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慧咬咬唇,怯生生抬眼望著杜冉琴,脆聲道了一句“嬸兒”。


    杜冉琴打量著這小娘子,不由心生憐惜。慧兒長得與蕭婉雲兒時相當像,在她和蕭婉雲這個年紀的時候,兩人還是親密無間的好友。不過,也就是差不多及笄那時候……二弟墜了崖,她扮成了男兒,而蕭婉雲搶了她夫家。


    那時她心中的恨,心中的怨,讓她一賭氣就穿了三年的男裝,扮了三年的傻娘子。


    現在想想,倒真是意氣用事。若她當初能看開些,興許與蕭婉雲不至決裂成那種模樣。想想蕭娘自小就心高氣傲,但除此以外,卻並不算陰毒。至少,以她現在的經曆來看,蕭娘除了嘴巴狠,有些落井下石、愛慕虛榮……然實際上,卻比那膽小怕事又喜歡偽裝清高的竇雲華和那……現在還沒下落,讓她至今無法安心的那長孫玲瑢……要好許多。


    不過,這慧兒雖說長得像她,可這性子,卻與她不同。蕭婉雲十五歲時,哪裏會害羞、哪裏會膽怯?這慧兒,倒是更像個乖巧的小娘子。眼睛澄澈不然汙穢,看來被百裏家保護的極好。隻是,也不知這孩子還能這樣心智單純的過多久呢?


    一來長安,一入這圈子,這慧兒,還能清靈到什麽時候呢?


    在這地方,但是憑一副好皮相和單純討喜的個性,可是活不下去的。想想宮裏頭的那小丫頭,雖說今年才十二,然卻已經是她的好幫手,將宮裏那幾個貴妃娘娘,看得死死的。這,才是能在長安活得好好的小娘子的模樣。


    “嬸兒?”百裏慧又怯聲叫了一句。


    杜冉琴這才迴過神,歉疚一笑,蹲下身,從手腕上摘下一串紅瑪瑙的手串,拉過慧兒的手臂。在她手腕上將這血紅瑪瑙套了上去。


    百裏漠瞧見這東西,忙攔道:


    “弟妹!你怎可給她這麽貴重的東西!”


    杜冉琴推開百裏漠,愣是將瑪瑙手串戴到了慧兒手上,拉著慧兒到自己身旁,起身對百裏漠道:


    “我家就一個女兒,慧兒來了長安,正好與我家三娘做個伴,三娘有個姐姐可是比成天和那一幫臭小子在一起來得要好。這碧落山莊都提親了,三娘總不能到時候連女紅都不會,穿著男裝嫁過去。我家要嫁女兒。總不能……總不能讓人家說是嫁了個兒子吧。”


    百裏漠想起先前偶然瞧見過幾麵的三娘。不禁莞爾。那孩子確實一身凜然英氣。不輸男兒,比她娘當年扮成男裝還要像,甚至比她雙生弟弟還更有股子“男兒氣概”。


    不過,這也就是杜冉琴的說辭。實際上,百裏漠心中也明白,今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給慧兒帶上這禦賜的紅瑪瑙,就是當著長安城中這些長舌婦明言:百裏慧是我杜冉琴這邊的人。


    這瑪瑙手串,實際上正是她送給百裏慧的護身符。


    “杜娘……”百裏漠心中感動難以言表,他今日帶慧兒來打招唿,並沒指望她能做到這份上,隻求她看在他的麵子上。別把對蕭婉雲的怨氣遷怒到慧兒身上便是。


    “杜娘和夫君皆視你為兄長,這事本該如此。”杜冉琴說罷便轉身朝在一旁服侍著幾個貴婦的紅娟招了招手,紅娟便利落地替幾個夫人重新斟好熱茶,然後放下茶壺,碎步趕了過來。


    “三娘今日又去國子監了?”


    “是。”


    “嗯。你帶慧兒先去蘭苑裏頭玩會兒,等三娘迴來,讓三娘和慧兒一起玩,晚上一同到默堂吃飯。”


    “諾。”紅娟領了任務,笑著對百裏慧伸出手,牽她離開了前堂。


    杜冉琴看著百裏慧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小茴,有些日子沒同她聯絡了,現在宮裏頭要緊的事也沒了,差不多也該叫她迴來了。上次東宮裏頭太子承乾鬧別扭,這消息便是她傳迴來的,看這樣子,她也知道宮裏頭那幾個娘娘沒什麽可盯的,反倒是那小太子有些讓人操心。


    太子府上,近來確實多事。


    承乾這個性,說風就是雨,自打知道了自己出身,事事要比往日努力百倍,折騰的幾個夫子叫苦不迭。這太子好學是好事,可若是……隻是興致高,然卻沉不下心,又不是個求學的好材料……才真叫人頭痛!


