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告白的最好時機”這種東西?


    喜歡一個人,在什麽時候告訴那個人,真的很重要嗎?


    我們看了太多好萊塢電影,看過太多日劇,看過太多言情小說與少女漫畫等,這些東西再再教育我們,告白一定要浪漫,一定要精心設計,一定要讓對方眼睛為之一亮(最好還能夠在蕩氣迴腸中帶點淡淡的淚光),不然就辜負了“愛情”兩個字之所以發生在你我之間、而不是其他人的獨特意義!


    受過長期精良的訓練,我們知道告白的時機可以有很多可能。


    例如在課堂上朗誦國文課文時突然若無其事地說出“沈佳儀我好喜歡你,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吧”這樣的怪句子,或是在掃地時間一起倒垃圾時不經意將喜歡脫口而出,或是在朝會時操場上唱國歌時吼出我喜歡你,或是並桌一起吃便當時一邊嚼著鹵蛋,一邊大聲嚷嚷我喜歡你——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愛情,意味著至少有一百種喜歡人的方式,既然如此,告白的時機也就真的是千奇百怪。


    但,吊詭的問題來了——如果女孩也喜歡男孩,那麽男孩在什麽時機告白,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即使告白的方式五花八門,看起來很有怦怦響動的生命力,但如果告白的方式,竟然可以決定女孩“會不會喜歡男孩”或“會不會答應與男孩交往”,那麽“喜歡的定義”就幾乎與愛情脫鉤,變成一種隻講浪漫花招,而不深入真正本質的東西。


    所以在我心目中愛情的樣貌裏,即使男孩一邊打嗬欠一邊告白,女孩九成還是會答應與男孩交往,剩下失敗的一成機率,就是男孩有毀滅性的口臭這件事在打嗬欠告白的瞬間,殲滅了女孩對男孩的喜歡,算是意外。


    既然告白的方式僅僅是表象,告白的結果不會因此而改變,那麽“苦苦思考告白時機”或“如何在驚喜中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愛意”這件事,難道都隻是愚蠢的把戲麽?


    不,反而格外珍惜了。


    那是一種心意。


    每個人都想要讓心愛對象在見識到自己的喜歡時,能夠擁有最好的心情,好在記憶相本裏留存最深刻的一頁。所以我們挑場合,選時間,製造氣氛,為了他,為了她,為了彼此。


    多麽誠意的心意。


    迴到故事。


    錯過了我心中理想的告白時機,整個大一,就在繼續與沈佳儀維持好友關係的模棱兩可中度過。


    在那個根本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在宿舍公共電話前長長的隊伍裏,拿著電話卡度過好快樂的夜晚。


    抽屜裏沈佳儀的信件越來越厚。


    為了縮短我跟沈佳儀的致命三公分,我時不時就往隔壁清大的遊泳池跑。


    為沈佳儀哼哼寫寫的歌,已經可以出一張精選輯了。


    在這段期間,我與這群同樣喜歡沈佳儀的死黨們,在泳池裏度過一個充滿氯氣味道的夏天,曬足熱騰騰的陽光。此時大家一個個都知道了我對沈佳儀的喜歡,都很駭異我的心機與布局,更被我以強大友情為後盾的愛情實力給震懾住,紛紛打退堂鼓。


    “所以,就隻剩下我孤軍奮戰羅!”我笑笑,在泳池旁吃著熱狗。


    “柯景騰,我恨你!”廖英宏咬牙,跳水。


    水花四濺中,許博淳重考上了淡江資工。


    而我,辦了九刀杯自由格鬥賽。


    九刀杯,自然是起名自我的綽號九把刀了。


    是的,當了小說家後,每次遇到采訪都會碰上一模一樣問題:“為什麽你的筆名叫九把刀”,對我的騷擾已到了黯然銷魂的地步。


    在此迴答個痛快。


    九把刀是我大學的綽號。為什麽九把刀是綽號,肇因於我寫了一手很無厘頭的歌,歌詞極短:“九把刀,把它磨一磨,它就會——亮晶晶!亮晶晶!”別問我在寫三小,總之這首人人都會唱的白爛歌不小心傳到老師的耳朵裏,老師問誰是九把刀,大家下意識都聯想到我,在那一瞬間我的綽號就這麽拍板定案。之後揀選筆名時我根本沒有細想,九把刀便九把刀。


    為什麽要辦什麽鬼格鬥賽?


