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寺,坐落在長安城郊外的太乙山上,是司徒家的老祖宗,司徒凝冰的祖母獨孤氏為了修佛特意命兒子司徒信修建的,占地不大隻是個三重的小廟宇,也不知為了什麽獨孤氏自打進了靜心寺就再沒出來過,司徒凝冰自小別說是見,便是祖母這個人都基本沒聽人提起過。


    今日追著母親到了這山間小廟,司徒凝冰總算是見著了這位傳說中的祖母——獨孤氏。很奇怪,這位祖母躲在廟裏不管是平日還是逢年過節兒孫前來請安拜望她都一律不見,唯獨對既是兒媳婦又是親侄女的司徒夫人另眼相待,但凡她來迴迴都能見著獨孤氏。


    緊跟著司徒夫人在一個中年女尼的引領下司徒凝冰繞過前麵的佛殿,到了後院的一間廂房。那女尼屈起中指在門扉上輕輕叩了三下,然後低聲稟報道:“太夫人,夫人帶著大小姐來瞧您了。”


    屋裏靜默片刻之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從裏麵探出半個身子,對司徒夫人點了點頭,正要說話目光恰巧移到司徒凝冰身上,正對上她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頓時愣住了,張著嘴竟是忘了原先要說的話,隻呐呐地道了句:“夫人小姐稍後,奴婢再去請示一下太夫人。”說罷又關了門。


    半晌,那老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恭敬的向母女二人各自行了一禮,然後才緩聲道:“太夫人請兩位進去說話。”


    司徒凝冰一隻腳剛踏進廂房就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她也不去探尋隻作不知,落後母親半步垂著頭一絲不苟的向上首坐著的老夫人行禮。


    隻聽獨孤氏淡淡的“嗯”了一聲,慢吞吞的對司徒夫人道:“牡丹,你起來罷。”聲音聽起來還算和氣不過她好像完全忽略了還有司徒凝冰這號人。


    司徒凝冰就那樣被晾著,始終保持著垂頭行禮的姿勢,司徒夫人瞧著不免又心疼又焦急,有心想找獨孤氏說情卻被那老婦人扯著衣袖攔下了。她也知道這是婆婆在考驗女兒,她與姐姐當年也被這般考驗過,隻不過她每次都堅持不了多久,而姐姐卻麵無異色的挺了下來。


    司徒凝冰始終低垂著頭,身子紋絲不動,思緒卻飄遠了,迴想起當年頭頂香爐,在酷暑烈日下練習行禮,即使汗如雨下也咬牙挺過的那段歲月,現在的這點兒不管是刁難還是考驗都不值一提!


    大概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司徒夫人變換了數十次坐姿之後,獨孤氏終於緩緩的吐出一句,“好了,你起來罷。”


    “謝祖母。”司徒凝冰不急不緩的站直身子,依舊垂頭侍立。


    獨孤氏見她不急不躁,落落大方不由點了點頭,對司徒夫人讚賞道:“你這個女兒倒真有幾分你姐姐的影子,隻不過…她更多了一分傲氣。”方才她明明是向自己行禮,可偏偏就有一種不卑不亢的氣勢,總叫人覺得她即便跪在你麵前你也不比她高貴半分。


    “抬起頭來,叫我瞧瞧。”自司徒凝冰進來到現在獨孤氏始終沒瞧清她的模樣,隻聽身邊鍾嬤嬤說生得像極了表小姐,她實在耐不住心裏的愧疚和好奇便將她叫了進來,瞧她行不動裙目不斜視,一派大家閨秀的做派,一時興起竟將當年考驗兩個侄女的題目拿了出來。


    獨孤氏神思縹緲,恍惚間似乎憶起了二十多年前參加侄女獨孤鳳儀及屏禮時的光景。那時的鳳儀,清麗無雙端莊淑靜,在眾人的矚目下款款而來,雖是低垂著頭卻依舊風姿無雙豔冠群芳……將眼前人與她記憶中的鳳儀重合在一起,隻覺得那薄命早逝的侄女又活了過來,心裏又喜又驚又悲…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但覺眼睛酸脹若非極力忍著下一刻眼淚便要奪眶而出!


