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雲華聽了長孫玲瑢的吩咐,兀自趴到紅花梨打成的床上,顫栗不已。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如若還是不行,她可還有命活?說到底,最開始,她為何會相信長孫玲瑢呢?最開始,這人向她示好的時候,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然真會為了喬郎舍棄那後座,更沒料到那眾人嘴裏說的賢德質樸的皇後娘娘,私下裏竟然是這般陰鶩的角色。


    竇雲華想起今日白天從房家聽來的消息,房家四郎和五郎要離開一陣子,沒了這兩個礙事鬼,興許她還有機會。


    房遺則換下朝服,解下玉笏,穿上十幾歲少郎之間正流行的胡衣,收好綁帶將衣袖和褲腳勒好,一襲玄衣躍出房門,三兩下翻上屋簷,兩蹦就到了門口,從房簷上大步一躍,輕身落到馬上,抓住韁繩朝五弟伸出手,準備拉弟弟上馬。


    遺心見到四哥這耍帥的架勢,翻個白眼,一巴掌揮開四哥遞上的右手,涼颼颼道:


    “這匹馬是我的,自從我去鬼穀開始就一直跟著我,別人騎它不會動的。你要麽就坐在我後頭,乖乖讓我載,要麽就再去牽一匹。不,還是你再去牽一匹,都這麽大,兩人共乘一騎,豈不讓人笑話?”


    “你才七歲,離‘成人’還早著,別鬧別扭,牽那麽多馬路上還得費心照看,快上來。”遺則微蹙眉心,語氣急促。


    遺心倔脾氣上來了,就是不吭聲,不動彈,擺明了就是不合他一起上馬。


    遺則正著急想早些見到阿父和娘,卻見弟弟竟鬧開了性子,一生氣也顧不得弟弟麵子,左手持韁猛地一甩。右腿勾住馬蹬子,身子往下一斜,一把揪住遺心的衣領將他拽上馬背。順勢將弟弟護在懷裏,策馬疾馳。


    遺心見自己的愛駒竟被四哥給收服了。心裏更是不快,再看看自己現在像個小娘子一樣被四哥捆住,更來了脾氣,嚷嚷著非要下去,遺則嘴兒一抿,一掌揮到弟弟後腦勺上,敲的他眼冒金星。停住了抱怨,然後才不疾不徐道:


    “你騎馬才三四年,寬闊大道疾馳尚可,若是崎嶇幽徑。不保穩妥。等你好好練好禦術,我自不會跟你搶。”


    “呔……你又騎了幾年……再說,我一路過來,不也好好的……”遺心知道四哥是怕自己年幼,控製不好這匹高馬。可卻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八年左右,長安城未加冠的少郎裏頭,我雖不敢說禦術第一,但縱使自謙第二,也沒人敢搶我的韁繩。再說我急著見阿父和娘。要抄近路,翻山過去,和你來時走得不是同一條路。”遺則說罷又夾了馬肚,胯下紫錐已經四蹄騰空,宛若身長雙翼、踏上飛燕,馬鬃飛揚,身影畫作一道紫電,隔空劃過。


    遺心聽了這話,即使不服氣,也沒了還口的措辭,默不作聲,乖乖抱住了馬脖子。這紫錐他騎過許多次,卻從沒像四哥這樣,讓它展現出這般俊逸的身姿。


    不到兩日的功夫,便已瞧見雲霧繚繞,疊嶂群峰中有一處險山腳下瘴氣叢生,越入林越覺幽靜,四下無聲,僅有些罕見鸞鳥偶啼幾聲,又行數裏,便見山石相阻,狹窄曲徑金融一人側過,到這兒,兩人才下馬,叩石,等著人來接應。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白衣蒙麵人現形,打開關隘,通了天梯,讓兩人上山。隻是紫錐馬隻能留在山腳下,若入山多半會難忍瘴氣。


    “四哥,諾,清心丸,這兒瘴氣重,多少要有所防備。”遺心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白瓷瓶,道出幾顆藥丸,拿了兩顆丟到自己嘴裏,剩下兩顆遞給了遺則。


    遺則吞下藥丸,趨步緊跟上兩個白衣人。


    這是遺則第二次入鬼穀,上一次是隨同阿父一起送娘親來這兒醫治,那次阿父不願等著天梯通下來,便從正口闖陣而入,那迷陣錯綜複雜,若有不慎,隻怕屍骨無存。因而這次,即便是多等些時候,他和五弟也要等天梯放下來再入穀。


    越過窄石密徑,便是險穀,遠處山腰將木梯放下,搭在這邊崖上,等著天梯搭穩,兩人急步邁上天梯,便見遠處有人來迎,腳步就更快了。


    “阿父!”兩人一前一後,便喊便朝遠處走來的白衣男子喊道。


    房喬換上了一襲鬼穀的裝束,白衫衣角繡著一株熾烈的曼珠沙華,見兩人平安歸來,露出了這幾日以來難得一見的淺笑。


    “天梯最好用淩煙步掠過,若是像這樣奔走,這木橋萬一坍塌,你們二人顧不及提起內力,興許會落入穀底。”