    我很熱血,喜歡看格鬥漫畫,《刃牙》、《第一神拳》、《鬥雞》、《功夫旋風兒》、《鐵拳小子》、《柔道部物語》都是我的最愛;我國小國中時也很愛找人打架,到了大學甚至還買了副拳擊手套在寢室,對著牆壁就是一陣自hight式、裝模作樣的毆打。


    但我很疑惑,交通大學明明就是個近乎男校的鬼地方,為什麽我所看到的同學都是一副好學生的金絲眼鏡仔模樣,沒有殺氣騰騰的男兒精神呢?難道漫畫《魁!男塾》都是騙人的嗎?


    經過我在三深思後,我決定辦一場打架比賽,來幫助積弱不振的交大壯陽一下。


    “打架比賽?拜托,九把刀,根本沒有人會理你的好不好。”室友孝綸舉著啞鈴,不屑道。孝綸是個肌肉訓練狂。


    “怎麽可能,打架比賽耶!超屌的,免費提供給想要打架、卻找不到人揍的優秀青年街頭格鬥,靠!怎麽可能會沒搞頭?就算是收報名費也很合理!”我大唿,拿出全開牆報紙攤在床上,準備畫海報。


    “打架比賽聽起來很low耶,改成自由格鬥賽會不會好一點?學校就算知道了也比較好搪塞過去。”室友建漢善於行銷,立刻提供像樣的建議。


    “就這麽辦。”我從善如流。


    “還有呀,一定要采取現場報名,我猜一定會有人隻是報好玩的,可是現場沒有到的話,對決名單就要重新安排了,很麻煩。”建漢提醒我。


    果然有道理,我隻有猛點頭的份。


    “建漢你跟九把刀發什麽神經,根本不會有人鳥這種爛比賽好不好!”孝綸依舊嗤之以鼻,枉費他平常老是想找我幹友誼架。


    “獎品是什麽才是關鍵,隻要有好的獎品就會吸引人來參加。”室友王義智隨口說,一邊遙控滑鼠從網絡的芳鄰裏抓愛情動作片。


    靠,我窮死了,哪來的獎品!


    “最強。”我念念有詞。


    “?”王義智不解?


    “『最強』這個字,就像男子漢最好的獎品。”我滿意地握緊麥克筆。


    於是好大喜功的我,將這場打架比賽取作『九刀杯自由格鬥賽』,並將幾張海報貼在宿舍公布與寢室門口,時間就訂在期中考剛剛好結束的當晚,地點是大剌剌的管理科學係係管地下室!


    毫不意外,這場怪異的打架比賽很快就引起了廣大的噓聲。同學們一致認為是愛搞怪的我又在唬爛了,在學校殿堂,科學園區的重鎮交通大學裏,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比賽出現。


    然而大家越不采信,我的心意就越是認真,非常逞強地想把比賽給搞定。


    另一方麵,身為主辦人兼格鬥賽選手,打架的內容可不能太漏氣。我開始在寢室練拳,猛舉啞鈴,並幻想可能遇到什麽樣的對手,然後——狠、狠、揍、死、他!


    “九把刀,你一定是瘋子。”建漢愣愣地看著揮汗如雨的我。


    “要珍惜跟瘋子同寢的緣分啊!建漢,我當你報名羅哈哈!”我大笑。


    期末考結束在會計學考試後的夜晚,許多同學聞風而來,擠在地下室準備看熱鬧。而我則跟很講義氣的室友們,在磨石子地上慢條斯理撲好巧拚地板,增加安全性,好讓寢技或摔技有發揮的空間。


    由於頭腦很好的交大學生真的很怕打架,所以現場報名打架的僅僅隻有三個人,我簡直傻眼,跟我預期的暴走族大會串未免落差太大。


    此時,感人肺腑的事情發生了。


    “幹,你們真的很孬種耶,隻會說九把刀不敢真的辦比賽,結果辦了又沒有人敢打,媽的,加我一個!”一向愛潑我冷水的孝綸卷起袖子,昂首闊步走過來報名。


    “看來我也不能隻是耍耍皮子。九把刀,我一個。”建漢拍拍我的肩膀,脫掉上衣,露出長滿長毛的史前胸肌。


    “大家都這麽捧場,但他媽的我還真的不敢打!不過我可以當裁判啦,計時的工作就交給我了,九把刀你就專心揍人吧。”義智也抖擻起精神。


    室友都那麽有義氣,我能說什麽?


