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祈才下去不久,陳錚也沒翻幾章折子,一身草履的納蘭天下走進書房,朗聲說道:“參加聖上。”


    “免了免了。”陳錚擱下手上活,沒有抬頭,朝著手哈了口氣,搓了搓手,笑著說道:“說吧,什麽事。”


    納蘭天下躬身說道:“聖上,西蜀道今日傳來消息,說前些時日方家公子方雲已經同徐家子交過手,而今這事在西蜀道已經傳的風風雨雨,眾人皆曉了。”


    陳錚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問道:“不是相傳方家公子如今已經六品了麽?怎麽,沒打過?”陳錚其實從納蘭天下的話語之中已經抓到了關乎結果的蛛絲馬跡,隻不過似乎想要確認下來,這才有此一問。


    納蘭天下嗯了一聲,依舊風淡雲輕迴應說道:“迴聖上,據傳迴來的消息,方家公子是七品,不過似乎是技差一籌。”依舊簡單,這才是納蘭天下,陳錚不問的他不說,也不會越過雷池半步,但是該辦的事從來不會落下,這也是陳錚信他的原因。


    陳錚聞言之後自言自語說道:“方家這是在藏拙啊,沒想到徐暄的小子藏得也深啊。”繼而也是樂嗬一笑,並沒太過在意,他相信即便再是藏拙,在青城山那些個道士的數甲子功力麵前也是不值一提,而是意有所指的盯著納蘭天下說道:“他的身份也讓人給戳破了?”


    納蘭天下眼神清明迴應過去,知道陳錚問的什麽,搖搖頭說道:“沒有,西蜀道津津樂道的都是那天戰況,說是兩位少年俊才,並沒有聽說是徐家子,想必他的真是身份沒有戳破,背後也沒朝堂的人替他開路。”


    陳錚將眼神從納蘭身上移開,臉上表情平常,帝王心思彰顯無疑,真說起來,他自己都不知道對徐家子是何態度才好,更不要說揣測,不過陳錚是知道,隻要對西夏江山有上半點阻礙的,都得死,而他這些年也是這麽做的,當年徐暄不照樣一道聖旨歸天,順口說道:“青城山呢?這徐家小子能借機整出這麽大動靜,朕倒是小覷他了,嗬嗬,倒有點徐暄的風采。”


    納蘭天下之前的功課顯然做的極好,雙手合袖,對答如流徑直迴應,“趙副掌教如今已經過去了。”


    “消息出落在何處?”陳錚聲音平淡,吹了吹幾案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輕輕問道。


    納蘭天下少有的停頓下來,那裏幾乎是他記憶的全部,他也是在那裏被自家娘親趕出柴門,他其實很想迴去看一眼,但是知道自己並不能迴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納蘭天下每天都很忙碌,也是借著忙碌想將那個其實很卑微的想法拋卻掉,也想早點做完這一切,早點迴去看看那個老娘親如今是什麽模樣。


    等到陳錚再一次抬頭的時候,納蘭天下微微閉目,聲音清澈說道:“弘碧城。”


    陳錚覺得有些熟悉這個地方,直到看到納蘭天下的時候,這才想起來,這位文華殿大學士不就是那裏的人麽,一臉通情達理的笑容問道:“朕的大學士,不迴去看看?真可以特旨給你放上三旬的假期,一月之內有朕在這個朝廷之上那些人也亂不了。”繼而又是苦笑說道:“再長可就不行了,這個時候,朕還得盯著北齊和遼金,力不從心。”


    納蘭天下睜開眼,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謝聖上好意了,不過不用了,國事為重。”


    陳錚沒有拒絕,雖然說朝堂上眼看都是他的臣子,隻不過當頭那幾位舞文弄墨還成,真要說治理的才能,別說一州一郡,給個芝麻大的縣令,估摸著都玄乎,但是私下勾心鬥角追名逐利的勾當沒少有過,就像個市井人物一樣,奈何原本入金陵本來就是鐵血手腕,西夏文人本來就少,武官當政不太現實,也不好大肆罷免弄得人心惶惶,隻能由著這些人占著茅坑不拉屎,畢竟他需要這些人的名望來彰顯自己的仁德,讓更多的有才人士覺得他是個明君,老實巴交當他的臣民,索性還好就是有眼前這個人在,或多或少的能讓他輕鬆很多。


    徐暄替他打天下,納蘭替他治天下,看似很完美的事,如今卻因為一個人的出現就可能成為泡影,也是可笑,徐暄在軍中的名望不多說,前無古人是肯定的,就連他這個君主都不如,當年他還記得他去軍營探看,被幾個大頭兵用刀架在脖子上,直到徐暄出現,這才能入軍營,那可是他從西夏帶出來的子弟兵啊,後來也就有過一個流言,軍中隻認徐將軍,不識西夏王。


    如果徐江南身份曝光,無論是真是假,隻要有人信,西夏積蓄了十數年的聲望就得一落千丈,北齊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大肆傳揚之下,西夏就真的內憂外患了,什麽都有可能成為鏡花水月。


    不過這個情景的發生有一個避免不了的前提,就是徐江南能活下去,而陳錚也能想到此處,所以並沒有太多的氣急敗壞。


    陳錚兀自搖了搖頭,又是問道:“依你所見,徐家子會在哪落腳?”


