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笑容落在孟仁吉眼裏,既看不出對他的滿意,也看不出對他的不滿意。


    著實棱模兩可得很。


    “將軍?”奇城請示。


    喬千承道:“打了一場,都有些餓了。清理一下,撿些柴來燒火,咱們烤餅吃,今晚就在這兒露宿了。”


    “諾!”奇城高興地跑下小土坡脊,歡歡喜喜地開始拖著死士的屍體往小土坡的另一麵去。


    楚存見狀和孟仁吉道:“公子,奴婢也去清理,公子且歇著。”


    “好。”孟仁吉頷首。


    楚存起身走到最近的屍體邊上,彎下腰拖起黑衣蒙麵人的雙腳,拖拉著跟在奇城身後,也把屍體清理到小土坡的迎風麵去。


    幾具屍體很快拖完。


    兩人就的撿了一些能燒的枯枝,迴到落腳處。


    他們選的這個落腳處是在小土坡口的背風口,風吹過來,有小土坡擋著,吹不到他們身上,因此火也是一點就著。


    升了火,燒得夠旺的時候,奇城就把備足的幹糧拿了出來,四個又大又圓的燒餅。


    孟仁吉從奇城手裏接過燒餅,觸手就是硬綁綁的,這讓他想起他在西郊莊子上,那段艱難長大的歲月裏,曾經連這樣的燒餅,都是他的奢求。


    他遞到嘴裏咬了一口,沒咬動。


    拿出來一看,燒餅上連他的牙印都看不大出來。


    楚存連忙把自己掏出包袱裏在大興縣裏備買的素菜包子,沒買肉包子,跟奇城隻備素燒餅是同個道理,肉保存不了多久,素菜可以。


    他把包子遞到孟仁吉跟前:“公子吃包子吧?”


    孟仁吉搖頭,再把硬成石頭的燒餅遞進嘴裏,悶不吭聲地用力撕咬,給咬下一塊兒來,才笑了:“我能吃燒餅。少時在西郊莊子裏,經常被莊子裏的媽媽使壞,我連著兩三日滴水未進,那都是常事兒。每當這個時候,我實在餓狠了,便會偷偷溜進廚房找吃的,可大多時候,廚房都被清理得太幹淨,連燒餅上的芝麻都看不到。於是為了填飽肚子,為了活下來,那會兒沒法子,我就掏泔水桶裏的殘渣,有多少掏多少,全被我吃了,那味道……嗬,至今難忘。”


    “公子……”


    “也是得大妹妹相救,得大妹妹相助,我終於在今年迴到城內的孟府。近幾個月來的好吃好喝,不僅把我的胃養刁了,還把我的牙齒給磨平了,擱往日還在莊子裏,這樣又圓又大的燒餅,我最少得藏起來一半,藏到媽媽又使壞,又不給我吃喝的時候,它就是我的救命糧。”


    似是沒聽到楚存壓抑著情緒的低喚聲,也似是沒感覺到喬千承和奇城這兩道灼熱的目光,孟仁吉自顧自說著,說得平心靜氣,嘴裏還不忘使勁兒嚼著那一小塊兒燒餅。


    枯枝被燒得啪嗒一響。


    這一響,像是才把他震醒。


    他問楚存:“有幾個包子?”


    “還剩下八個。”楚存迴道。


    “包子新鮮才好吃,都拿出來分了。”孟仁吉命道。


    四個人,正好一人兩個。


    喬千承沒有客氣兒,奇城自然也不會客氣兒,隻楚存想留給孟仁吉吃。


    楚存說:“公子,大小姐命奴婢務必要照顧好公子的。”


    “夭夭要你照顧好我,是想讓你以保住我的性命為要,至於諸如這般日常吃食的小事兒,你不必太過在意。”孟仁吉言罷,又鄭重其事地命道,“往後,你隻要記住,隻要能讓公子我餓不死,那我就沒有什麽不能吃的,明白麽?”


    楚存怔忡了小半會兒:“……諾。”


    枯枝又被燒得連續發出啪嗒啪嗒的爆響。


    喬千承一手燒餅一手包子,配著身側主仆倆的對話入味,是越吃越香。


    奇城瞧出自家將軍的細微動容,再看向繼續跟燒餅做鬥爭的孟府二公子,他心裏對孟仁吉的印象,悄無聲息地有了改觀。


    瀚禧宮裏,李珩臉色鐵青:“你說喬千承真和孟仁吉一同起程?還幫著孟仁吉殺了我六個死士?”


    安排死士往大興方向追去殺掉孟仁吉,是誹硯受命調派去的,因著上一迴夜殺孟仁吉沒得手,這迴派出京城追殺孟仁吉的死士,他特意增加到六個。


    萬萬沒想到,還是沒得手!


    好在這一迴,是有原因的。


    誹硯迴道:“是。”


    “看來我猜得不錯,我那好太子三皇弟真是哪條路都不肯放過啊。”李珩幾近是咬著牙說出這話兒,“連鎮南將軍,都要與我爭!”


    識墨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邊,看到有個小內侍在殿外衝他招手,他看了眼李珩的背影,悄悄退了兩步,繞到桌幾後麵,快步出到殿下。


    再迴來,他趕緊上稟:“殿下,太子殿下從禦書房裏出來了,是被常青攙扶著出來的!”


    “攙扶?”李珩注意到東宮有異,還是在今晨去禦書房欲見宗帝的時候,意外窺得李壽竟就在禦書房中。


    最後他沒見成他的父皇。


    不過也由此得知,太子就在禦書房裏,且裏麵的氣氛一碰就著,十分緊張。


    雖未聽到什麽動靜,但從早上到眼下入眼,也足夠讓他探聽到他們的父皇,不知因著何事兒,突然對太子大動肝火。


    而這會兒太子被攙扶著出來……


    “可有步輦?”他問。


    識默否道:“沒有。”


    “能被常青攙扶著出來,可見太子是被父皇罰跪了,且跪的時辰不短,而父皇居然一反常態地沒有賜下步輦……”李珩邊說邊思量,思量到最後,他露出一抹笑容來,“不管乃是因著何事兒,能教父皇對太子動真怒,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同在皇宮長大的這二十個年頭裏,他可沒見著幾迴如此場麵。


    誹硯和識墨看了看彼此,都在心裏頭暗暗慶幸。


    得虧今晚的消息有好有壞,不然他們作為殿下的近身侍衛,準又得吃盡掛落,還得受些皮肉之苦。


    李珩眼下的心情甚是不錯,於是愉快地改變了主意:“既然孟二公子有喬將軍護著,取其性命之事,暫且擱放,待到孟二公子真是隨同喬將軍進入嶺南地界,進入駐守嶺南的鎮南軍,再另作安排,取其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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