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賺的盆缽滿盈之後大大方方迴了客棧,絲毫沒有掩人耳目的想法,客棧的小二哥正在擦拭桌子,見到安然無恙的徐江南,張了張口,頓了好久還是沒出聲,手上的活兒也沒停下。


    徐江南總算知道那些個兵行險招願意刀口舔血的剪徑草寇為什麽對朝廷的招安狀嗤之以鼻了,當個良民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年末能不能嚐個腥還是個問題,這銀子來的多快,用你的命來找你換錢,至於命給不給你還得另說。一次下來,相當於一年就吃到了一輩子的酒肉,再過一年就算是賺了,過慣了這種舒坦日子,誰願意扛個農具累死累活再去下地拔草。


    徐江南眼瞧先前談笑自如的小二如今像是避嫌一般自顧忙著,有心想給他塊銀子,沒有什麽外加的道理,就是想給,但是看他這樣也不敢接,便淡了過去,幾千年來都這樣,看熱鬧誰都喜歡,但說要入局,退堂鼓響徹天際。


    上樓的時候,小二哥總算是沒忍住,開腔問道:“公子,沒事吧。”


    徐江南笑意岑岑,和氣迴應。“沒事。”隻是那塊銀子依舊沒拋出來,心思淡了。


    迴了房間之後,徐江南將板凳移到窗前,捧著先前聚賢居上的酒壺,獨酌孤飲,窗戶半掩,留了個小空檔,下麵的人若是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絲毫的端倪,沒過多久,一人從聚賢居慌慌張張跑了出來,隻看到下半身的服飾,但徐江南知道這個人就是朱雙四。


    至於為什麽不直接當街扭了他脖子,然後瀟灑離去,主要還是不想著說讓蕭隕知道是自己動的手,畢竟喝酒的時候,蕭隕也是知道自己看了出來,死在弘碧城,隻要稍微一打聽,必不可少的就會暴露出來,就算是因為情分不加責怪,在所難免也會生疏起來,說到底,就是徐江南有些在乎這點交情,而且這番做法還能騙銀子,雖然追到頭這銀子好像還是蕭隕的。


    而隻要這姓朱的出了城,自然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送他見閻王,蕭隕的路線已經同他說了,就算他沒腦子,也會想著繞路跑。而這正是徐江南想要的。


    朱雙四快步離開了聚賢居,直奔蕭家院,蕭隕離家大半載,原本是想著這番讓他在也迴不來,不過也沒敢在蕭府入住,這種鄉裏鄉親的閑言碎語還是接不起,隻是將院裏能換的仆人皆是從頭到尾換了個遍,進了府苑,仆人見到他臉色沉重,像是有什麽大事發生,沒敢多言,更不要說多嘴去問。


    徑直入了後院,仆人皆是避嫌離開,後院一女子正在插花,著裝有些秀氣,臉上脂粉不多,就是簡單畫了下眉,額間一點花簪,手指纖細白皙,頭上簡簡單單係了個桃花結,用簡樸木簪插著,若不是知道了她做的病狂事,就憑這份心性和氣質,石榴裙下得倒多少英雄好漢。


    她聽到聲響,就知道是誰來了,眼下這時光,沒有下人通報能入後宅的除了個蕭隕,也就是朱雙四,蕭隕如今還未歸家,或者可能永遠都迴不來了,那就隻剩下一人,當年給她寫詞,後來去金陵的時候還說得了功名就贖她出來的朱雙四,抬頭看了眼,又低下眸子,專心侍弄各色花枝。


    等到腳步聲漸近,這才輕哼一聲幽怨說道:“朱掌櫃怎麽舍得過來了。”


    朱雙四沒有功夫搭理這話,徑直去拉她的手。


    因為沒瞧見朱雙四的臉色,所以側身一躲,低聲說道;“還有下人看著呢。”


    朱雙四瞧著都快火燒眉頭了,她還有閑心想這個,也是沒好氣湊到她身邊,低聲將東窗事發蕭隕要迴來的消息說了出來。而這蕭府的女主人在聽到蕭隕如今是在秣馬城的時候,原本的好氣色好氣態一哄而散,轉眼臉色煞白,咬著唇花容失色衝著朱雙四急切詢問說道:“那,那怎麽辦?還能再花點銀子請人過來嗎?多少錢都行。”


    朱雙四也是深深歎了口氣說道:“眼下是來不及了。”繼而搖搖頭,咬牙厲色說道:“原本想著那個郭年有點名聲,誰知道這天殺的竟然隻是個花架子,銀子都收了大半,最後事給辦砸了。真是個廢物。”


    不過說起來,兩人之間真像是有情的,朱雙四握住雙手因為此事而冰涼的柔荑,無奈一笑,說道:“不過也都怪我不爭氣,當年如果真的取了功名,我們之間也就不會如此橫生枝節。怨不了誰。”


    從良後改名秀娘的女子,聞言也是溫婉一笑,迴複了點血色,眸子盈盈之間有水霧升起,點了點頭認命說道:“嗯,能跟你在一起,就算被他打殺了都算了。”