    納蘭天下道:“衛城。”


    陳錚微微皺眉,“衛城,不去景州?”


    納蘭天下迴應說道:“雖然眼下去景州找唐家人正名能保全性命,不過十多年前唐府同徐喧就勢同水火,而且這十多年來,唐府的名望每況日下,唿風可能還成,喚雨就力有不逮了,再者他如果有此想法,應該早就到了景州,而不是在敘州地界,更不會去平王府。


    此子在敘州逗留,想必也知道,就算唐府願意為他張榜發聲,作用並不大,這充其量是拉大聲勢的錦上添花,並不是雪中送炭,過不了青城山,方家那關,他還是活不下去,反而會連累兩位老人,隻有去衛城,才有一線生機,真正的一線生機。”


    說完這番直言不諱的話語之後,納蘭天下抬起頭,望著思索的陳錚說道:“他不傻,相反很聰明,身份暴露出去能活一時,同樣麻煩也會不斷,他知道自己隻有活下去,才會讓西夏忌憚,才有資本同聖上談判。”


    陳錚沉吟之後,也是理解到了納蘭的意思,抬起頭,倒有些讚譽的意思說道:“有點心機。”不過繼而臉色微沉,話鋒一變覆手說道:“假若朕不想讓他活下去呢?”


    納蘭天下早有預料,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衛城衛家。”


    陳錚微微蹙眉,方家失手原因幾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然有人會去追究,不過青城山的掌教能失手?他著實有些想不通,一個弱冠的人,就因為是徐暄的兒子?如果說是青城山故意留情,這也太過荒誕,當年徐暄在青城山大放厥詞的時候,這個梁子怕已經是結下了,兩人之間怎麽看都有怨無恩,突然之間陳錚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這世道,也看不懂人心,隻是好在有納蘭,徑直問道:“青城山拿不下他?”


    納蘭天下眉目清朗的點點頭,“在其他的地方,拿的下,在衛城,拿不下。”


    陳錚刨根問底疑惑說道:“這是何為?難不成青城山還會放過徐家子?”


    納蘭天下身形不動,就像一樁木頭一般,陳錚問什麽,他答什麽。“因為衛城是衛家的地盤,就算趙掌教能拿下徐家子,也壓不過衛家這個地頭蛇。”不過納蘭似乎為了讓陳錚更加明白,又是解釋說道:“當年徐將軍滅西楚,衛家看似棄暗投明,從朝廷撈了好處,但弊端也有,就是在江湖上的聲望一落千丈,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反而弊大過利。


    這些年在聖上治理之下,衛家並沒有出一個令江湖人心悅誠服的大人物,倒有點日落西山吃老本的光景,趙掌教如果在衛城拿人,即便是聖上要的,衛家也不會答應,畢竟趙掌教的立場是青城山,本就日落西山一般的名聲,再讓青城山踩上一腳,雪上加霜就真的成了苟延殘喘了。”


    這才是算人心啊,滴水不漏,一言一語就像是拍案定論一般,莫大的自信。


    陳錚冷笑一聲,負手從幾案上站起,他有些不信徐江南光憑自己能算計到這些。


    不過說實在的,納蘭機關算盡,也沒算到其實徐江南真的沒想到過這些,畢竟徐江南認識衛澈這是他不知道的,而徐江南在涼州遇見衛澈,在衛澈的點明下,知道衛家的劍閣,隻能算作是陰差陽錯,不過對於唐家,倒是被納蘭說中了,心有芥蒂。


    陳錚走到納蘭天下的身邊,鎮聲詢問道:“他想活,倘若朕不讓他活呢?”


    納蘭微微側身恭敬說道:“讓衛家人來做這件事。”


    陳錚點了點頭,知道了納蘭天下的意思,將頭湊到納蘭天下耳邊輕巧說道:“這事你去辦,還是那句老話,兵馬不能動。徐家子,必須死。”


    納蘭天下閉目應聲說道:“納蘭明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仗劍江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騎驢上仙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騎驢上仙山並收藏仗劍江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