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寒第一時間沒有應聲,也沒覺得有什麽失禮的地方,進屋之後,屋裏沒有像他那般有個暖香似玉的女子,空氣裏有幾分淡淡的酒氣,江秋寒進門之後像是鳩占鵲巢一般先是倒了杯茶水,然後走到窗欞邊上,極為自然的推開窗戶,瞧了眼怡人的秋光水色,一手反撐著檀木窗沿,斜靠在窗木上,沒有絲毫北齊廟堂數一數二位置上的威嚴氣度,倒像個江湖少爺。


    江秋寒看著刀不離手的蘇統領,輕笑著問道:“蘇統領到了這種地方還別拘謹可不太好吧,我聽說蘇統領原本是西夏人士?”


    十多年前跑到北齊的蘇楚點了點頭,沉默良久之後似乎覺得這樣有些不合適,畢竟兩人的官階天差地別,雖然說已經離開了北齊,到了西夏腹地的金陵,於是又詳細說了句:“是涼州的。”


    江秋寒轉過頭,看向外麵正連綿的秋雨,水色空蒙,默念幾句,由衷誇讚說道:“人傑地靈的涼州啊。”


    蘇楚並沒有將這話當真,若是以前,很久很久的以前,有人請他來這春坊煙柳地,他定然會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一般喊上些姑娘,大被同眠一夜荒唐,隻不過張清走後,夜知冬與他割袍斷義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十多二十年了,他不僅記得這話,他還記得夜知冬當時的臉色。


    再後來,他便孤身一人去了北齊,與他來說,西夏的地方當初為了賞錢基本走了個遍,呆下去也隻會想起傷心事。蘇楚不擅經營,當初就說過,蘇楚是那種拿了賞錢看也不看一眼就往懷裏放的人,而往往這種人,同樣也看不住銀子。


    江湖上沒錢寸步難行是真話,殺人越貨的事他也不想幹了,倒不是說就此洗心革麵,而是不想再憶起那些個前程往事,為難了幾天肚子,後來瞧見了城門口的懸賞令,便揭了幾張官榜,賺點來路光明的舒坦錢。


    這種活一般沒本事的人真不敢接,前幾個單子還好,順風順水的。領賞錢的時候被衙役克扣過,隻是衙役沒敢扣太多,火中取栗拿幾杯茶水錢,畢竟別人是提著頭來換的銀子,逼急了狗還會跳牆,對這種江湖莽漢也就見好就收了,而蘇楚眼見拿的不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免得節外生枝,權當是人情。


    不過後來接一張官榜的時候便被下了套,前幾張榜單揭的讓這群兇狠漢子人心惶惶,總算是想著聚起來給他點顏色看看。


    蘇楚開始一路高歌猛進,直到被百來號刀口舔血的漢子圍著,陷入死境,這才發現入了套。


    隻是蘇楚沒有束手就擒,本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穩賺的自欺想法,來了次浴血奮戰,一鼓作氣砍翻了幾個小嘍囉之後,二而衰的時候便被人在身上劃了好些傷口,三而竭拚著以命抵命的想法,朝著騎馬的賊首殺了過去,看上去像是認了命,賊首也是是個驍勇刀疤漢子,還以為他隻是垂死掙紮,一記重刀砍在他的肩膀上,入了骨,蘇楚狠心獰牙一笑,一手抓住刀身,瞬間血流不止,從手指間溢了出來,趁著賊首怔神的時分,大喊一聲,猛地用力,將人從馬背上生生拽了下來,賊首彎腰跌在半空的時候,蘇楚借力一蹬,坐上馬背。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夥打家劫舍的草莽人士見過太多的殊死一搏,但像這種還是頭一迴,微微一怔,也就是這個簡短的空檔,蘇楚一提韁繩,駿馬長嘶一聲,甩蹄衝撞了出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榻上,屋外兩個人舉杯對飲,談笑風聲,其中一人便是這個江秋寒,另外一個聲音略微沉悶。


    他後來才知道這人叫謝長亭,北齊權謀第一人,恰巧辦完軍務歸城,他搶過來的馬驚擾了轎子,卻也因此撿迴了一條命,將傷養好之後。


    謝長亭在這期間也是知道了他傷的來由,便將他留在身邊,時不時辦點輕巧事,從鬼門關迴來之後,他也謹慎了很多,沒有像夜知冬那般三思而後行,但也會想一想,事情也沒出過什麽大簍子,迴開封的時候,謝長亭給他安排了個職位。而他也不想再過餐風宿野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半推半就接受下來,可能沾了幾分謝長亭的光,又或者真的有些本事,幾件滴水不漏的事情下來,職位也是升的有些快。


