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慧得了遺玉的許可,便蓮步輕移,到了琴前,坐在凳上,彈了一首西州曲,邊彈邊開嗓輕吟,樂音繞梁,餘音不絕,一曲撫罷,便贏了遺玉和承乾齊齊迸發的掌聲。李承乾在宮中也常常聽琴師奏樂,然那些琴師多是男子,少了百裏慧這中小橋流水的柔婉。


    隻是單單聽了百裏慧的彈奏,他還不滿足,一邊拍手叫好,一邊轉頭問遺玉:


    “三娘,你也來一曲可好?”


    遺玉心細機敏,抬眼瞧出了百裏慧對李承乾的情愫,便自謙道:


    “我就算了,不怎喜歡彈。”


    李承乾聽她這般說,反倒不高興了:


    “我才不信!那十幾支筆你能用,現在你這正中央放著的琴倒不會了?你這樣騙我,可真不夠意思!總歸不至於一首都不會吧,來,坐下!彈一首!”


    遺玉略有為難,向百裏慧投去了求救的眼神。百裏慧本要開口給她解圍,然太子卻說:


    “百裏家的小娘子,你也勸勸三娘嘛!”


    百裏慧被李承乾點名叫到,臉頰一紅,便轉而開口道:


    “三娘,你就彈奏一曲,讓我倆開開眼吧。”


    房遺玉見百裏慧都這麽說了,也就不再顧慮,大大方方走到跟前,將手按在了弦上。


    但聽起初弦外音空曠悠遠,比百裏慧彈奏的曲子要多些厚重,似是人胸中藏有千萬話語,欲說還休。曲子進入中斷,磅礴之氣,如風雨欲來,似是家仇國恨在心頭,讓人惆悵揪心,而後進入*,似是烈士負劍而去不複返,恁是聽了宮中那麽多琴師彈過這首廣陵散,今日這一聽。卻才真叫他吃了驚。那些徒有虛表的七尺男兒,竟比不過一個十二歲的小娘子憂國憂民,還比不過她能領悟這嵇康的家仇國恨之情。


    李承乾與百裏慧聽罷皆被曲子帶入沉思,久久不語。片刻後,李承乾才緩緩開口:


    “三娘,這把琴音色原是適合這種曲子……難怪方才那一首西州曲似覺有些地方稍有別扭。這彈奏廣陵散的琴,音色自然是要更厚,弦更難按……隻是,沒料你竟然喜歡這曲子。”


    房遺玉聽太子這麽說,忙為百裏慧解圍:


    “這……這其實是四郎的琴。暫且放在我這兒的。我不過是閑暇時候聽四郎彈過。依葫蘆畫瓢罷了。”實際上。遺則根本不彈廣陵散,唯愛陽春曲和高山流水,跟阿父一樣是個小老頭,彈的曲子都是慢節奏。隻聽弦外音的。


    “不可能,四郎他不喜歡這種氣勢磅礴的。”李承乾走進了三娘一步,篤定道。


    她沒料李承乾竟這麽了解四郎,一時也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麽好。


    正在她發愁的時候,外頭一陣腳步聲傳來,遠遠就聽到娘親的聲音:


    “我來看看孩子們在做啥,順道問問今晚想吃些什麽,玄齡你陪著百裏大哥先入席吧。祖母和珮姑姑那邊單獨吃,我吩咐了紅娟過去照顧。”


    杜冉琴邊說便推開了這書齋的門,不料正瞧見三娘擺出一副求救模樣,瞪著與她阿父一樣的眼兒,焦急失措。再看太子李承乾。正炯炯有神、興致勃勃盯著她閨女猛瞧,而百裏慧,這會兒正用那略有惆悵卻暗含情愫的水眸,盯著太子不放。


    老天,她就把這幾個孩子放到一塊兒不過半個時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鬧成了這樣?


    “杜娘見過太子。請太子和慧兒移步到默堂,看看今晚的飯菜合不合胃口。碧荷,你帶太子和慧兒先過去。三娘,你跟我過來。”


    杜冉琴一口氣說完,便牽著三娘走出書齋,轉身進了三娘的閨房,把門關上,蹙眉問道:


    “遺玉,這怎麽迴事?”


    遺玉自覺沒處理好剛才那事,心中有愧,便開口將方才發生之事悉數告訴了娘親。杜冉琴聽罷便輕輕一歎,見遺玉這般沮喪,也不忍再責備她,迴道:


    “好了,這事不怪你。不過,若是方才你從一開始就說,那琴是四郎寄放在你這裏的,你根本就不會,也就沒了這些麻煩。下次你要記得,再要推托什麽事情的時候,一定要找好完備的充足的客觀的理由,別給自己後麵找麻煩。你越是想逃避的事情,越是想模糊著處理的事情,最後越給你找麻煩,讓你不得不返迴去多付出一倍的辛苦。”


    “諾,娘,我知道了。”


