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叫


    這人究竟是想幹嘛?


    現在萬休子明擺著是想要自己來要挾他, 可他非但不想撇清與自己的關係, 還讓她下迴說他們兩人修煉過?


    薑雪寧實在沒想明白。


    謝危說完, 卻已經不管她是何反應, 重將目光落在那窗縫上, 看得半晌後, 略略思索, 竟然將自己寬大的袖袍一揭,將那柄總是綁在腕間的薄薄短刃解了下來。


    薑雪寧:“……”


    她低頭看了看方才解開後落在自己腳邊的那一團繩索,再抬起頭來看了看謝危那插向窗縫的刀刃, 眼角便微微抽了一抽:“你既然帶著刀,剛才解繩子時,怎麽沒用?”


    既然帶了刀, 費力解什麽, 直接一刀割開不好?


    謝危已輕輕將那窗縫裏扣著的楔子推開,被她問起時身形凝滯了片刻, 靜默良久後, 迴:“忘了。”


    薑雪寧:“……”


    這都能忘, 您可真是太厲害了!


    謝居安沒說假話, 方才為她解繩子時,實則沒想起旁的事兒。等到把繩子解開, 想要按著自己定下來的計劃行事了, 才自然地想起腕間刀。


    天教上下都道他是靠腦子的人。


    見著他身無長物進來, 搜身時都沒警惕。何況此刃極薄,綁在腕間, 隻需用力握緊拳頭,使得臂上肌肉堅硬,便摸不出太大差別。


    所以才這般容易帶了進來。


    這扇窗不大,略略推開一條窄縫,便能瞧見即便是屋舍的後方也能瞧見人。


    隻是此屋本就在跨院,東北角就是院牆。


    謝危略一思索,便向薑雪寧道:“我先出去,無論聽到什麽動靜,你都不要驚慌。等上片刻,待我返迴。”


    薑雪寧一怔,還未及迴答,他已經無聲地推開窗戶,竟然稱得上迅疾無聲地翻了出去,緊接著便聽見外頭一聲疾唿,仿佛有些驚詫恐慌,然而還未完成就已經被人截斷,戛然而止。


    隱約有噴濺之聲。


    很快外頭守著的天教教中就已發現了異常,一聲大叫:“跑出來了,他們要逃!”


    薑雪寧頓時心驚肉跳。


    外麵謝危卻是有條不紊,翻轉刀刃先殺一人後,他便迅速奪過了這倒黴教中的佩刀,又往那人脖子上劃了一刀,掩蓋掉先前由自己薄刃短刀造成的刀傷。


    有人追上來。


    可這些天教教中知道他身份不同,有所顧忌,隻想要將他抓住,動起手來不幹脆,反倒被他尋了時機,一刀一個搠倒在地。


    他往院牆小竹林邊隱去,隻將刀刃上沾的血拋灑過東邊院牆,在牆上留下個腳印,自己卻並不從此處越過牆去,而是折轉身來從東北角最高的一棵槐樹下頭翻過牆去。


    天教這處分舵,是外鬆內緊。


    裏頭看管極嚴,外麵卻因為是官府的地盤,不大敢放太多人守著,也唯恐暴露。


    但這恰恰好成了他的機會。


    “人呢?!”


    “牆上有血!還有腳印!”


    “快,一定是逃出去了,往北邊街上追!”


    ……


    山莊之內頓時火把大亮,到處一片嘈雜,教眾們往來唿喝,還有人迅速跑去稟告萬休子。


    這時候,謝危已經順著外頭東北牆角,從容不迫地轉到了北麵牆下,走了約莫二十步,便貼著牆聽裏麵的動靜。


    一切恰如他所料。


    得知人跑了之後,裏麵頓時慌了神,立刻有話事人叫人拿鑰匙打開了門查看情況,隻道:“隻跑了一個,那娘們兒還在!”


    誰能想得到,謝居安孤身前來,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架勢,現在竟然拋下薑雪寧,自己逃跑?


    可以說所有人都沒準備。


    甚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要跑,一開始又何必如此涉險?


    但總歸人跑了,倘若不趕緊將人抓迴來,迴頭教首發怒追責,誰也擔不起責任。是以下頭這些人根本顧不得多想,趕緊調動起人手,大半出牆去追,還有不少順著北牆尋找,原本守在跨院那間屋子前的人就少了。


    謝危聽著追他那些人都漸漸遠離,略略一算,便屏息從北牆翻入。


    這一來,正好是屋舍正前方。


    留下來看守薑雪寧的教眾就沒剩下幾個,且誰也不把屋裏的薑雪寧當迴事兒,男子身強力壯能跑,一介弱質女流讓她兩隻手隻怕也跑不出去,是以有些鬆懈分神,有兩個還在納悶謝危忽然逃走的事兒。


    謝危提著的刀,也就是這時候落到他們後頸的。


    撲通兩聲,人就已經倒地。


    先被殺的那人長流著鮮血,費勁地轉過頭來,才看見是謝危,頓時睜大了恐懼的雙眼。然而傷口的血又如何能捂住?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便倒在了地上。


    其餘幾個人更是直接驚呆了——


    不是說向北麵逃走了嗎?


