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羽清自從上車起,就一直通過後視鏡小心的看著夏安年的情緒。


    見他安靜的坐在後座上,雙手在身邊緊握著,防備的姿態像是一直受了傷卻不知道如何自愈的小獸,謝羽清又是放心又是憐憫。


    放心夏安年和曾經的他不一樣,也憐憫夏安年和曾經的他不一樣。


    有些事情即使是被大浪淘沙,被時間的小刀一點點削弱到單薄,卻還會永久清晰的保存在你記憶的高峰上,落雪和風沙也成就它。


    他還記得他興衝衝的從家裏跑出來,得到了許可和爭取的機會,高興地一路上都哼著歌,甚至忘了叫家裏的司機反而更快些,一路自己飛奔著跑了過去。


    然後就看到他永生難忘的場景。


    那個他用盡一切,甚至不惜和家裏的長輩對抗,甚至用生命威脅才得到機會,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接近的男人,正和一個梳著兩個大辮子的女生抱在一起,嘴唇還忘我的親吻著。


    他記得當時的自己一瞬間就楞在的原地,隨後緊緊的把指甲掐進手心裏,才能防止自己衝上去,用最大的力氣,粗暴的分開兩個黏在一起的人。


    他想要痛哭,想要嚎叫,想要懲罰那個趁他不在,搶走他心愛的人的女人,想要質問那個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珍惜著的人。


    然而他死死的扣住自己,甚至感受到了掌心的濕潤也沒有再往前走一步,也沒有順應自己的心意衝上去。


    那個時候,他也是怕傷害那個他愛而不得的男人的。


    他隻是自虐一般的跟在兩個人後麵,看著他們親密的拉著手,一起去又髒又亂的街邊攤上吃鐵板燒,單薄的幾串還要兩個人分著吃。


    直到最後心裏都麻木了,兩個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後從他的視野裏離開了,他才爆發出來。


    他沒有像夏安年這樣壓抑著自己的傷心痛苦,沒有像個丟失最愛的孩子,隻是自我傷心著。


    那時候的他,早就受盡了家裏長輩的溺愛和妥協,也一直被人高高的捧著,他從來就不知道什麽是內斂,什麽是自我消化和愈合。


    既然他痛苦了,他就讓身邊的人也不好受,隻除了那個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傷害了那個人,他會比現在還疼痛百倍,難過百倍。


    那時的他暴虐的開始打鬥,言語中都帶著一股戾氣,肆無忌憚的傷害身邊的朋友和那些曾經真正關心他的人,直到最後吃了虧才恢複過來。


    因為從小經曆的原因,夏安年和他不一樣,即使他們一樣的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一樣的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另一個女人親密相處。


    但夏安年的一切情緒都是內化的,這讓他放心,因為夏安年不會像曾經的他一樣,受了情傷,就變成了亂咬人的瘋狗,隻求個同傷。


    但這樣的情況和感情的處理方式同樣讓他憐憫而擔心,因為這樣的他不可能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在無盡的發泄中消磨掉自己難以自持的難過,不知道他現在心裏要承受多少隱忍不發的痛楚。


    兩個人各懷心思的坐在車上,情緒低迷,連空氣都沉默下來。


    夏安年忽略了謝羽清不時飄過來的眼神,忍不住迴頭看了眼離開的方向。


    那裏,有他喜歡的學校,有他相處融洽的舍友和前輩,有他溫馨的小家,有他的貓,有他的人。


    那裏,盛滿了他這段最流光溢彩的青春,盛滿了他的歡笑和難過,他的掙紮糾結和決斷,也盛滿了他難以割舍哪怕一分一毫的過往。


    不知道蛋黃怎麽樣了,夏安年想起那隻聰明的小家夥,如果家裏來了一個新的家長,不知道蛋黃會不會拒絕,會不會想念他的味道。


    然而現在,身後的那一切仿佛也都長了腿,沿著與他相反的方向不迴頭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一切他曾經存在在那裏的痕跡都會消失。


    等到迴去之後出了國,這一切就都沒有了,這曾經緊縛在他身上心心相連,如今背道而馳的一切,也就都隨了那易逝的東風,沒有了。


    即使是他先放的手,即使是他決定的離開,是他妥協著說了不再見,心裏還是會痛啊,會遺恨,會不停的唾棄著自己曾經的決定。


    即使是因為父親的壓力,即使是不得已做出的決定,和許致言分開這件事情,都是他先單方麵的給出了結果,是他先放棄了曾經說好一生一世的誓言,是他做了那個背棄誓言的混蛋。


    夏安年突然就恐懼起來。


    如果許致言突然發現他不見了,發現他甚至沒有打任何的招唿就一個人去了異國他鄉,發現他輕而易舉的就放棄了曾經說好的一起爭取,那麽,許致言還會愛他嗎?還會願意再和他這樣一個懦弱的人在意嗎?還會永遠無條件的支持他嗎?


    他自己呢?


    做了這樣的事情,這樣的遠走之後,即使有一天能夠重逢,甚至能夠再說上一句話,再在一個桌子上吃上一頓飯,他還能像現在這樣毫無芥蒂的愛著許致言嗎,還能坦然而沒有愧疚的大大方方的站在許致言麵前嗎?


    每一分每一秒世界都在變化著,等到他能夠真的再見到許致言的那一天,不知道他們相關的一切又已經發生什麽樣大的變化,甚至於他們會因為這些堆積起來的變化,由想要不停靠近的南北極變成無法控製卻又不停排斥的同級。


    這樣的一切太恐怖了,隻要想一想就仿佛已經迎來了世界末日。


    夏安年忍不住緊緊的扣緊手指,隻有掌心越來越錐心的疼痛才能讓他確定這一切隻是幻想,還沒有發生的幻想,還能夠來得及改變的幻想。


    不,他不能就這樣沒有任何交流的離開,也不能就這樣,放棄那個可能是他畢生快樂的人。


    夏安年輕輕抬了抬眼皮看著前麵的謝羽清,和那個越來越近的陌生公寓,夏安年心底更是沉了沉,仿佛已經走上了遠離許致言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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