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終於開學了。


    精誠中學的高中製服,男生是咖啡色的長褲,女生是咖啡色的窄短裙,配上最普遍的白色上衣,藍色的布書包。分班製則是用一個冠冕堂皇的順口溜:“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禮”。


    扣掉跑去念彰化女中的同學,我們這些從精誠中學美三甲直升高中部的老朋友,對於繼續在同一間學校念書這種事感覺稀鬆平常,並沒有突然轉大人的錯覺。更何況,我們忠班的導師竟然還是賴導,真是連最後一點新意也被榨盡。


    沈佳儀、黃如君跟楊澤於選了社會組,被編到同一班,和班。


    其餘的人幾乎都選念自然組,分別被編進忠、孝兩班,但分成兩班隻隔了麵墻,老師差不多都一樣,我們打打鬧鬧的樣子也就跟國中時期沒太大差別。


    我跟阿和再接再厲繼續同班,展開一場為期三年慘烈的戀愛角力。


    阿和當朋友非常的棒,當情敵則讓我不知所措。


    可能的話我非常不想討厭阿和。


    如果你討厭你的情敵,意味著你除了討厭他,其餘的都不能做。這隻是證明你樣樣都不如他,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在情緒上做個敵對。


    所以我一直跟阿和維持非常友好的關係,真真誠誠地對待。隻是在愛情決勝負的關鍵上,我們都不曾容過手。


    真的是,非常辛苦啊!


    多年以後,阿和在彰化縣政府旁的茶棧,坐在我對麵,聽我說起這段往事。


    “柯騰,既然你那個時候就很喜歡佳儀了,為什麽還可以一邊喜歡小華?”阿和不以為然,他算是個愛情基本教義派。


    “這算什麽問題?一次喜歡兩個女孩有什麽好稀奇?很多女生也常常一邊喜歡劉德華,一邊喜歡張學友啊!”我老實迴答,語氣漫不在乎。


    迴避情感才是最不正常的事。


    人如果無法在心底深處感受靈魂的所有向往,情感才會變得殘缺。


    真正認識了情感——自己獨一無二的情感,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才有“大人的成熟世故”跟“小鬼頭的義無反顧”的差別。對我來說是這樣。


    “哪有這樣的?誰跟你一樣?”阿和啼笑皆非。


    “這種事我能有什麽辦法,喜歡上就喜歡上了。”我看著胚芽奶茶上的泡泡。


    是啊,喜歡就喜歡上了——


    那是個體力很多,多到用不完的傻性青春。


    隻要精誠一放學,我就踢著許博淳的腳踏車,要他跟我一起衝越坡度很邪門的中華陸橋,飆到彰化女中校門口“觀禮放學”。日複一日,日複一日。


    校門口,兩台腳踏車。


    兩個無視彰女教官瞪視,汗流浹背的笨蛋。


    “我們剛剛闖了幾個紅燈?”


    “兩個?還是三個?”


    “喂,這樣總有一天會出車禍。你什麽時候要放棄李小華啊?”許博淳喘著氣,讓結巴更嚴重了。


    “永遠不會。”我上氣不接下氣,小腿還在顫抖:“你隻要注意你的李曉菁就好了,我看我的李小華。”


    “我又沒有要做到這樣,超累的,以後你自己這樣衝,我不陪了。”許博淳搖搖頭,抓著腳踏車的手都還在抖。


    “戀愛就是集體作戰啦,這樣才有熱血。相信我,熱血的愛情總有一天會流行起來的。”我豎起拇指,看著李小華從彰女校門口排路隊走出來。


    李小華看了我一眼,卻像是看著空氣,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看著越走越遠的李小華。


    她總是這樣無視我的存在,就這樣頭低低地走路迴去,連聲招唿也不打。


    我被討厭了嗎?她覺得我這種默默站崗的方式很幼稚很笨嗎?一想到這個可能,我連心底都會直冒汗。


    “認真考慮放棄吧。”許博淳歎氣,踢了一下我的腳踏車。


    “不要。我這個人一旦努力不懈起來,連我自己都會怕啊!”我咬牙。


    踩著落寞的城市夕陽,我們騎腳踏車離去,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柯騰。有件事我從別人那裏聽來,你最好深唿吸一下。”許博淳突然停下。


    “衝蝦小深唿吸,要講就快講。”我皺眉。


    “前幾天我遇到李曉菁,她跟我說李小華已經改名字了。”他看著我。


    “改名字!”我臉色慘白。


    “改成李姿儀。姿色的姿,沈佳儀的儀。保重了,換名字隻是個開始啊!”許博淳揮揮手,轉進他家的巷子。


    我呆呆地騎迴家,雖不至於太驚訝,但心裏還是很難受。


    李小華這個名字,讓我不知道笑了幾次,畢竟真是取得太簡單明了了,導致每本參考書都充斥著“小明”、“小華”、“小美”這類的名字,讓李小華本人也不勝其擾,也曾認真警告我不要取笑她的名字,我隻好忍下這一類的玩笑。


    現在李小華終於要改名字,非常合理。但我就是一整個不對勁。


    “從改名字開始,然後徹底消失在我的生命裏嗎?”


    我在街上不斷大吼大叫,直到聲嘶力竭後才迴到家。


    後來我寫了一張卡片,壓下我昂貴的自尊心,苦苦哀求當初那群以友情為名坑害我的、同樣念彰化女中的“她們”,幫我轉交給對我視而不見的“李姿儀”;隔天迴報的結果是,李姿儀漠然地看完了卡片,接著便當她們的麵撕掉,並大發了一頓脾氣。


    “她說,請你以後不要再寫東西給她了!”她們說。


    連續幾天,我都渾渾噩噩地遊屍在學校裏。


    這算什麽,過去的記憶難道都是我被外星人抓去,亂七八糟被機器灌進的假象嗎?怎麽突然通通不算數了呢?


    再也提不起勁去彰女門口站崗,放學後我隻是坐在教室裏輪著等看最新的少年快報,要不就是跟許博淳把玩同學收集的nba球員卡,一整個靈魂空蕩。許博淳也被我的負麵能量所影響,漸漸地,放棄追同樣念彰女的李曉菁。


    有時放學後,我跟許博淳會到許誌彰他家院子組隊打籃球。我們兩個都打得很爛,所以總是互相守對方(當我們之間有人拿到球,其他人完全不想插手我們之間笨拙至極的對決),打到筋疲力盡沒辦法想太多才迴家。


    總之,我就是無法靠近彰化女中,那裏有一道防禦自作多情笨蛋的結界。


    你問我,隻是改了個名字有這麽嚴重嗎?


    我卻無法迴避我心中的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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