    且最近聽說房家四郎要考科舉,閉關在家閉門苦讀,沒空來陪太子,這太子更是閑不住,把各個夫子操練的不成人樣。


    “唉!你說說,那房四郎做什麽閉門苦讀!國子監裏頭,不是你教他國子學的經學麽,不是說,三個博士一同對他問難,都難不倒他,他還有什麽好閉門苦讀的!前些日子,我還在吏部瞧見他幫吏部尚書長孫無忌一同修定律令,這小子要入朝為官……何必非要考科舉?單憑他是房公兒子這一條,這大唐三省六部,還不都給他敞著門麽!”一老學究正捋須抱怨,瞅著太子這一刻鍾之內送上的三幅完全一樣、慘不忍睹的習字,慨然長歎。


    而另一邊,一個與他一樣滿頭華發的老人,看著太子在一個時辰內交上的兩篇題目相同,然卻內容支離破碎、毫無邏輯、東拚西湊的文章,也開始覺得額角發酸,眼睛泛花,提筆不知該些什麽評語。


    “我看,要不還是用那辦法……”


    “嗯……”


    太子在書齋等了兩刻,見夫子還沒消息,便親自跑到書肆來求教。


    “博士!我的文章如何!可有進步!”


    “嗯……不錯不錯,就是跟房四郎比,還稍遜一籌。”


    “……啊哈……遺則啊,嘿,我不跟他比。就跟其他皇子比呢?”


    “嗯,老夫隻對四郎的文章有印象。”


    “那……許博士,我的這幅字,可有突破?”


    “嗯,這小隸嘛,還是四郎的最好。”


    “可不可以不要提遺則啊!他是我小師父,我不與他比的!”


    “可老夫,隻覺你們同輩裏頭,隻有四郎的字才算漂亮。”


    太子沉默片刻,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一鼓腮幫子,實在是忍不住了,一邊轉身往外跑,一邊咆哮:


    “你們全都敷衍我!就隻有遺則會認真教我!”


    隨侍的太監忙問:


    “太子要去哪兒?”


    “這還用說!去找遺則!”


    “太子忘了,他閉門謝客,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那就去國子監找他大哥、二哥,就不信找不到他!”


    “好、好!”


    國子監太學班裏頭,房遺愛和房遺直正與三妹爭執這究竟誰的字更端正雋秀,便聽同門的學生喘著粗氣跑進屋子,一眨眼功夫就唿哧唿哧跑到三人跟前,急忙忙道:


    “房一郎,國子學天子班的人來找你了!”


    遺愛一臉迷惑,不知這六皇子怎就找自己來了,然聽了這話,卻還是乖乖跑出去了。


    一出去,便見侯誌林和李元景都在,兩人百無聊賴靠在門前那大榕樹下頭打嗬欠。


    “見過六皇子!不知六皇子找在下所為何事?”


    李元景抬眼一看房遺愛,不由嗤笑:


    “呔!一板一眼,愣頭愣腦,看著就不像四郎那麽機靈……罷了,總歸你是他大哥,差不到哪裏去吧?”


    “不、在下許多地方比不上四弟……不知六皇子找在下作何?”


    “哈哈,還真是小老頭,跟傳言的一樣無趣。我們國子學與律院踢蹴鞠賽,天子班能參加這賽事的人正好缺兩個,反正四門學、太學和國子學本就一體,不如你叫上你二弟,一同過來吧。”


    “在下不精於此。”


    “別客氣了!你這‘房’姓總不會姓假的吧!聽說你們還有個老三……那三郎上次可是四門學蹴鞠第一人啊,你們兩個哥哥,總不會輸給弟弟吧?”


    三郎?是三娘吧!


    遺愛不禁一歎,隻得硬著頭皮答應。好在他與二弟陪著三妹沒少玩過,幫不上忙,也不至拖後腿就是。


    房遺愛迴屋將此事告訴了二弟,兩人便隨同六皇子一同去了蹴鞠場,到了場地,雙方已經換好了衣裳,就差這幾人了。


    遺愛和遺直忙套上黃衫,額上綁上紅襟帶,一同摻乎了進去。


    一場蹴鞠賽,正是酣暢淋漓,周圍看熱鬧的人不斷起哄,沒多久,這勝負便見了分曉,國子學以三分之優險勝。


    楊榭抹抹額頭混著泥的汗水,歎道:


    “上次四郎在,可是贏得相當輕鬆,他那步法,真叫人豔羨。”


    遺愛也擦擦汗,歉疚笑道:


    “我和二弟不擅武藝,拖累了楊兄。”


    楊榭沒料遺愛這般替人著想,忙迴道:


    “不、怎算是拖累!倒不如說,這樣子,這蹴鞠賽才有意思!反倒是我拖了你們的福。說真的,你倆踢的也算不錯的。”


    “嗯,確實,看來以後遺則不在,就可以多找你倆一同耍了!”侯誌林哈哈笑著,將手臂一邊搭上遺愛肩,一邊搭上遺直的肩。


    這邊正熱鬧著,便見方才太學與遺愛同班的那學生又是一派風風火火的模樣,衝了過來,又是一臉急切,朝遺愛喊道:


    “一郎!快、快過來!太子、太子來找你了!”


    遺愛不禁一愣,更是一頭霧水了。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平日找四弟的人,都來找他了?看來四弟是真閉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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