    “唉,隻怕太子對你已經動了心思,這今年太子怕是已經可以納太子妃了,雖說憑著你阿父和皇上的關係,你若不想嫁過去也沒什麽,可若承乾認準了,還是免不了麻煩。總歸你和碧落山莊的婚事也定了,你就先過去避一避風頭,等太子妃定了,你再迴家……或者,到時候,你也就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杜冉琴越說越覺著傷感。古人這點最讓她頭疼,孩子小小年紀便要成婚,十四叫豆蔻年華,十五及笄,十六還沒出嫁,便是待字閨中,其實說成白話就是“該嫁了還沒嫁出去在家呆著的”……遺玉這才十二,便要離開家,她真有些舍不得。


    “娘……我不想自己過去。”遺玉雖挺喜歡那小郎君,可卻不願與娘分開。


    “唉,這樣,娘給鬼穀寫封信去,讓遺心陪你在碧落山莊住些日子。”


    “諾。”有了弟弟陪著,她才覺著心裏舒坦了些。


    “好了,即便要送你去,也得準備兩天,等凜之幫娘辦完事情,來家裏頭跟娘說情況時,再讓他帶你一起走,不讓你自己去。走,先吃飯去。”


    遺玉聽娘說要凜之帶她一起走,這才安了心,乖乖跟在娘身後,一起到默堂去了。


    到了默堂,便見房喬讓出了主座,百裏漠忙擺手婉拒道:


    “喬弟,我正是憐你我二人結拜之情,這才喚你一聲喬弟。可是你畢竟如今身份不同,豈能讓座給我?”


    房喬莞爾一笑,不顧百裏漠推辭,徑自坐在了主座右側。百裏漠見他坐在了第三個位置,更是一頭霧水了,要開口詢問,卻見房喬指著主座左側對他道:


    “那是百裏兄的位子。這主座,今日可是你我都不能坐了。”


    說罷便見一個踩著金靴的小郎君,毫不推辭,坐在了主座上。


    “我來介紹,這位是當今太子,皇長子,李承乾。這位是百裏家這一代的族長,百裏漠。”


    百裏漠這才明白過來,原是今日有貴客。


    承乾在房家用過晚餐,便被內侍催促著迴了宮,百裏漠也準備帶慧兒迴客棧去。他在獨孤家祖宅那附近買了地,但宅子還沒建好,這會兒在長安暫且住在珍饈閣。


    “大哥就別走了,住客棧不如住在我家裏,就你和慧兒兩人,何必那麽麻煩。”房喬見百裏漠晚飯時候興致頗高,痛飲了幾杯,步子發虛,擔心他路上安危。更何況珍饈閣人多雜亂,也不適宜慧兒住,於是他便想留兩人在家中住幾日。


    “不了,我還是迴去。往後我留在長安,給賢弟添麻煩的時候還多的是……”


    “大哥!留下吧。我也有話想同慧兒說。”杜冉琴見百裏漠執意要走,便也開口挽留。


    百裏漠見她竟也開口相留,便不再推辭,應了兩人邀約,暫且在聽風樓住下了。


    一晚上過去,第二日,房喬一早穿好朝服,沒舍得叫醒枕邊人,便欲離開,然今日她卻也醒的早,揉著惺忪睡眼,起來替他束好垂絛,找出玉壺,遞到了他手裏。


    “你怎得這麽早便醒了?”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將她微微發了些福,然卻抱著剛剛好的腰肢攬在懷裏,有些舍不得去上朝了。


    “最近早上總有些暈眩想吐。”


    他眉心一蹙,忙搭指在她手腕上,覺出指尖脈搏的走向,神色一喜,揚唇笑了。


    “嗤,你這表情,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是不是肚子裏又有小家夥了?”


    他噙笑點了點頭,突然把玉笏放下,解下官帽,不出去了。


    “你這是作甚,快去上朝呀!嘻……別癢我。”她被他舌尖舔弄得渾身發癢,忍不出開口求饒。


    他清脆的嗓音一啞,略帶委屈道:


    “再過一月,我便又不能欺負你了……又得忍上十多個月。”


    “那還不是都怪你……怎麽總是……我這身子剛調好,就又害喜了。”


    “嗬。”他眯起鳳眼,像偷了腥的貓,眼縫中流露出星星點點的自傲。


    “不是,別鬧,你真不去上朝?皇上那邊……不,你單獨留下那沒主見的主子,合適麽?”


    他嗤笑著點了點頭,迴道:


    “沒事,有你從兄在。且朝中事物,這早朝本沒什麽用,不過走走樣子,我過會兒進宮去找皇上稟命就是。”


    他都這麽說了,她也沒道理拒絕了是吧?這可不能說她紅顏禍水對吧?她不是妃子,他不是皇上,難得偷閑,莫不成還不許麽?


    然,誰料,這邊房喬剛抱上半睡半醒的美人,這房門便不合時宜地被人敲響了——


    “夫人!夫人,碧落山莊莊主蒼凜之帶了個美婦人一同過來了。”


    床上攪成一團的兩人聞聲隻得麵麵相覷,她瞧他臉色鐵青,神色不善,不由兀自悶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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