    兩人聽見阿父的囑咐,忙停下腳,運氣而行,縱身躍起,足尖極快點過木板,到了橋頭。房喬也輕旋身子,飛身掠過。


    “阿父,娘還是不見任何人,隻和師父說話?”遺心扯著房喬的衣擺,仰頭淚汪汪地探尋。


    房喬唇角一平,默不作聲,淺淺點了點頭,徑自往鬼穀穀主才能進入的正弦殿走去。竹間小築隻是鬼穀藥園一角,言之清這人生性好冷清,不喜人煙,故而極少去正弦殿。以往房喬在鬼穀拜師學藝時,正弦殿的公文也都是交給他來處理,自打他不在,言之清這閑散之人,便交由副手處理穀中事物,自己落得清閑。房喬這次迴來,自然不能白吃白喝,得將這閑散師父落下的公文,全都處置清楚。


    “遺則,你三姐在落英殿,你與她一起在那兒住下就是。若是不清楚路,就隨便找個人問問,遺心,你迴竹間小築去找你師父,順便看看你娘的狀況。阿父還有事要忙,沒空照看你倆了。”


    遺心聽罷便動身往竹間小築走去,而遺則卻遲遲不動,一路跟著房喬,走到了正弦殿門前。


    “阿父,你是不是覺得在這裏更安心更自在?”遺則見阿父駐足而停,這才幽幽開口問道。


    房喬並沒迴話,卻也沒否認。


    興許他先前的想法並不是對的。


    原以為步入朝堂,將這天下亂民收攬理清,輔佐君王勵精圖治,便可靜候盛世來臨,卻不料,如今他連自己這一家之事,都搞的這般落魄不堪。


    這大唐子民確實贏來短暫的盛世,可他終將百年,世民雖比他年幼幾歲,確也不過*凡胎,說到底,物換星移幾度秋,帝王將相,又有何人能保世代子民安享福祿?


    這鬼穀中,並不估計那般多的瑣事,隻承一家之學,過的悠閑自在,若是朝堂之中有人求助,便伸出援手,若是碰上隋煬帝那種昏庸之輩,也願幫他和世民這種晚生才翻覆天地,換個世道。在這裏,沒那麽多規矩,也不用跟誰解釋,隻求心安,他自然要比在朝中更自在。


    “阿父,那我們……還迴長安嗎?”遺則忐忑不安地又問了一句。


    房喬沒迴話,他暫時還沒能做好決定。


    “阿父,若你不迴去,娘、三姐和五弟也都在鬼穀……那長安,便隻剩了我一人。”遺則眼中驀然染上一層落寞,仿若他是被家人拋棄一般。


    房喬聽了這話,淺淺一歎,道:


    “四郎,你若不願迴去,就暫且也在這兒住下就是。隻是你要想清楚,這裏是不是你所喜歡的。皇上和太子都十分重視你,你前程大好,切不可意氣用事。”


    遺則默默咬緊了嘴唇,不作聲離去。


    另一邊,遺心一路小跑到了竹間小築,見到娘在水邊發愣,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娘的肩膀,卻又見她眼神空洞迴頭看他,且神色充滿戒備,他小臉一垮,險些飆出淚來。


    這人分明不是他娘,娘到底去哪兒了?


    ………………


    經過轉機,到了西安機場,一下飛機,被人潮擁擠,喬忙將杜冉琴護在身邊,怕人群將她淹沒,直到走出機場,搭乘好預訂的出租,兩人才鬆了口氣。


    “去華山。”杜冉琴一上車就急忙對司機說。


    司機操著一口陝西腔,吆喝一聲“好咧”,一腳油門到底,朝人群更擁擠的旅遊熱點開去。這秋季正是旅遊的好時候,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著這後座一對俊男靚女,哈哈笑著,一路不停介紹著這兒的風土人情。


    “這裏好熱鬧。”大唐長安城的繁華,竟也不及這裏一半。


    “是啊是啊,這可是大唐的帝都呢!當年太宗皇帝也是在這兒……”


    杜冉琴暗自笑了,想著若是這人知道太宗皇帝其實是個路癡,不知會做何感想?


    “哇,人好多。”喬瞪著挑起的鳳眸,津津有味透過車窗四處打量。


    杜冉琴見他這一派古典的樣貌搭上咬字怪異的外國腔,隻覺腹中莫名騰起了怒火,一張魔爪抓住他肩膀,咬著牙說:


    “你是中國人,這裏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有什麽好驚訝!好歹你身上也留著這兒的血脈,在國內這些日子,你好好學學中文,別再咬那怪腔!”


    喬見她莫名發了脾氣,有些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眨眨長長眼睫,不解地瞅著她,似是不明白她為什麽生氣。杜冉琴隻覺一陣無力,硬生生別過了頭,不願再看這張和玄齡一模一樣的容顏,做這種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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