    混帳啊!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那麽,身為主辦人,打開場賽啟動大家『真打』的覺悟,可是我的責任啊!”我爽朗的走到現場報名的三個參加者前,帥氣地選了一個我絕對不可能打贏的對手。


    劉建偉,一個來自馬來西亞的僑生,跆拳道社的紅帶(沒錢參加升等黑帶的考試,但相信我,他黑帶到不行啊!),比我高半個頭。最恐怖的是,建偉在馬來西亞曾經學過泰拳,寢室裏還用鏈子拴吊著一個沙袋練踢(請問你是來台灣念書還是殺人的?)。我粗陋的拳套跟建偉的沙袋比起來,不是寒酸可以形容的,根本就是個屁!


    “建偉,我跟你打開場。”我說,建偉欣然下場。


    全場嘩然,紛紛鼓噪起來。


    你問我為什麽選建偉?很好。因為我是硬漢,就這麽簡單。


    這篇愛情小說連載至此,竟出現如此突兀的武打場麵,相信也是各位讀者史料未及的。但就我的個性來說,這場個格鬥賽之所以發生,完全是種無法迴避的必然。


    這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夜。


    “九把刀,你會被打死!”義智把我拉到一旁,好心提醒我:“建偉喜歡的女孩子正在旁邊看,挪,就是她。在這種情況下你根本就會被打著玩。”


    我順著義智的眼神,立刻就找到了建偉中意的女孩。唔,女孩是現任跆拳道道社長的女友,建偉萬一輸給了沒學過格鬥技的我,這輩子就別想追她了!


    “哼,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超越格鬥技的草根流氓打架!”我不理會義智,大大方方走到建偉前,等待身為主持人的義智吹哨。


    兩人脫了鞋,站在勉強湊合的巧拚地板上。


    義智走到我們中央,大聲朗誦我寫好的規則條文:“比賽采取三迴合製,每一迴合一分鍾,遇到流血情況則暫停,勝負由全場觀眾鼓掌大小生認定產生。兩位選手請注意,比賽可以戳眼、踢鳥、刺喉、甩耳光,但名譽後果自行承擔——靠!還可以踢鳥?出人命我可不管,比賽開始!”


    義智吹哨。


    我擺起拳擊姿勢,而建偉則在眾人的鼓掌聲中笑笑以對,一派輕鬆。


    “建偉,認真打啊!”我說,慢慢靠近建偉。


    “好啊。”建偉笑笑,聳聳肩。


    猛地,我快速衝近建偉。左拳虛構了一劃,右拳悍然朝建偉的鼻子擊出。


    沒有第二種結果。建偉愣愣地倒下,鼻血噴出!


    全場爆起一陣驚唿。


    義智宣布暫停,從口袋拿出幾張皺皺的衛生紙交給建偉,讓他把稀哩嘩啦的鼻血好好擦幹淨。


    “建偉,這場比賽可是打真的。”我有些抱歉地看著憤怒不已的建偉,補充道:“你再不認真,就會被我幹掉。”


    建偉嘴巴猛罵三國語言胡亂拚貼的粗話,草率地拭去鼻血,便怒發衝冠地朝我衝過來。義智趕緊宣布比賽繼續。看來建偉喜歡的女孩在一旁觀戰的效應,實在很嚇人。


    “唔。”我瞳孔縮小,本能後退。


    很可怕的腳!


    我剛剛先聲奪人,給建偉好好上了一堂課後,一下子就被建偉的快腳給掃得無法前進,心驚不已。


    依照我打架無數次的經驗,對手用腳踢攻擊我的下場都很慘,因為一般人沒事根本不會練腿踢,所以腿踢的速度都很慢,百分之百都會被我整個抓住,然後摔倒毒打一頓。


    但練過泰拳、跆拳道又超強的建偉,腳力雄健,速度飛快,硬要抓的話我的手腕虎口可能會裂開!


