在原地轉,隻要稍用眼力觀察,就會覺得圈子也是朝著前麵某個方向轉過去的,是一種邊旋轉,邊前進的方式。老鬼曹心裏感到有些著急,照這樣轉法,自己不是要月兌離那個老墓穴了嗎?自從自己亡故以後,就沒有挪過窩,一直就在老墓穴裏呆著。想停了轉圈子,但不成,根本沒法停下來,自己的身子早已經被緊緊裹在圈子中間,無法掙月兌。睜眼看著急速旋轉的圈子,看著圈子外麵紛亂的景物……不對,眼睛花了,這會兒除了有一片片滾動的夜間氣霧和偶爾會碰上自己臉麵的飛塵粒子可以被感覺到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能讓自己看清楚其詳細的輪廓了。


    也不對,也能看見不少東西,現在圈子外麵的情景正在發生變化,被顯現出來的東西慢慢開始變得多起來,開始變得雜亂起來。老鬼曹雖然無法控製圈子的轉速和它的前進方向,但隻要用心睜大雙眼,便能把某些變化看明白。


    在圈子前進的路上,就是在圈子前進的前方,不時會有一根紫紅se的鐵鏈閃現,那根鐵鏈隨著風聲,左右搖擺,不斷把周圍一些阻擋物碰倒,掀翻,鐵鏈碰掉東西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清脆響亮,通過鐵鏈全身的一係列動作,鐵鏈把自身的鋼鐵xing質表現得非常酣暢、徹底。


    在這一次鬼魂搬移途中,圈子外麵各種光與彩也從旁助威,加入進來,所以一時間群光閃耀,眾彩紛呈,景象絢麗輝煌。


    一道道亮豔的光芒刺得老鬼曹眼睛發黑,臉上皮膚逐漸變燙,用手模頭發,在前麵被光照到的部份頭發跟處於腦袋後麵背光處的頭發相比,它們的體溫高低相差極大。


    老鬼曹突然感到自己嘴裏的兩顆門牙有了鬆動跡象,牙上溫度升高,老鬼曹把兩顆門牙從嘴裏拿出來,怪了,門牙移到哪裏,哪裏就有紫光閃現,老鬼曹尋找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是在那根鐵鏈上閃爍的紫se光芒落在了自己門牙上,使門牙有了此時的模樣,弄清楚狀況,老鬼曹便把門牙裝入嘴裏,但裝入嘴裏後,兩顆門牙仍不肯停歇,紫se光芒刺激著老鬼曹的嘴巴,使得老鬼曹滿口腔泛癢,十分難熬。


    借助於圈子內壁上有玻璃質感的某個薄薄的層麵,像照鏡子一樣,老鬼曹照見了自己這會兒的形象,還好,沒什麽可怕的地方,還是老樣子,除了嘴裏門牙上有幾點紫光閃亮,自己內心深處存在著些許恐慌感覺以外,別的地方都一如平時樣子。看情景,這隻圈子要帶自己去很遠的地方,自己就要離開beijing香山腳下的老墓穴了。老鬼曹想到這兒,反而心定了不少,雖說心裏仍不免有一陣陣恐慌的感覺襲來。老鬼曹全身有時要隨著圈子旋轉,但大多數情況是站著不動,一旦能站定下來,老鬼曹便會閑不住,要將圈子內部的結構盡量瞧仔細。老鬼曹舉起手,向圈子某處輕輕戳去,碰到了,手指上有了感覺,換個地方戳,這迴用力大一點,圈子內壁上出現了一處凹陷的點,嘿,這隻圈子,轉起來速度很快,樣子很野蠻,但它的結構倒是軟,被手指一戳就癟,老鬼曹這會兒的心情一下子變好了,沒了一點害怕。這是什麽?這是誰的形象?在圈子凹陷的地方,老鬼曹看見了一個人的麵貌,好像是一個大活人的麵貌,老鬼曹看了半天,差點沒叫出聲來,因為老鬼曹已經認出了那個活人是誰,他原來就是經常要來beijing香山腳下老墓穴旁邊駐足停留的書生潘小純嗬,這事太不可思議了,潘小純的虛幻人形怎麽會出現在這隻正向前方快速轉動的圈子內壁上的?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老鬼曹記得前幾ri,潘小純在寫給老墓穴的一篇祭文中曾提到過,要把老墓穴中的亡魂帶到江南某個地方去,會不會今夜的突發行動,就是書生潘小純弄出來的?他真要帶我老鬼曹去一個新地方安家?老鬼曹越想越沒主張,當想再一次去看圈子凹陷處潘小純的人形時,發現自己的手指早已經不在戳圈子內壁了,潘小純的人形也早已經看不見了,再伸手碰,碰到了,圈子內壁也凹了下去,但全然不見潘小純的形象,老鬼曹泄光了月複內yin氣,癱坐在旋轉的圈子裏。


