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自保力</p>
鞭打陸羅之事，她也絲毫未有掩蓋。</p>
孟家大車迴府時，車頂是破損的，縱然她想掩蓋，也掩蓋不了，再說了今日在街上，看到事發過程的路人頗多，祖母有心查，一查便知，至於後來在陳樓二樓雅間裏發生之事，當事人都不說，陳掌櫃也不是個長舌老頭子的話，應當不會傳開。</p>
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都闡述了一遍。</p>
一則被欺負還不還手，非是她的作派，二則她總得先報備下，方穩妥些。</p>
陸羅挨她兩鞭，雖說當場未有還手，且已承認錯誤道歉賠償，也難保在迴陸府之後，其父兄因對陸羅的心疼，反過來對她發難。</p>
如此陸府真上門來為陸羅討要說法，祖母盡知前因後果，早想好對策，方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落得有理變無理的結果。</p>
在上房陪著孟老太太用過晚膳，孟十三便迴了泰辰院，走前被告知，她的禁足解了。</p>
孟十三欣喜若狂，還未把謝意說出來，豈料孟老太太又道：“殿下已為你擇定教養嬤嬤，明兒一早便會進府，何時學好規矩禮儀，教養嬤嬤何時再迴宮。你切要好好學，莫要耍滑，更莫要動手。”</p>
從最初的簪刺，到雀仙樓的一筷見血，再到今日鞭打陸府二公子，她是想訓又覺得長孫女沒做錯，因著不管哪一次打架，長孫女都是被迫還手的一方，可謂架打得甚是有理，令她想責難兩句，都隻能從女四書此方麵著重教導。</p>
然而長孫女所答，卻教她啞口無言。</p>
“祖母，孫女兒所讀之女四書，《女誡》、《女訓》、《女論語》、《女範捷錄》，此中教會了孫女兒順從知禮，慎言謹行，德行修身，勤勵節儉，警戒積善，貞烈忠義等，可沒說要孫女兒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任人宰割，受欺忍辱。”</p>
“人待之以善，孫女兒自然還之以善，人待之以惡，孫女兒自然還之以惡，孫女兒隻是凡夫俗子，且體弱多病，倘若孫女兒任之由之，祖母此時此刻便不是在德仁堂教訓孫女兒，而是得到孫女兒墳頭前念叨了。”</p>
“至於每每見血，亦非孫女兒所願，誰不想隻做一個貌美如花、良善嫻淑的天真小女娘，可孫女兒之處境，祖母應當知曉，孫女兒若是立不起來，隻怕走出泰辰院都艱難，又何談女四書？”</p>
“祖母也不必擔憂，孫女兒行事，自有章法，分寸亦也是有的，再不濟，還有殿下兜著，祖母無需擔心孟府會被孫女兒所累。”</p>
當時她是半句也再訓斥不出來。</p>
長孫女的字字句句，無不是她用了半輩子方明白過來的道理，她若隻因長孫女未有乖乖聽話，而是反駁出這麽一長段的言語來，便要嚴懲長孫女，那何嚐不是在教訓她自己。</p>
後來她也想通了。</p>
長孫女若當真有入主東宮的福分，那麽有自保之力是最基本的要求，可不能孟府再出一位太子妃，再出一位中宮，結果沒幾年便被後宮三千逼得撒手人寰。</p>
長孫女絕不能再走上閨女的老路。</p>
當年孟皇後突然血崩而亡，孟老太太與孟天官不是沒有懷疑過此其中是否被人動了手腳，趁著閨女生產之際暗中謀害，然到底隻是懷疑，孟天官在當時並沒有抓到有力的證據。</p>
僅憑一個推測，宗帝雖也有命人徹查，卻是毫無所獲，又體恤孟天官孟老太太夫妻喪女之痛，此推測便也不了了之。</p>
自此，孟天官有沒有放下，孟老太太不曾問過，到底是舊年傷疤，誰也不願再揭開那一片血淋淋。</p>
但她在此十九年間，從未有片刻真正放下過。</p>
她不曾在丈夫麵前提過半字，更不曾在太子外孫來孟府軒轅台靜坐悼念亡女時，說過做過任何半分相關之事。</p>
她清楚地明白，作為一個母親，十月懷胎，闖過鬼門關生下來的閨女，從小小一團養到芳華出閣，閨女也成了母親，卻死在當上母親的那一刻，當她接到這個消息，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嘶心裂肺，即便是枕邊人，亦無法真正感同身受。</p>
