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弑盡親族


    萬休子的話是什麽意思?


    有許多人第一時間竟然沒有聽懂。


    謝危怎麽會是蕭定非?


    那位大難不死的定非世子現在不好好在角落裏站著嗎?倘若謝危才是蕭定非, 那這個蕭定非又是誰?且當年那些事情, 他又為何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分明是簡簡單單一句話, 可卻在瞬間弄亂了他們的腦袋。


    二十餘年前, 天教亂黨夥同平南王逆黨殺至京城, 那位早慧聰穎的定非世子舍身李代桃僵救主的事情, 早已經在這些年傳揚到街頭巷尾。


    然而誰又想過其中的真相?


    畢竟這世間所有人自小所學便是忠君為國, 沒有一個人會想,讓一個孩子替另一個孩子去死,是否合情, 又是否合理,甚至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們習慣了。


    君是君,臣是臣, 君可以要臣死, 臣也當為君死!


    人的貴賤,是由天定。


    凡人便想要往上爬得一步, 也需要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垂青, 或者為人奴, 或者為人臣, 賣才華,賣性命, 出賣自己能出賣的一切, 隻為求得上位者隨意施舍下來的一點殘羹冷炙!


    天下人皆沒有足夠的覺悟。


    所以今日, 謝危站在了這裏。


    不知當年真相的人,惶然不安;


    知曉當年真相的人, 卻是瞬間臉色煞白!


    在他們眼中,此時此刻站在太極殿前的謝危,哪裏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分明一隻從墳墓裏複活的鬼魂,用那來自九幽的目光凝視著他們!


    “不,怎麽可能……”


    定國公蕭遠原本已經在先前與天教的交戰中受傷,行動不便,此刻隻像是看著一個怪物般看著謝危,睜大的眼底分明已經填滿恐懼,卻不知是告訴別人還是告訴自己一般,高聲大氣地叫喊起來。


    “不!絕不可能!一點也不像,一點也不像……”


    沈琅瞳孔也陡然緊縮,先等來的竟是謝危與燕臨的忻州軍,已經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更不用萬休子突然投下的這記平地驚雷!


    謝居安,蕭定非……


    饒是他已經對今日的亂局有所預料,自以為能鎮定自若,可仍舊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炸得腦海裏空白了一刹,緊接著一顆心便如同沉進了深淵一般,冰寒一片!


    因為,在聽聞萬休子這番話之後,謝危竟然隻是立在那邊,沒有半分反駁的意思!


    蕭姝的目光落在謝危身上,同樣落在他身旁不遠處的薑雪寧身上,然後才帶了幾分茫然地轉向了蕭定非。


    這位自打“迴京”以來,便不務正業、無所事事的“定非世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注視,這一刻竟然朝她拋來一個格外明媚的微笑。


    天知道這兩年他把蕭氏折騰成什麽鬼樣!


    雞飛狗叫,渾無一日的安寧!


    整個蕭氏大族原本就不大好的名聲,在他的糟踐之下,更是一落千丈,市井之中人人唾罵!


    然而此刻,他才笑眯眯地站了出來,假模假樣風度翩翩地向眾人揖了一禮,靦腆地道:“真對不住,其實我現在也真叫蕭定非。隻不過嘛,這名字是許多年前遇到先生時,先生不要了給我的。我琢磨你們其實也沒找錯人。不過,這兩年來,我吃你們的,喝你們的,玩你們的,還花了你們不少的銀子,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蕭遠一聽差點氣得吐血!


    年紀輕輕的蕭燁更是目瞪口呆。


    蕭姝一張端麗的麵容更是一陣青一陣紅,難看到了極點!


    滿朝文武都驚呆了。


    這個蕭定非竟然是個冒牌貨!


    隻見得這位定非世子吊兒郎當地走到了謝危麵前去,笑嘻嘻道:“怎麽樣,本公子可沒辱沒這名姓吧?說教訓這幫孫子就教訓這幫孫子,可惜這兩年你不在京裏,可錯過了好多場大戲!不過即便沒有人看,本公子也是兢兢業業,演得可好了!”


    謝危淡淡一笑:“是沒辱沒。”


    薑雪寧嘴角微微一抽。


    蕭定非卻早已注意到了她,美人兒當前,好久不見,著實驚豔,嘚瑟之下忘了形,一雙輕浮的桃花眼便沒忍住向薑雪寧眨了眨。


    然而還不等薑雪寧有反應,謝危已經平平看了他一眼。


    蕭定非頓時渾身一激靈。


    他立刻把眼神收了迴來,站直了身子,老老實實地退到了邊上去,一直站到呂顯旁邊才停。


    呂顯無言。


    在場之人看見這副情景,還有誰不明白?