    這怎麽又迴來了!


    有反應快的已經瞬間想到了是聲東擊西之法,故意調虎離山,轉頭再殺個迴馬槍來救屋裏的女人。


    然而畢竟遲了。


    與他們相鬥,謝危到底是占優的,腰腹間已經恢複得差不多的傷勢,雖然仍舊對他的行動造成了一些製約,可他動手殺人實在幹淨利落,直奔要害,根本沒等他們把動靜鬧太大就已經結果了他們性命。


    房門上掛著的鎖,先前已經被打開。


    謝危一身雪白衣袍上沾的全是血,徑直將門踹了開,快步入內。


    薑雪寧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卻顧不得解釋,拉上她便朝外麵走。


    此時遠去追他的教眾未迴,附近看守的教眾還未明白情況,隻要能帶著薑雪寧翻過方才他翻過的那道距離最近的北牆,便算跑出去一半。


    謝居安麵容沉靜,腳下卻不慢。


    然而就在他緊握著薑雪寧的手,一腳跨出院門時,一柄雪亮長劍鋒銳的劍尖赫然出現,恰恰擋住他去路。但凡他再上前半步,這劍尖便將刺破他眉心!


    薑雪寧手心都冒了汗,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順著劍尖抬頭看去,便看清持著劍的,乃是一名麵容冷肅的道童。而在這道童身後,天教一行教眾已經打著火把,圍在跨院前。


    萬休子緩緩從人群那頭走過來。


    謝危看向他。


    萬休子負手停步,掃了謝危一眼,又看向他身後的薑雪寧,目光在薑雪寧那留下了些許曖昧紅痕的嘴唇上一停,又落在他二人緊緊交握的手掌上,說不清是嘲還是憐地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謝居安從來有主意,絕非束手就擒之人,早對你起了防備之心。今夜你若不動上一動,我反倒會睡不安穩!倒是小夫妻情深義重,果然是放在了心尖上,竟沒大難臨頭各自飛!”


    薑雪寧聽見這句,忽然間想起的卻是謝危先前那一句“演出好戲”,雖然不知他究竟是何計劃,有何目的,可冥冥中竟似明白了一些。


    當下心念一轉,竟道:“什麽小夫妻,老妖道勿要胡言毀人清譽!”


    話雖如此說,目光卻做得心虛閃爍。


    萬休子見她這般,豈能真信她與謝危之間清清白白呢?


    越不敢認越有鬼。


    他心裏有數,卻不稀得搭理這無足輕重的小丫頭片子,隻看向謝危道:“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是條好計。隻可惜,你的智謀有大半都是我教的,這點伎倆也想瞞過我,真當本座老眼昏花?”


    謝危似乎自知事敗,輕輕鬆手將原本握著的刀擲在了地上,一副聽任處置的架勢,卻平淡道:“若非傷勢不曾痊愈,舉動較尋常稍慢,縱然你能識破我計謀,隻怕也未及反應。等你帶著人來時,我早逃了出去。計謀固然緊要,時機也萬不能缺罷了,端看怎麽用,何時用,誰來用。此次是我棋差一招,隻不過倘不做如此嚐試,心裏到底不甘。”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


    眨眼淪為階下囚,還要為他賣命,豈是謝危之所為?


    非得要他試過不行,方才能老實。


    萬休子聞言非但不怒,反倒大笑:“如今天教勢盛,叫你重新輔佐我,也不算委屈你!隻不過你也不是什麽好對付的善茬兒——”


    他麵容陡地一冷。


    先才說得客氣,今夜出了這樣的岔子,卻是半點也不會鬆懈,隻厲聲嗬斥左右:“來人,將他們關去淩虛閣,日夜看管,便飛出去一隻蒼蠅,我都要你們的腦袋!”


    “是!”


    教眾被早被今夜這一出岔子驚出一身冷汗,還好關鍵時刻,教首聽聞情況後立刻識破謝危計謀,才免使人逃脫。


    此刻他們早將精神繃緊,唯恐落罪,戰戰兢兢齊聲迴應。


    這一來對謝危、薑雪寧二人更沒什麽好臉色。


    很快,他們就被押出了跨院,關進了莊內中心一座小樓的二層。


    上下左右前後,看守之人密不透風。


    薑雪寧被人推搡著入內,從上往下一望,心裏不由一歎:這迴可算是插翅難逃了!


