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照進到宮裏,是在晌午過後。


    李璁剛用過午膳,讓峰迴推著到寢殿門外廊下,沒再坐在輪椅上,峰迴把他抱至廡廊上的搖椅裏,仰臥著望著廡廊外麵的天,一晃一晃的。


    項照到近前,恰看到這番閑暇愜意的場景。


    “殿下心情不錯?”他在邊上早備好的繡墩坐下。


    跟著進宮的隨從勝景沒上廡廊,就站守在石階之下。


    峰迴則在廊上煮著茶,小紅爐燒得正旺,茶湯已經煮開。


    搖椅和繡墩中間擺著一張桌幾,峰迴把兩杯熱氣騰騰的茶端上,整個過程靜默無言。


    李璁微笑著:“峰迴煮茶的手藝不錯,二表哥嚐嚐。”


    “是不錯。”項照淺呷一口,“六妹昨兒一迴府,便找我哭了一場。”


    李璁道:“昨日發生了一些意外,陸二公子早早帶著陸三小姐離開,確實無甚機會撮合六表姐與陸二公子。不過依著昨日陸二公子一見六表姐便跑的情形,我瞧著……二表哥不妨勸勸六表姐,天涯何處無芳草,就不必單戀陸二公子這一棵了。”


    項照看著明明比項箏還要小一歲,身心卻比項箏仿佛要長上十歲的李璁,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同情項箏的愛而不得,還是該可憐李璁的被迫成長。


    他撇開眼:“殿下說得是,我迴去便好好勸勸。”


    “孟天官的次孫,二表哥可知曉?”李璁慢慢進入了正題。


    項照一聽,便知這才是李璁讓他進宮說話兒的原因:“孟二公子孟仁吉,知曉是知曉,卻不甚了解。我隻知孟二公子並不得孟天官的寵,若無孟大小姐,恐怕這位天官次孫此刻不是已經被陸二公子打死了,就是仍舊在孟府西郊的莊子上自生自滅,永無出頭之日。”?


    李璁點點頭:“聽聞昨兒日暮,孟二公子離開京城,出遠門遊學去了。”


    “遊學?”項照有些詫異。


    李璁見狀也有些詫異:“二表哥尚不知?”


    項照苦笑道:“近來家母張羅著要我去相看,我又不想相看,左被六妹哭怕了,右被家母說恐了,今兒一早又被她們纏得脫不了身,我身邊的人也未曾有稟,確尚不知此事兒。”


    李璁甚少出宮,即便出宮,也甚少到項府去,大半時候都是把項照約出來,表兄弟倆結伴在坊間四處遊逛,但對於項照的母親,也就是他的二舅母蔣氏的脾性,他也是記憶猶新。


    總的一句,便是蔣氏和項箏一樣,都是非常難纏的女娘。


    “二舅母要二表哥去相看,那也是因著二表哥的年歲足以成婚了。”李璁說著想到項府長房的大表哥項宇,“說起來,大表哥比二表哥還要年長兩歲,大舅母就不急?”


    項照笑:“大伯誌向遠大,大哥又是長房嫡長子,想來這嫡長媳還得過大伯這一關,大伯母一個人相中,可不成。”


    “依你這話兒,那是大舅母有看中的女娘,卻不得大舅舅看中?”李璁直切要點。


    項照沒隱瞞:“前些日子府裏來了大舅母娘家的一個侄女兒,雖未明說,可府裏的人都知道,那位餘小姐是來和大哥相看的。能讓她來,可見大舅母早便相中,她來了之後,大哥亦無異議,可見大哥見了這位餘家表妹之後也是滿意的,而結果,就壞在大伯沒點頭。”


    “大舅舅不同意?”李璁想了一下大舅母餘氏的娘家,“餘府確實算不得高門。”


    何止是算不得高門,實則就是小門小戶。


    李璁給餘氏留了些顏麵,項照也未戳破,隻解說道:“在娘娘得陛下恩寵之前,項府雖也是京城老牌世族之一,可到底家道中落許久,早便家底淺薄,聲名不顯。如此情形之下,於當年大伯到議親的年歲,也是祖母費了不少心力,才將大伯母娶進項家門的。連到後來我父親娶我母親,亦如是。”


    “這個我也曾聽母妃提起過,說是小時候過得很是拮據。”李璁附和了一句。


    故而在他被害摔殘之後,他母妃方能很快地做出決斷,隻要能保他性命無憂,母妃是什麽也不會再爭了。


    他母妃打小就並非是在金窩銀窩裏長大的女娘,和陸皇後與德妃那樣真正出身豪門的貴女相較,有著根本的天壤之別。


    “以大伯的官職,又有娘娘在,大伯多為大哥的前程打算,也是對的。”項照接著往下說,“而大伯母的打算,卻是為了娘家,要說錯,也沒錯,隻是於項府而言,並不是很妥。”


    他大伯項豐瑞,位居鴻臚寺首官,正四品的寺卿,而他父親是位居工部正五品的郎中,如此他父親都想讓他娶得高門貴女,何況是官階比父親還要高的大伯了。


    是故,他很能理解大伯全心全意為大堂兄打算的做法。


    隻是,大伯料錯了大堂兄。


    大堂兄與他不同,他一心誌在仕途青雲,大堂兄則一心擱在風花雪月。


    “我記得,大表哥並不打算科考。”李璁和項宇並不是很親近,不過到底是表兄弟,項府在將來也是由項豐瑞當家作主,不免讓他對長房的一切也有所了解。


    項照道:“殿下沒記錯,大哥確實誌不在官場。大哥總說官場烏煙瘴氣,實不值得大哥苦讀寒窗十年,隻為這一朝魚躍龍門,卻是躍進汙穢泥垢之中。”


    “那便怪不得大表哥會同意大舅母為他尋的餘家小姐的這門親了。”李璁不親近項宇,便是盡因此由。


    項宇無心仕途,讀書也隻是為了難能夠吟詩作對,能夠附庸風雅,自詡高人一等罷。


    說白了,他這個大表哥,實則就是披著一身兒女情長的袍服,於此俗世之中任由浮浮沉沉。


    可他這個大表哥也不想想,如若有朝一日分家,項府兩房各過各的,大舅舅尚在官場便罷,如若身上再無那一身官袍,大表哥如何還能終日無憂無慮的風花雪月?


    相比起大表哥,眼前的二表哥,便清醒得多。


    人與人相交,總得一起往上,而非一同往下。


    特別是處在他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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