    朱雙四看見她的樣子也是心下一鬆,故作輕鬆說道:“不過眼下還不至於,你呆會趕緊去收拾東西,拿點細軟之內的錢財,我們半夜從城東出門,往江南道走,再也不迴來了,天涯海角的,總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


    徐江南在殺人之前又想起了一件事,先前沒記起來,小二哥一說,這才想起。


    這弘碧城原本是納蘭天下的故裏,納蘭天下之所以入朝晚,而之前名聲不顯,很大一部分是“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的深入人心,儒家千百的傳承道統,不是說放下就是放下的。後來納蘭成名之後,這些事跡在所難免的就被有心人發掘出來。


    原來納蘭天下的爹早在他還小的時候出了趟家,之後也沒有迴來過,是不是死在外地都不知道,音信全無,孤兒寡母生活了十多年,他又是個群覽百家,讀書習文的人,冷眼沒少吃過,人心冷暖都看到過,要讓他丟下這個娘親出去撈功名他如何放得下心。


    但是納蘭天下的娘也是狠,辛苦了十多載之後,一朝的大冬天狠心將納蘭天下趕出家門,撂下一句“讀書人不去立功立言為國為民那還讀個什麽聖賢書”之後便將柴門緊閉,納蘭天下默然無言,對著柴門跪了三日,這才收拾筆墨出了門,出了西蜀道。


    相傳在青城山遇見了徐暄,談了一夜,沒人知道說的是什麽,不過這一夜之後,納蘭又迴到了西蜀道,就在西夏第一次撿起西周的科舉,三年內,連中五元入朝,名譽天下,就是可惜,殿試失利,同進士出生,黃門閑職。


    五年蟄伏,一朝大學士,聖上賜名天下,人臣榮光的極致大約也就是這樣了吧,而這期間,西夏廟堂,除了陳錚和納蘭自己,都隻是知道納蘭天下的故地在西蜀道,具體在哪卻無人知曉,不過後來,弘碧城的縣丞確實得到了一封暗令,說是一定要照顧好城西一位孤寡婦人。


    上麵寫著“授命於天”的殷紅章印卻讓他不敢怠慢,去了城西,到了地點,沒見到什麽富貴居所,隻看到半扉柴門,一位頭發斑白的婦人坐在門前曬著太陽,身上的衣衫是補了再補,也是眯著眼,借著陽光,穿針引線。


    老婦人見到穿著官服後麵還跟著一堆人的大老爺,也是憂心忡忡,尤其是見到這官老爺行至跟前,嚇得老婦人連針線都從手上跌落下去都沒發覺,徑直顫聲問道:“官老爺,是不是我兒納蘭出了什麽事。”


    這弘碧城的縣丞猛然迴過神來,西夏的達官貴人很多,但姓納蘭的人似乎就隻有一個,言辭更加卑微,巴不得將她當親娘對待,隻是依舊不敢將納蘭的事給說出來,好生安撫之後,還想說將婦人接到官衙裏麵去。


    老婦人通情達理,如何都是不敢應諾,縣丞也不敢強求,隻得命人將房屋修繕一番,每月過來送些銀錢,問問用度。


    就這樣安生過著日子,大半載後,這老婦人提起膽子,很是謙卑的跟這個縣丞提了一個要求,說能不能告訴她弘碧城的書院在哪?她有些羞赧,有些不好意思繼續說道因為她習慣了納蘭的讀書聲,如今聽不到之後,反而有些睡不著。而如今白天沒多少事,就想著去書院。


    她怕讓縣丞為難,又是一副很知足的樣子,囁嚅說道:“不進去都行,就在牆外麵聽聽就好。”


    弘碧城的縣丞是不是好官不知道,隻是聽到這番卑微到塵埃的要求,半天沒有說話,命人將老婦人好生送了迴去,她似乎也是認為自己像是有些得寸進尺一般,尷尬一笑,朝著縣丞一拜,不再多言,老實本分的歸了家。


    第二年,弘碧城城西興起一座以天下為名的書院,是皇命,就連上麵的名字都是陳錚親筆,免費收取各地學生,聽說裏麵的夫子都是原本的朝中翰林,老婦人也被接在書院裏麵,每日閑暇無事便幫著打掃衛生。過路的學生,每每看到她,都是微微欠身,毫無不敬神色。


    因為隻要是入院的學生都是知道,在學院你可以目空無人,你可以看不起同窗,看不起夫子,唯獨那個掃地的老婦人,誰要是有所怠慢,西夏朝堂終身不錄用。


    也正是這樣,有好奇的學生打探過此番,跟這位老嫗打過交道,隻是交道過後也是愈加恭敬。


    納蘭的故地也是就此天下皆知,不過也是因為如此,納蘭天下天下皆知這句話還要斟酌。


    畢竟在這老嫗的眼裏,她隻記得納蘭慈,並不知曉納蘭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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