那日聽過長孫女的一席話，此後夜裏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著。</p>
後悔自己的無能，更後悔自己未能教會閨女在麵對危機之際，要不顧一切地先自保，而後再論其他。</p>
後悔之餘，她腦子裏也控製不住地料想著倘若。</p>
倘若當年閨女也能在長孫女這個年紀裏，便有這麽一番透徹的感悟，又倘若當年她在教養閨女時，她著重教閨女自保之力，不管是能言善辯、暴力還手，還是懂得為自己找個強硬的靠山，那她的綰綰是不是就不會死在殺人不見血的後宮之中？</p>
時至當晚，她把她的料想告知丈夫。</p>
豈知丈夫卻是苦澀搖頭，勸她莫再多想，對長孫女卻是讚不絕口：“倒是沒想到二郎無用，竟也歹竹出好筍，生出夭夭這麽一棵好苗子，不愧為咱們孟家的子孫！”</p>
孟十三聽到李壽給她找來教養嬤嬤，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隻覺得接下來的日子，怕是要水深火熱了。</p>
雖說她入世多迴，本身學到的規矩禮儀，其實已然是不錯，足夠用了，但很明顯，孟府與東宮之中除了她，以及見不得她好的吳氏、孟美景之外，所有人都覺得她還應該再好好學學。</p>
如此胡思亂想地迴到泰辰院，她方將將想起孟老太太在聽到她鞭打陸羅之後，好似神色過於平靜了些。</p>
頭迴簪刺，罰了她跪在祠堂抄寫經書，至今那百遍經書，她都還沒抄寫完，第二迴雀仙樓與陸羅杠上，祖母雖通情達理，深知非是她的錯，卻也多少告誡了她幾句，今日這一迴，竟是直接什麽也沒說。</p>
季寬也在金烏西落時，迴到宮中。</p>
先往文華殿，沒找到李壽，又往後麵的主敬殿，最後是在東配殿本仁殿的東側跨院傳心殿找到的李壽。</p>
李壽正站在院中大庖井旁，周遭燈台明亮，常青提著一盞宮燈隨侍在一邊。</p>
“殿下。”季寬走近了禮道。</p>
鞭打陸羅之事，她也絲毫未有掩蓋。</p>
孟家大車迴府時，車頂是破損的，縱然她想掩蓋，也掩蓋不了，再說了今日在街上，看到事發過程的路人頗多，祖母有心查，一查便知，至於後來在陳樓二樓雅間裏發生之事，當事人都不說，陳掌櫃也不是個長舌老頭子的話，應當不會傳開。</p>
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都闡述了一遍。</p>
一則被欺負還不還手，非是她的作派，二則她總得先報備下，方穩妥些。</p>
陸羅挨她兩鞭，雖說當場未有還手，且已承認錯誤道歉賠償，也難保在迴陸府之後，其父兄因對陸羅的心疼，反過來對她發難。</p>
如此陸府真上門來為陸羅討要說法，祖母盡知前因後果，早想好對策，方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落得有理變無理的結果。</p>
在上房陪著孟老太太用過晚膳，孟十三便迴了泰辰院，走前被告知，她的禁足解了。</p>
孟十三欣喜若狂，還未把謝意說出來，豈料孟老太太又道：“殿下已為你擇定教養嬤嬤，明兒一早便會進府，何時學好規矩禮儀，教養嬤嬤何時再迴宮。你切要好好學，莫要耍滑，更莫要動手。”</p>
從最初的簪刺，到雀仙樓的一筷見血，再到今日鞭打陸府二公子，她是想訓又覺得長孫女沒做錯，因著不管哪一次打架，長孫女都是被迫還手的一方，可謂架打得甚是有理，令她想責難兩句，都隻能從女四書此方麵著重教導。</p>
然而長孫女所答，卻教她啞口無言。</p>
“祖母，孫女兒所讀之女四書，《女誡》、《女訓》、《女論語》、《女範捷錄》，此中教會了孫女兒順從知禮，慎言謹行，德行修身，勤勵節儉，警戒積善，貞烈忠義等，可沒說要孫女兒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任人宰割，受欺忍辱。”</p>