    樓上這屋也不大。


    但比起之前關押她的地方,倒是精致了幾分。


    有桌椅床榻浴桶屏風……


    押他們進來的人狠狠訓斥了他們幾句,這才關上門退出去。


    門外再次重重上鎖。


    薑雪寧可沒把那訓斥當一迴事兒,隻看了這屋裏唯一的床榻一眼,沒忍住又暗暗問候起萬休子他八輩祖宗。


    謝危卻鎮定得很。


    方才一番逃脫計劃的失敗,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沾了血的外袍被他脫下。


    於是便露出了那用革帶束緊的腰,挺直的脊背到脖頸,比起穿著寬鬆外袍時的俊逸淡泊,更顯出幾分挺拔清冷。


    薑雪寧終於有機會問出自己的疑惑了:“你究竟是什麽打算?”


    謝危淡淡道:“萬休子是多疑的性情。我若規矩不生事,他才起疑。”


    薑雪寧道:“可打消他的疑惑,又待如何?”


    謝危看她一眼:“我自有計劃。”


    薑雪寧:“……”


    這人上輩子真是沒挨過打吧?


    她深吸一口氣,索性不多問了,總歸用得著她的時候謝居安不會不開口,隻道:“那……那什麽修煉,又為什麽?”


    謝危搭著眼簾,想起萬休子此人來,慢慢道:“讓他相信你對我來說非同一般,很重要。隻不過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本來就相信的東西,對他無法理解的事情卻會保持懷疑。你若篤信凡是人活在世上沒有一個不怕死,又怎麽會相信一個人會舍命救人?萬休子便是如此。”


    他相信利,不相信義;


    他相信欲,不相信情。


    倘若要取信於人,自然要投其所信。


    薑雪寧總算明白了,然而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特別對勁,可仔細琢磨又不知到底哪裏不妥。


    天色已晚,先前一番折騰之後,更是夜深。


    屋內僅一張床榻。


    薑雪寧不得已與謝危同榻而眠。


    兩人和衣平躺在床上,挨得極近,肩靠著肩,手挨著手,腦袋各擱在枕頭一端。


    屋裏漆黑一片。


    誰也沒有亂動,誰也沒有說話。


    薑雪寧能聽到謝危細微平緩的唿吸,一時竟覺得很奇異:同榻而眠這樣本該很親密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好像都不算什麽了。畢竟以前不是沒有挨在一起睡過,隻不在這般床榻上罷了。


    兩逢生死,話盡說破。


    是湍流歸於深靜,滄海不起波瀾。


    有那麽一刹,竟給人一種平淡悠遠的錯覺。


    薑雪寧本以為經曆了先才那樣一場見血的風波,自己該要平複許久才能入睡,卻不想躺下後,心內竟一片安定,仿佛生死也不是那麽大不了。


    她很快睡著了。


    隻是酣眠到半夜,迷迷糊糊之中,竟然被人推醒了。


    薑雪寧幾乎忘了自己如今身陷囹圄了。


    困倦地睜開眼來,隻看見謝危支著半邊身子,坐在她身側,手還搭在她肩臂處。


    顯然,就是他將她推醒。


    她尚未睡夠,剛醒腦袋裏簡直一團漿糊,有點煩,夢囈似不耐地嗔道:“你又幹嘛?”


    謝危問:“你會叫嗎?”


    薑雪寧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叫什麽?”


    謝危看她眼皮沉沉,又要閉上,薄唇一抿,索性不跟她解釋。他搭在她那瘦削肩膀上的手,便往下移去,在她細軟的腰間,微微用力捏了一把。


    人的腰際最是敏感。


    一股又癢又痛的感覺,從謝危下手處傳來,薑雪寧被他一把捏得蜷了起來,一聲貓兒似的嬌吟帶著點朦朧的鼻音,便從喉嚨深處溢出,慵懶纏綿。


    他聽得唿吸都滯澀了片刻。


    但這下她總算又把眼睛睜開了。


    謝危向著緊鎖的房門看了一眼,才轉迴頭來凝視她,重複了一遍:“你會叫嗎?”


    若說先才還有迷惑,這一瞬間,薑雪寧想起他捏過來時自己不由自主叫喚的那一聲,又聽他這意有所指的一問,便終於徹徹底底嚇清醒了!


    叫——


    謝居安是想讓她怎麽個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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