    蕭遠想起這兩年來受的窩囊氣,整個人都忍不住因為憤怒而發抖,抬手便指著謝危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連這個人渣王八蛋都是你故意安排的!你、你——”


    蕭定非翻他個白眼。


    有那麽一瞬間想說“你他娘罵誰呢”,隻是眼角餘光一瞥謝危,又心不甘情不願把滿肚子的髒話咽了迴去,隻在心裏問候起蕭氏一族祖宗十八代。


    謝危卻顯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靜。


    他走上前去。


    每上前一步,太極殿下麵那些陣列的兵士便會壓抑著恐懼,謹慎地往後麵退上一步。


    蕭遠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謝危打量著這個人,內心竟無任何多餘的波動,甚至還笑了一笑,道:“的確是一點也不像,是不是?”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臉上。


    毫無疑問,這位昔日的當朝帝師,長著一副絕無僅有的好皮囊,有山中高士的隱逸,有天上謫仙的超塵,倘若再配上這樣極淡的三分笑意,天下誰能不對他生出好感呢?


    的的確確是一點也不像。


    反倒是那已經縮到一旁去的冒牌貨,眉眼之間竟與蕭遠有三四分肖似,簡直不可思議!


    可誰說,兒子一定長得像老子,女兒一定長得像娘親呢?


    蕭遠一刹間已麵如槁木!


    謝危看著他道:“我長得和她不像,和你也不像。所以既不向她那般良善,也不似你這般廢物。到如今,實在是正正好。”


    不良善,便狠毒;


    不廢物,便恐怖。


    所有人聽了這話簡直不寒而栗!


    萬休子眼見這般場麵,卻是在後頭撫掌大笑:“妙!妙極啊!”


    想當年,他為何沒殺謝危?


    為的不就是今日這樣的場麵嗎?


    報複朝廷,算計皇室,好於眾目睽睽之下,將這所謂皇族的虛偽麵具撕下,讓天下都知道這些人內裏到底藏著多少汙穢,又配不配主宰天下!


    隻可惜,謝危並不是好操縱的傀儡。


    他的計劃到底沒能完全完成,但如今能瞧見其中一半,已叫他萬般暢快!


    謝危並不想理會身後瘋狂的萬休子,且留他多活上片刻,隻是道:“聖人言,生身之恩當報。”


    蕭遠眼底忽然湧現出了一分希望。


    他立刻道:“對,對!當年太後娘娘推你出去替聖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她是你姑母,怎能不疼你呢?我蕭氏一族,乃至皇族,都是你的血親啊!”


    他說話時不夠仔細,隻那一句裏所含的“推出”二字,已讓周遭眾臣輕易意識到了這背後潛藏的真相,驟然變了臉色!


    連沈琅一張臉都沉黑一片。


    蕭姝看向謝危,卻沒有與蕭遠一般從此人的臉上感覺到半分的仁慈,相反,隻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這一刻,謝危聽見蕭遠的話,竟然笑了起來,還附和道:“說得對,都是血親,該要留些情麵。”


    蕭遠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然而謝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雲淡風輕地補上一句:“你想要個什麽死法呢?”


    你想要個什麽死法!


    此言一出,先前那種好說話的錯覺,幾乎立刻就被擊穿了!


    別說是朝中眾臣,就是他身後天教與忻州軍一眾兵士,也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為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裏所蘊藏的篤定殺機而膽寒!


    蕭遠愣住了。


    緊接著便是一種死亡即將降臨的恐懼。


    他距離謝危最近,輕易能夠看見他淡漠到沒有一絲情緒的眸子,隻讓他感受到一種來自心底的寒意,仿佛當年那被埋在雪裏的三百義童的亡魂都附著在他身上,更有一雙眼睛透過虛空俯瞰著他!


    “不,不,不要殺我……”


    蕭遠本不是什麽強幹之人,在意識到謝危是真要殺自己的時候,竟然忍不住朝著後方退去。


    他想要逃跑。


    可這太極殿前的台階從來沒有那樣長過,平日裏短短一會兒就能走完的長度,卻好久好久也望不到頭。


    謝危並不叫人去追他,隻是向後方伸出手去。


    刀琴便將背著的弓箭取下,遞到他手中。


    謝危看向那狼狽跌撞的身影,接過了弓與箭,隨後彎弓搭箭,雕翎箭的箭矢閃爍著一片晦暗的寒光,遠遠對準了蕭遠的背影,隻道:“今天這樣好的日子,太後娘娘怎能不在呢?劍書,帶人去找找。”


    “嗖”地一聲,手指輕輕鬆開,弓弦劇烈地震顫!


    雕翎箭離弦飛去!


    蕭遠正急急往台階下去的身影,便驟然一震。一支箭就這樣射入了他的後背,他身子晃了晃,卻沒有立刻倒下。


    緊接著便是第二支,第三支!


    第一箭隻穿入後背,第二箭已射過心髒,第三箭直接洞穿了他的頭顱!


