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睜開眼,太過明亮的光線刺激得視線一片花白,緒方的腦中空白了幾秒,這才緩慢地迴過神來。幹淨無花紋的天花板,樹立的吊瓶支架,連接身體的軟管……她聽見耳邊傳來心率監聽儀器發出的有節奏的嘀嘀聲,視線從正上方緩慢地轉移到側麵,她強忍著疼痛坐起在床上,目光最終落到自己身上。


    緒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腕被紗布細心地包裹,細碎的傷口也在清潔過後塗上了藥水。她怔了一會,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胸口,“疼,”輕微的觸碰就令身體傳出不堪忍受的信號,昏迷前的記憶重新湧入腦海,龐大的信息量令她感到暈眩。


    “緒方小姐,請待在病床上!”趕到到醫師匆忙地製止她下床的動作,剛取下唿吸器的黑發少女有些恍惚地看著他,輕聲問道:“赤之王在哪?”正為她注射鎮定劑的醫師沒有迴答,她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強烈的疲憊襲上心頭。


    “尊去找人了,透醬不用擔心哦~”熟悉的聲音傳入緒方耳中。


    “草薙先生!”醫師不滿地皺起眉,責備道:“未經許可,就算是監管人也無權進入icu……”


    “他去找八田他們了?”輕柔的問話聲打斷了醫師的話語,緒方收迴手,接住昏迷的醫師身體,將他放倒在床,自己則走到一旁翻找衣物。她走路時忍不住蹙起眉,每一步身體裏都像有什麽破碎一般、傳出令人恐懼的疼痛。


    “不可以哦,透醬~”金發青年注視著她,搖晃著手指,語氣中帶著幾分警告,“我答應尊要看住你,不會讓你隨便跑掉的~”


    將外套直接穿到病員服外,緒方抬頭看向他,臉色依舊蒼白,眸中卻多了幾分驚慌,“草薙哥,去找尊,一起去……不要讓他接觸十束和八田,至少現在不可以!”她努力平複唿吸,放鬆身體,讓生命之樹代替她成為身體的支撐,抓緊時間解釋道:“格林在他們體內植入了殘缺的生命之樹,給予的暗示是不顧性命地攻擊赤之王,所以……”


    草薙出雲推了推眼鏡,“就和你當初一樣?”


    緒方的動作僵硬了一下,她沉默了幾秒,內心掙紮,最終艱難地迴答道:“是……”她看向草薙的眼睛,“無論如何這一次請相信我,我不會逃跑,也不想再迴避了……之後想要怎樣判決都好,總之現在……現在先去阻止他,拜托了!”


    沉重的無力感在體內蔓延,她握緊了拳,一字一頓地低聲道:“我受夠了……”


    明明已經決定放棄一切,決定用生命償還曾經對你的傷害,但為什麽又一次讓我活了下來?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不讓我就那樣結束一切?!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在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沒有閃躲?你知不知道我已經——


    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再也沒有勇氣對自己舉起槍了?!


    這樣膽小又懦弱的我還有什麽資格出現在你眼前?就算是成為你記憶中的殘影我都會感到羞愧……為什麽不讓我的時間停滯在槍響的那一刻?為什麽不讓關於我的記憶停留在清償的那一瞬間?


    緒方全力地向著記憶中的藏匿地點趕去,微薄的水光在眼眸中浮漾。


    我已經受夠了……被控製的一生、被剪切粘貼拚湊封印的記憶,這一切都讓我感到惡心……


    我到底是什麽?


    從有意識起生活就在修複液和無盡的戰鬥中循環。父親曾許諾,從第一次出任務算起,執行十年後會抹去異能放歸我們自由。每一個人都在為這一個虛無渺茫的諾言而搏殺,但是到今天才過了多久?六年……不到六年,所有人裏就隻剩下我一個。


    沒有什麽值得期待,一切笑顏都是為了欺騙在做準備,抑製劑成為了扼住命運的手,每一次擊殺目標對象時飛濺的鮮血都會成為我無盡夢魘中的海水,那些麵目模糊的屍體在陰冷的海水中朝我伸出手,抓住我的腳踝將我拖入更黑暗的深淵。


    我到底是什麽?我為什麽要承受這一切?


    我什麽都沒有了……唯一可以自己選擇結束的這條生命你卻不屑於收取……我還能給你什麽?我還有什麽可以給你,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你還想要我怎麽樣,尊?