    不過,當她見到司徒凝冰那一雙幽若深潭的眼睛時,獨孤氏一下子清醒了!故去的人,畢竟是去了,哪怕眼前的少女身形輪廓,甚至儀態風姿再像,始終不是鳳儀……


    “快別站著了,過來我身邊坐。”雖然心裏有些失落,不過畢竟是自己孫女獨孤氏待司徒凝冰還是很和藹的。


    司徒凝冰道了一聲謝,側著身子在獨孤氏身邊坐了,這才名正言順的打量起身邊這初次見麵的祖母。雖近花甲之年,獨孤氏卻依舊有一頭烏黑光亮的秀發,用一支通體透亮的碧玉簪挽著,麵色紅潤眉目間還依稀還能分辨出年輕時的模樣,想必當年也是個螓首蛾眉杏眼桃腮的大美人。


    獨孤氏一手握著司徒凝冰的手,一手去攏她右邊臉頰上的碎發,指尖從冰涼的蟠龍麵具上劃過,獨孤氏的目光有三分難過,三分憐惜,三分慶幸,最後開口說道:“你是個好孩子,這麽多年在外頭受苦了,可有句古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誰也沒想到太子…會出那樣的事,你也算逃過一劫,往後要好好過日子,千萬不可自苦。”


    司徒凝冰悠然一笑,俏皮道:“祖母的話孫女記下了,隻是我長這麽大自來苦的都是旁人從不知何謂自苦。”


    “你這孩子!”獨孤氏愣了一下,隨後竟是難得的笑了,抓著司徒凝冰的手欣慰道:“你能如此豁達祖母也就放心了。”說著又扭頭教訓司徒夫人道:“你這個做母親的竟不如個孩子!說說,這迴又是為了何事,找我告狀來了?”


    她不提還好,原本司徒夫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女兒身上已經將來此的初衷忘得差不多了,被她一提醒這才想起來,心裏那股火又燒了起來,當即氣鼓鼓的說道:“娘也太小瞧我了!我這迴可不是來告狀的,我是請娘出山大義滅親的!”還不等獨孤氏發問,司徒夫人已經連珠炮般的將昨夜獨孤仁賣女求榮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末了還義憤填膺道:“姐姐哪裏有留下過什麽舞譜?!他分明就是處心積慮早有預謀!今早宮裏傳來消息,皇上要冊封阿秀為皇貴妃。娘!你聽聽,皇貴妃!咱們家的姑娘自來都隻為正妻的,就是續弦那也是沒有過的事兒,這皇貴妃再貴那也是妾,我獨孤氏什麽時候丟過這種人?!娘這事兒您可不能不管!”


    相較於司徒夫人的激動,獨孤氏麵色倒是平靜,不過司徒凝冰卻能從她抓著自己手的力道上判斷盡管修了這麽多年佛老太太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的。


    “你要我如何管?”無論心裏如何,獨孤氏麵上都掩飾的很好,淡淡的語氣有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又似乎是無能為力的悲哀,“別說木已成舟,就是皇上隻動了心思我又能如何?當年我勸不了我的弟妹才害了你姐姐和濟兒兩條性命,他們因為後悔和內疚都早早的去了,我在這小廟裏一住就是二十三年,外頭怕是都隻當我死了,皇上還有你哥哥哪裏還會記得有我這個長輩?”


    司徒夫人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麽,被獨孤氏抬手製止了,“你若真心疼你那侄女兒就多入宮陪陪她罷,不是所有人都同你姐姐一般,安筠能過得去,想來她也能過去的。”安筠是李貴妃的名字,司徒凝冰聽她說了幾句話就知道自己這主母雖然在這深山中隱居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她在外頭也是留了人手的。


    “皇上娘是管不了,那獨孤仁那個沒廉恥的混球娘也不打算管了麽?!”司徒夫人有些不甘心,“他做出這等醜事,怎麽說也該把他叫過來狠狠揍一頓!”


    這迴不等獨孤氏開口,司徒凝冰已是忍不住道:“娘,你若真是隻想揍舅舅一頓也不必特意把他叫來,我跟你保證明日一定叫他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自己的娘自己知道,她之所以這麽生氣最多隻有三成是因為可憐獨孤秀,還有那七成是為著這事兒丟了獨孤氏的麵子,偏獨孤仁還一副老子沒錯我都是為了獨孤氏好的架勢,要讓她消氣隻有兩條路,要麽打死獨孤仁,要麽讓他磕頭認錯。


    果然,司徒夫人聞言又不樂意了,矛頭頓時又轉向司徒凝冰,“你這孩子心也太狠了,他再不好到底是你舅舅怎麽能動手打他呢?”


    司徒凝冰倒還沒什麽反應獨孤氏已是瞧不下去了,瞪了媳婦一眼教訓道:“要打的是你,不讓打的也是你,你究竟想怎樣才對心思?難道還想叫你大哥給你賠不是不成?”司徒夫人還未答話,獨孤氏已搖頭道:“你省些心罷!別說你昨夜在宮門口對他動了手叫他顏麵掃地,他還等著你去給他賠禮,單說他如今是一家之主,所作所為也算是一心為了獨孤氏即便走了歪路也不是你一個出門子的妹妹可以左右的!你把心放在啟明的婚事上是正經,娘家的事情你就別操那閑心了,天塌下來自有你兄長頂著,還落不到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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