    更可恨的是,建偉的腳像鞭子,抽得我防守身體的雙手都快沒有感覺。這可是我此生遭遇到,僅此一次真正“踢擊”!


    建偉的憤怒與認真,讓全場目瞪口呆,而我開始不甘心起來。


    “王八蛋,再這樣被踢下去,我的手就要報廢了。”我心怒。


    我不想再閃躲,直截了當迎向建偉,揮拳!揮拳!揮拳!


    我要他知道每一次踢中我,都得付出代價,我可沒打算躲來躲去,拖到比賽結束!


    於是建偉每踢我一腳,我就想辦法將我的拳頭砸在他的身上,一腳一拳,算是有借有還。我的拳頭絕不留力,專朝建偉的臉猛k,靠著狠勁與氣勢,勉強與建偉打平。


    第一迴合過去,我已滿身大汗。


    才短短一分鍾,但每一秒都是劇烈的無氧運動,真的非常耗竭氣力,而磨石子地上的巧拚地板因雙方的腳力挪動,扯得四分五裂,散成一塊塊。


    休息的時間我坐在地上,看著建偉冷冷地瞪著我,背脊真是一陣發寒。


    “九把刀,你站著打是打不贏建偉的。”建漢蹲在我旁邊,同情地看著我。


    “我知道,但要把他撲倒,我的肋骨還得冒著被他的腿抽斷的危險啊。”我苦笑,劇烈喘氣。


    如果可以把精於立技格鬥的建偉逼到地上,兩個人向流氓一樣互毆的話,這場打架就是五五波了。知道簡單,做到很難。


    因為會痛!


    辛苦的第二迴合開始。我開始顯露疲態,出現揮空拳的殘念。習慣激烈練習的建偉依然故我,將我的身體當作沙包,狠狠地踢、踢、踢、踢、踢、踢!


    我沒有機會拽住建偉的腳,或是將他撲抱在地上扭打,依舊是一場單純的立技比賽。我根本沒有機會使出我打架時最慣用的勒脖子手段,反而在接近建偉時被踹中肚子,痛得快吐。


    然後是步履維艱的第三迴合。


    完蛋了,我極度缺氧,連劇烈喘氣的時間都騰不出來。我拳照出,但拳頭裏已經沒有了擊倒對手的精神,隻是單單給予建偉威嚇性的痛苦。


    唯一的好事是,時間畢竟是公平的,建偉也累了。他的腳開始不夠力氣,踢得也沒那麽快。但我現在即使可以捉住他的腳、摔翻他在地上像小孩子胡鬧亂打,被揍暈的九成九也是我。別忘了,建偉的手可不是殘廢,而他剛剛幾乎都沒動到手啊!


    就在讀秒階段,我必須承認我心中暗暗高興“比賽終於要結束,我也可以正常大口唿吸”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建偉他,竟然在讀秒階段,將右腳高高揚起——


    我在格鬥技漫畫認識一個夢幻的格鬥技:單腳高高抬起,腳跟高過對方的眼睛,然後快速下墜,用足踵或腳掌攻擊對方的頭頂或顏麵,這招在空手道的術語叫“踵落”,在跆拳道則稱作“下壓”。這招力道很可怕,但我每次看到漫畫裏有人使出這招,我就很想笑,因為“踵落”要將腳高高揚起,所需花費的時間已足夠對方閃躲,要命中?根本就天方夜譚。


    但就當建偉的腳掌由下而上,慢慢抬高我的眼前時,我的反應竟不是快速往後、往左、往右閃躲——而是自然而然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腳掌高舉過我。


    完全是生物本能,我就是呆呆地揚起脖子。


    “踵落”!