    我,潘小純,一個無任何時代特征的狗屁書生,嘿。


    我乃江南姑蘇人氏,祖上幾代都居住於姑蘇城中,因受了自身意念的牽製,常會跑去beijing,到了beijing,又必去beijing西郊香山腳下那座樹林,因為在樹林深處有一座古人的舊墳頭,看墳頭造勢,清雅可愛,我便猜想墳內主人在生前應該是有些來曆的,不然他怎能在如此幹燥缺霧氣的北方樹林裏長期躺臥安身,而無一點悔意呢?我本不知墳內亡故之人的名字,後來與他交往久了,才知他死後的名字叫老鬼曹,這倒也符合他如今的身份,說明了他現在隻是個鬼怪身子,而且死了已有多時,而且生前是姓曹,我原想進一步向他打聽他的生前之事,無論巨細,我都想打聽,但想想算了,因為我不能以一陽間之人,去逼一yin間之鬼說出他生前的全部**事,一個人在世時,難免有一些傷心傷神之事穿插其人生經曆之中,我怕勾起他的不快。


    有一次我走進樹林,正巧那段ri子beijing的氣候顯得特別幹燥,我抬頭低眼於樹林之間,看見樹林間地表因缺水而多有龜裂和縮皺之處,樹上葉子也因缺水,顯得體薄無光,被旱風吹鼓,片片樹葉飄扯起來,竟晃不動半條樹枝,這是因為這些樹葉太過幹瘦無力了呀。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家鄉姑蘇城,那兒有多好,水源豐盛,土地富繞,整年間的ri子過得都水汪汪的,隻要我願意,隨便幾時,走在院子天井裏,憑著心中意願,對天空唿風喚雨,都能招然界的無限綠意,進而改變庭院景se,說到底,就是在我家鄉做一個死鬼,也會比在beijing香山腳下做死鬼要水淋淋得多,玉淋淋得多。


    我坐在墳頭旁,一個人偷偷想了一會兒,實在熬不住對老鬼曹的念頭,便輕叩墳頭上那塊青石,通知老鬼曹走出墳頭,與我相見,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訴他。


    潘先生,老鬼曹隔著墳頭泥土,用兩片幹幹裂裂的嘴唇側影對我說,潘先生,這兒雖不如潘先生家鄉那兒,但我在這兒已住了有幾百年時間,況且這兒還是beijing郊區,在大清朝那會兒,外地的一般百姓是不容易進到beijing城裏來的,隻有像你潘先生這樣的秀才,為了趕考,才可以進得了beijing城……


    我沒等他說完,便說,嘿,你先出了墳頭,我有事與你商量。


    潘先生不就是想讓我遷墳,然後讓我去潘先生的家鄉安身嗎?潘先生這點心思我是知道的。


    我想起來了,老鬼曹是yin間人物,自然能通曉我們陽間不少事,在老鬼曹活著的時候,就能對世事做出某些預測,而且有時還很準,看,這會兒我的心思還沒說出口,老鬼曹卻已經知道了。


    我站起來,在墳頭周圍兜了幾圈。這樣吧,我說,我這會兒就為你老鬼曹寫一篇祭文,你看祭文中的文字,行的話,就隨我去江南姑蘇定居,好不好?


    沒出聲,老鬼曹不理我。我走出樹林,沒走幾步,迴頭看,真幹,這片樹林,不,這兒所有樹林、花草都顯得幹,香山附近整片土地都是旱地、燥地,光腳走在地上,就像走在鐵板燒上麵似的……沒這麽誇張,我這樣說也太離譜了。我正離譜著,覺得身後衣服被人輕輕撩著,我暗自一笑,不用迴頭看,一準是他從墳頭裏出來了,我要寫祭文,就憑這一點,就把他引出了墳頭。迴頭看,沒有,一點沒有,活人沒有,死人更是沒有,而我身後的衣服呢?不自然了,我伸手去身後模,伸了半天,居然沒模到身後有衣服,我這會兒難道在身子後麵沒穿衣服?沒鏡子照,我看不見,隻能繼續伸手去後麵模。


    不自然了。


    我還沒寫祭文,對,迴去,就在墳頭旁邊寫下一篇祭文,但寫祭文的文字沒有想好,我想不用任何文字就寫下一篇祭文……但是這樣做不行,少用點文字,少用點,用極少的文學寫一篇祭文,走,迴墳頭那兒去。


    我又坐在墳頭旁邊,理了理胡須,理了理衣服雙袖,理了理衣服下擺,手伸到身後,理了理那兒的衣服,有了,這會兒我模到了身後衣服的邊角,這會兒我身後跟前麵一樣,也穿著衣服,這下子我感覺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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