    染血的箭尖從他眉心鑽出。


    頭發已然花白的蕭遠,兩隻眼睛裏的驚恐尚未散去,便漸漸失去了神采,“撲通”一聲,整個人麵朝下栽倒,鮮血從他身前湧流而下,染紅了漢白玉的台階。


    弑父!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驚呆了,說不出話來。


    沈琅立於眾人之中,更是怒火熾盛。


    隻不過,更令他不安的,並非是蕭遠的死,而是謝居安方才一箭射出時,對身邊那幾個人交代的話!


    蕭姝萬萬沒有料到,謝危竟敢這般當眾動手!


    蕭燁愣了半天,卻是個不善遮掩的直脾氣,幾乎立時就紅了眼,徑直朝著謝危撲去:“你殺了我爹,我跟你拚了!”


    然而謝危隻是看了他一眼。


    他甚至都沒有動手。


    刀琴刀在手中,根本不待他靠近謝危,已經直接一刀捅進他胸口,然後麵不改色地抽刀。


    蕭姝花容失色,驚叫了一聲:“弟弟!”


    蕭燁低頭看去。


    胸前破開了一個血窟窿,鮮血幾乎瞬間染紅了半邊身子,他摸了一把,眼底還出現了幾分迷惑,就這樣退了兩步,倒在地上。


    年輕的眼睛大睜著,再也閉不上了。


    整座太極殿前,幾乎是死一般的靜寂!


    謝危身邊的刀琴、劍書,朝野上下不少人都見過,素日裏跑跑腿,料理一些瑣事,本以為隻不過是兩個有些拳腳功夫的書童罷了。


    刀琴話少,武藝高些;


    劍書圓滑,通曉世事。


    可誰能料想,如今一言不發動手,竟有這般殘忍的利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取了一人性命!


    而這個人,本該也是謝危的兄弟……


    眾人此時再看謝危,迴蕩在腦海中的,竟隻有先前萬休子癲狂至極的那一句:這哪裏是什麽聖人、帝師,分明是向人索命、要人血債血償的魔鬼!


    蕭氏先後兩人橫死,於謝危而言,似乎並沒有什麽觸動。


    他隻是看向了沈琅。


    仿佛是能感覺到他的不安與恐懼,三箭射死蕭遠,又觀刀琴殺了蕭燁之後,他卻稀鬆平常模樣,迴過頭來,淡淡對他道:“別著急。”


    別著急,很快就輪到你了。


    眾人也當真沒有等上很久。


    後宮方向,沒一會兒就傳來驚恐的唿喊聲:“你們是誰,你們想要幹什麽?你們怎麽會知道密室的位置?!放開哀家,放開哀家!”


    蕭太後是被人拖過來的。


    鳳釵歪倒,發髻散亂,一張已經有了些老態的臉上,滿是驚恐。


    她原本是躲在皇宮裏那個隻有皇族才知道的密室中,試圖與二十餘年前那一次一般,藏身其中,躲過一劫,等待著叛亂的平複。


    可誰想到——


    就在方才,石門洞開,一夥她完全不認識的人,竟然走了進來,如對待階下囚一般毫無尊重,一路將她拖行至此!


    劍書把人扔在了太極殿前,躬身對謝危道:“先生,人已帶到。”


    蕭太後這時才看見謝危:“謝危?”


    她內心尚有迷惑未解,然而一轉眸便看見了蕭燁滿是鮮血的屍體,嚇得驚聲叫起來,下意識要去找蕭遠時,才發現群臣之中竟無他的人影。


    原本高高在上的定國公,此刻連荒野上的橫屍都不如,倒伏在那長長的台階之下。


    蕭太後找了好久才看見。


    她的目光從沈琅身上劃過,看向萬休子,又看向謝危,終於意識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大叫起來:“來人,護駕,護駕!”


    謝危這些年來,畢竟是外臣。


    他沒有見過太後許多次,可這一張臉卻總是烙印在他記憶的深處,一絲一毫都沒有忘記。


    隻不過,眨眼是二十三年春秋。


    物換星移,人事變動。


    如今,他是持刀人,他們是階下囚。


    謝危並不看她,隻是將手中那張弓遞還給刀琴,又拿過一柄刀來,反而注視著沈琅道:“趁著你要等的人還沒來,現在選吧。”


    沈琅聽見這話,眼角都抽搐了一下。


    謝危卻仿佛沒說什麽洞察天機的話似的。


    他將那柄刀擲在了沈琅與蕭太後麵前,聲音輕緩似天上飄著的雲霧:“你親手殺了她,或者她親手殺了你;又或者,我來幫你們選……”


    當年皇族逼他在替代沈琅與保護燕敏之間,做出一個抉擇,今日,他便把同樣的抉擇拋到這一對天下最尊貴的母子麵前!


    滿朝文武已駭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謝居安何等狠辣的心腸,這竟是要硬逼著在這紫禁城內,上演一出母子相殺的人倫慘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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