    一股濃到崩解的意識的嗆意,就這麽沿著踵落的軌跡,壓過鼻梁、墜至嘴唇直達下巴。來不及痛,我隻覺得好嗆好酸,眼前一陣霹靂的黑。


    建偉此腿得手,開心得想再補踢一腳時,我舉起沒有力道的拳頭,惡狠狠地瞪著建偉,裝作氣勢爆發的假象。建偉猶豫了一下,然後後退一步。


    時間到,義智宣布比賽結果,大家瘋狂鼓掌,結果當然由大占優勢的建偉獲得格鬥的勝利。


    我痛苦退場時,鼻子裏嘴巴裏都是鹹鹹的鮮血,嘴唇從裏麵被牙齒撞傷,難以愈合的傷口後來足足讓我喝了好幾個禮拜的廣東粥。


    建偉接受大家的歡唿,我則心滿意足地含著染血的衛生紙,在角落休息。


    夠了,真的好滿足。


    到了大學還可以在不會被記過的情況下痛快地對毆——而且還是跟這麽厲害的角色互拚,真是夠痛快!即使輸了還是不減我的硬漢本色啊!


    第二場與第三場的打架比賽,便在義智的幫助下順利結束。


    我那兩位是有都拿下了勝利,建漢甚至用柔道打贏了國術社大三學長的彈腿,果然義氣還是王道。然而大家都覺得我與建偉的對決最好看,畢竟那是唯一一場拳拳到肉,雙方都有“飆血”的比賽。


    我真是,驕傲透頂了!


    比賽結束後,我興高采烈邀建偉與室友一同到清大夜市吃宵夜,算是慶功。


    我嘴巴裏都快痛死了,勉強與大家吃著冰豆花。而建偉不住地跟我道歉,並告訴我還好沒有在第三迴合試圖抓住他的腳,不然他打算在被我抓住腳踝的瞬間飛身旋轉,騰空,用另一隻腳轟掃我的臉。


    “我每天都在寢室對著沙袋練習大迴旋踢,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夠派上用場”建偉一臉心向往之,十分可惜似的。


    “靠!我們是同學耶!你竟然要用迴旋踢這種大絕招掃我的臉!”我忿忿大唿,隨即與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迴到宿舍後,我買了一包冰塊冷敷我腫脹的嘴,心中隻有越來越高興的份。對我來說,比賽結束隻是個開始,真正開心的時間還在後頭。


    幸運,在bbs網絡上看見沈佳儀的帳號。


    “嘻嘻,有空嗎?”我敲著鍵盤。


    “嗯啊,報告快趕完了。你怎麽還不睡?”她慢慢敲道。


    “怎麽睡得著?我打電話給你,跟你說一件很厲害的事。”


    “好啊。”


    懷抱著炫耀男子氣魄的心情,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沈佳儀。


    盡管嘴巴很痛,但我興高采烈地將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沈佳儀,巨細靡遺,不想錯漏任一個環節,每個互毆的招式都盡可能形容清楚。


    沈佳儀幾乎以一種靜默的態度在聽著,我想她沒有到現場親眼目睹一切,或許很難感受我在場上的表現有多勇敢,於是我不斷不斷地強調。


    “真的!超恐怖的!我第二迴被正麵踹中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超痛!我痛得快要吐了,還好我假裝要出拳建偉才後退,不然我一定被踢到跪下。”我手舞足蹈。


    沈佳儀還是沉默。


    “其實每迴合隻有一分鍾,可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累一百倍,想當初我還想定九迴合咧,哈哈,如果那樣訂的話,我現在大概連話筒都拿不好了——”


    沈佳儀還是沉默。


    “你知道什麽是立技嗎?就是站著打的格鬥技,有人說現在最強的立技就是泰拳,我今天多多少少領教了,靠,果然夠恐怖,我一靠進建偉打他,他的腳不夠距離踢我,就用膝蓋撞過來!我超怕我的肋骨就這樣斷掉——”


    沈佳儀還是沉默。


    “雖然建偉的腳很恐怖,像鞭子一樣,但說起挨打,誰比較強還真難猜吧?我的拳頭可是很硬的,隻要他的臉再中我一拳,百分百就趴在地上啦!”


    沈佳儀還是沉默,真是要命。


    “你知道踵落嗎?幻之絕技踵落耶!我打架打這麽久,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麽高級的動作,靠,建偉的腳高高抬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踵落了,但我還是很笨地把頭抬起來,就這樣——唰!碰碰碰碰,我的鼻子、人中、嘴巴、下巴,全都掛彩!”我越說越興奮。


    沈佳儀不再沉默。


    “柯景騰,你到底在想什麽?”她開口,聲音充滿了我不曾感受的情緒。


    “——什麽意思?”