    再到如今的統領位置,手下也管著好幾百號人,有些事都要他的吩咐,自然就想的多了,實在不懂捉摸不透的時候,便提著酒去謝長亭府上取經,性子也就沉澱下來。


    此番迴西夏,謝長亭私下吩咐了很久,讓他挑了幾個得力手下,讓他說萬事聽這江先生的,當然,還有謝長亭吩咐下的一個隱秘任務。他不解,但是沒多問。


    至於江秋寒江先生,他也聽過一二,原本算個嘩眾取寵的俳優,在官家麵前轉悠,說些個民間小段子,無權無勢,成天吃著官家飯,不做官家事的人,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麽就被謝長亭抓了壯丁,去了趟宋國,沒想到就讓宋國滅了國,具體事宜他不清楚,但智計謀國的人誰能小覷?他不近不遠的做著自己的本分事。


    眼下又來了西夏,不過想來也沒什麽好事,其餘跟過來的侍衛都被江秋寒遣散走了,唯獨蘇楚跟著他一天在這煙柳畫舫裏流年往返,蘇楚又不敢放縱,整夜閑暇時分便喝酒,聽著隔壁時不時傳來的春啼仙音。


    沉默良久之後,蘇楚終是開口說道:“先生,就沒有什麽事讓蘇某去做的?”


    江秋寒飲盡杯中半涼的茶水,笑著問道:“有啊,就是在這裏看西夏就此亡了國?”


    說起來,蘇楚並不認為自己長在西夏就得說要替西夏賣命,這些對他來說就是個屁話,連自己的女人都死在了西夏,原本賣命的兄弟也是因此割袍斷交,心如死灰。這天下歸屬誰,誰掌權天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如今他隻知道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行了,就這麽過完此生而已。


    不過蘇楚聽到江秋寒所言的事,原本死寂的心也是有點震撼起色,大致能猜到,但從他口裏聽來又是另外一迴事,這迴跟著過來的,加上這房間的也就七八個人不到,就不說他們兩個成天無所事事喝著花酒,七八個人來撼動坐鎮金陵二十來年的西夏根基,天方夜譚一般,不過心裏的波瀾很快又平靜下去,古井不波,僅僅是好奇的問道:“先生有把握?”


    江秋寒轉過頭,外麵雨勢漸大,如玉珠落水,將窗戶半掩,沒理這茬,笑著說道:“看統領的樣子,跟江某一樣,不是個有節之士啊。”


    蘇楚搖搖頭,不知道是迴應自己不是個有節之士,還是迴應兩人不是同道中人。


    江秋寒兀自一笑,說道:“江某也就盡盡人事,然後就躲著聽天命。”然後一語雙關平淡說道:“至於蘇統領,你就好生替謝長亭這短命小子看好江某的人頭就好了。”


    蘇楚知道瞞不過,開門見山問道:“先生既然知道蘇某是謝軍師用來監視你的,就不怕真有那麽一天?”


    江秋寒灑脫一笑,“怎麽不怕,不怕就不會想著生前多來這裏好生享受一番了。”隨後朝著蘇楚眨眨眼,說道:“不瞞你說,你可是江某欽點要的人。”


    蘇楚越來越疑惑,他知道這是一個話語裏麵的圈套,等著他往裏麵跳,思索了一會,還是歎了口氣,跳了進去,問道:“江先生此言何解?”


    江秋寒走到蘇楚身邊坐下,倒了杯茶水,潤了潤喉說道:“我不點你,可出不了開封城。他信你可比信我要多了去了。”緊接著嘿嘿一笑說道:“不過也難為謝小子了,若是我處在他那個位置上,說不定也會這般做。說起來還是自己一步錯,步步錯,當初就不該手癢在坊間同謝小子下那局棋,不過事已至此也就算了,隻是怎麽說當初某也算給北齊謀了宋,蘇統領你說我這麽忠心耿耿的人怎麽就受到猜忌了呢?”


    蘇楚將刀放在桌子上,也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著茶杯喝了一口,麵色不變說道:“說不定正是因為先生滅了宋。”


    江秋寒並不意外,其實這個答案他早就明了,用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調侃說道:“有道理,不過你且說說看,這事是不是謝小子不厚道,讓江某寒心?”


    蘇楚開誠布公,這也是當時謝長亭說過的情景,說如果江秋寒點明此事也不用隱瞞,直白說道:“嗯,不過謝軍師說的是如果江先生要跑,便讓蘇某取先生人頭迴去。”不過說完之後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口音說道:“難不成先生真的會跑?”


    江秋寒哈哈大笑,卻是一本正經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笑道:“知吾者,謝長亭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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