“人待之以善，孫女兒自然還之以善，人待之以惡，孫女兒自然還之以惡，孫女兒隻是凡夫俗子，且體弱多病，倘若孫女兒任之由之，祖母此時此刻便不是在德仁堂教訓孫女兒，而是得到孫女兒墳頭前念叨了。”</p>
“至於每每見血，亦非孫女兒所願，誰不想隻做一個貌美如花、良善嫻淑的天真小女娘，可孫女兒之處境，祖母應當知曉，孫女兒若是立不起來，隻怕走出泰辰院都艱難，又何談女四書？”</p>
“祖母也不必擔憂，孫女兒行事，自有章法，分寸亦也是有的，再不濟，還有殿下兜著，祖母無需擔心孟府會被孫女兒所累。”</p>
當時她是半句也再訓斥不出來。</p>
長孫女的字字句句，無不是她用了半輩子方明白過來的道理，她若隻因長孫女未有乖乖聽話，而是反駁出這麽一長段的言語來，便要嚴懲長孫女，那何嚐不是在教訓她自己。</p>
後來她也想通了。</p>
長孫女若當真有入主東宮的福分，那麽有自保之力是最基本的要求，可不能孟府再出一位太子妃，再出一位中宮，結果沒幾年便被後宮三千逼得撒手人寰。</p>
長孫女絕不能再走上閨女的老路。</p>
當年孟皇後突然血崩而亡，孟老太太與孟天官不是沒有懷疑過此其中是否被人動了手腳，趁著閨女生產之際暗中謀害，然到底隻是懷疑，孟天官在當時並沒有抓到有力的證據。</p>
僅憑一個推測，宗帝雖也有命人徹查，卻是毫無所獲，又體恤孟天官孟老太太夫妻喪女之痛，此推測便也不了了之。</p>
自此，孟天官有沒有放下，孟老太太不曾問過，到底是舊年傷疤，誰也不願再揭開那一片血淋淋。</p>
但她在此十九年間，從未有片刻真正放下過。</p>
她不曾在丈夫麵前提過半字，更不曾在太子外孫來孟府軒轅台靜坐悼念亡女時，說過做過任何半分相關之事。</p>
她清楚地明白，作為一個母親，十月懷胎，闖過鬼門關生下來的閨女，從小小一團養到芳華出閣，閨女也成了母親，卻死在當上母親的那一刻，當她接到這個消息，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嘶心裂肺，即便是枕邊人，亦無法真正感同身受。</p>
那日聽過長孫女的一席話，此後夜裏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著。</p>
後悔自己的無能，更後悔自己未能教會閨女在麵對危機之際，要不顧一切地先自保，而後再論其他。</p>
後悔之餘，她腦子裏也控製不住地料想著倘若。</p>
倘若當年閨女也能在長孫女這個年紀裏，便有這麽一番透徹的感悟，又倘若當年她在教養閨女時，她著重教閨女自保之力，不管是能言善辯、暴力還手，還是懂得為自己找個強硬的靠山，那她的綰綰是不是就不會死在殺人不見血的後宮之中？</p>
時至當晚，她把她的料想告知丈夫。</p>
豈知丈夫卻是苦澀搖頭，勸她莫再多想，對長孫女卻是讚不絕口：“倒是沒想到二郎無用，竟也歹竹出好筍，生出夭夭這麽一棵好苗子，不愧為咱們孟家的子孫！”</p>
孟十三聽到李壽給她找來教養嬤嬤，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隻覺得接下來的日子，怕是要水深火熱了。</p>
雖說她入世多迴，本身學到的規矩禮儀，其實已然是不錯，足夠用了，但很明顯，孟府與東宮之中除了她，以及見不得她好的吳氏、孟美景之外，所有人都覺得她還應該再好好學學。</p>
如此胡思亂想地迴到泰辰院，她方將將想起孟老太太在聽到她鞭打陸羅之後，好似神色過於平靜了些。</p>
頭迴簪刺，罰了她跪在祠堂抄寫經書，至今那百遍經書，她都還沒抄寫完，第二迴雀仙樓與陸羅杠上，祖母雖通情達理，深知非是她的錯，卻也多少告誡了她幾句，今日這一迴，竟是直接什麽也沒說。</p>
季寬也在金烏西落時，迴到宮中。</p>
先往文華殿，沒找到李壽，又往後麵的主敬殿，最後是在東配殿本仁殿的東側跨院傳心殿找到的李壽。</p>
李壽正站在院中大庖井旁，周遭燈台明亮，常青提著一盞宮燈隨侍在一邊。</p>
“殿下。”季寬走近了禮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