    “你辦這什麽奇怪的比賽?這種比賽有什麽意義嗎?”沈佳儀很生氣。


    “很有意義啊,自由格鬥賽耶!你不覺得超炫的嗎?兩個男人之間——”我張口結舌,事情好像不太妙。


    “不就是打架?柯景騰,你專程辦一個把自己搞受傷,這樣的比賽我看不出來有什麽炫,你怎麽會這麽幼稚?”沈佳儀越說越生氣,連聲音都聽起來像個老師。


    “幼稚?”我難以接受。


    “就是幼稚!很幼稚!你告訴我,這種奇怪的比賽除了把你自己跟別人都弄受傷以外,到底還讓你學到什麽?”沈佳儀質疑。


    “哪需要學?不見得做什麽事就一定要學到什麽吧?”我的心被扯著,撕著。


    “至少你學到辦這樣的比賽會受傷,而這種傷是一點也不必要的!幼稚,你真的很幼稚!你身上的傷我隻能說是活該!”沈佳儀完全無法接受。


    而我的情緒被堆得越來越高,越墊越厚,心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洶湧地翻滾著。


    我不想哽住,不想忍受。


    “幼稚?你知不知道這次自由格鬥賽對我來說是很棒的經驗?你可不可以單純替我高興就好了?”我的怒氣爆發。


    電話那頭,沈佳儀似乎愣住。


    “不管是自由格鬥還是打架,為什麽跆拳道比賽就很正當,柔道比賽就很正當,而我辦的沒有規定格鬥技巧的比賽就很幼稚!明明就更厲害!能夠在這種比賽下還故意挑一個最厲害的對手打,需要很大的勇氣不是嗎?”我整個人都在爆炸。


    “——你以後還要辦這樣的比賽嗎?”沈佳儀冷冷的道。


    “為什麽不辦?一定辦第二次!”我氣到全身發抖。


    “幼稚。”沈佳儀還是生氣。


    “為什麽你要否定對我很重要的東西?這是我個性很重要的一部份,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難道不知道嗎?”我深唿吸。


    “對你很重要的東西,竟然就是傷害自己嗎?”她冷冷道。


    深深地,刺痛了我。


    嗚嗚旋轉進心肉,無法拔出的痛苦顫抖。


    “我很難受。”我流下眼淚,不再生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被了解的心。


    “我好像,無法再前進了。”我哭出來:“沈佳儀,我好像,沒有辦法繼續追你了,我的心裏非常難受,非常難受。”


    淚流不止中,我做出這輩子最大的決定。


    電話那頭的沈佳儀並沒有沉默,她很快就迴答了我。


    “那就不要再追了啊!”她也很倔強,讓我幾乎握不住電話筒。


    我們結束不愉快的對話。


    我迴到計算機前,在號啕大哭中敲打鍵盤,寫了一封長信給沈佳儀說再見。


    再見,再見,再見。


    你永遠都看不見我放棄的背影有多麽傷心,我的幼稚出自我熱血的根性,就是靠著這股熱血,我才能喜歡你那麽久。


    而這份熱血,竟成了你否定的無謂存在。


    八年了,喜歡沈佳儀第八年了。


    國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兩年,喜歡這個女孩的每一天都讓我朝氣十足,每次睡夢中醒來都知道今天生存的意義。讓我快樂。


    讓我在這個世界上有非常在意的事物。讓我今夜痛哭失聲。


    在人生某個關鍵點上,我明白了沈佳儀與我之間個性的矛盾。這個矛盾我早已知道,身邊的朋友也不斷地提醒我,但我總是以為正經八百的沈佳儀與搞怪衝動的我之間的矛盾,並不是排互斥,而是一種反差的浪漫。


    人生沒有意外,隻能說是命運使然。


    錯過了聽見神奇魔咒的時機,卻因為一場荒謬又熱血的怪比賽,讓我與深深喜歡的女孩從此在愛情的路上分道揚鑣,各自化作一條線,在不同的人生路上奔馳。


    奔馳,卻又彼此纏繞。


    不久後,我交了女朋友。沈佳儀也交了男朋友。


    但我們之間的故事,卻沒有因此結束。


    八年的喜歡,讓我們之間擁有更深刻的聯係。


    比情人飽滿,比朋友紮實。


    那是,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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