    傷口在快速的奔跑中崩裂,鮮血溢出紗布,她卻沒有功夫打理。廢棄的大廈內遍地都是植物的殘骸,燒焦的荊棘斷裂在地,發出怪異的焦糊味,與酸液混合的植物汁液呈現出**的黑綠色,她感到輕微的缺氧,扶住牆壁微微喘息。


    從背後趕上她的草薙單手拉住她,製止道:“你在這裏等著,我進去找他。”


    “沒事……已經到這裏了……估計他已經見到繭了……”黑發少女重新站穩,她注視著黑黝黝的遠處,用力喊道:“尊!周防尊!”


    “出來!聽見了立刻迴來!”


    “不要碰他們!尊!停下!”


    緒方透唿吸發顫地聽著自己的迴音,良久都沒有得到迴應,她閉了閉眼,重新睜開後看向草薙道:“大概……已經見到了。”她抿了抿嘴,眸中的綠色變得黯淡,“我和你一起進去。雖然隻是殘缺的樹,但戰鬥的本能已經完全移植到宿主體內,如果動手的話可能會傷到……”


    草薙最初還在聽她說話,但不知何時就開始望向她的背後。


    “緒方?”


    熟悉的低沉嗓音自背後傳來,緒方透怔了幾秒才轉過身去。她僵硬地望著一步步走近的赤發青年,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扛著八田、扶著十束的赤之王有幾分狼狽,但也隻是衣著方麵的狼狽罷了。他的眼神落到緒方滴血的指尖,瞳中騰起幾分薄怒,將扶著的人轉交給草薙,他走過去抓住她的肩膀,看了看她的脖子,再檢查了一番她的手腕,沉聲問道:“你就這麽想死在我麵前?”


    她緊抿著嘴不出聲,垂下眼簾甚至不願意去看他,溢血的傷口依舊被無視,疼痛仿佛也被她遺忘了一般。這種倔強又別扭的樣子讓周防既感到頭疼又覺得心疼,他想碰碰她的臉頰,卻又擔心她的躲閃,最終隻能是握住她沒受傷的那隻手,拉著她往樓下走去。


    “你把八田放下來……”她求助般迴頭看了眼草薙,接著轉向周防解釋道:“格林對他下過暗示,生命之樹會強製他去攻擊你。隻要他恢複清醒就會對你動手,所以你還是把他交給草薙哥比較安全……對他而言比較安全。”


    周防的步子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往樓下走去。在走出大廈後他將昏迷的八田放下,將臉色蒼白的緒方拽到麵前,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也是?”


    “不是,我和他們不一樣。”和迴複草薙時不同,緒方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她完全沒有欺騙他的意思,平靜地迴望著他的眼睛陳述道:“封印記憶是我的能力之一,攻擊你並不是生命之樹自發進行的,那是我加給自己的心理暗示。觸爆點是你徹底的信任,當你的警戒心降到最低值時我就會動手,和時間、地點統統無關。”


    事不關己的語氣讓周防有種狠狠揍她一頓的衝動,但看著她傷痕累累的樣子他又覺得下不了手。王權者眼中冒火地瞪著麵前的少女,這個家夥直接迴答“是”不就好了嗎?非要扯開來解釋清楚?


    “故意的?”他微眯起眼,語氣中浮現出幾分不快。


    緒方沉默了一會,岔開話題道:“草薙哥,你把十束他放下來吧,我先處理一下他們身體裏的生命之樹。”


    她輕微地掙脫了一下周防的手,結果沒有掙開,少女愣了一下,抬頭和目露不滿的王權者對視了幾秒,最終服軟道:“我先把生命之樹的殘片處理掉再和你解釋……”


    周防:“你再騙我試試?”


    被放開的緒方不自覺地撫摸了一下剛才被他握住的手腕,皮膚上殘留的餘溫昭示著他對她的在意,殘破的心房仿佛也被這種溫度所溫暖。她望了望周防,無奈地搖搖頭,低聲道:“再也不會了。”


    她走到十束和八田身旁,那兩人被並排放置在牆邊,背靠著牆壁,歪歪斜斜地坐著。周防因為有所顧忌,所以下手時並不重,隻是敲昏了他們兩個,緒方檢查了一下兩人手腕處的傷口,向草薙借來打火機,重塑為金屬小刀後在原位置劃開一道傷口。


    “他們兩個體內的樹來源於我,也就是說我體內的生命之樹是母體,所以無論怎麽說都應該由我來處理。”緒方一邊解釋,一邊扯開自己手腕上的繃帶,腕部的傷口因為反複的崩裂已經有越發嚴重的傾向,在一旁注視著她的周防不由自主地皺起眉。


    “我會強製迴收他們體內的生命之樹殘片,可能會有點痛,所以要麻煩你們幫忙。先從十束先生開始,請按住他,不要讓他掙紮。”


    緒方將自己手腕的傷口貼上十束的腕部,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那我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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