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直接


    薑雪寧叫劉揚進來, 壓低聲音交代了一番話。


    劉揚目瞪口呆。


    薑雪寧卻隻淡淡地笑了一笑道:“縱然是有人想要孤注一擲賭上一把, 可我猜旁人未必讓她如願, 你且按我說的去做。”


    *


    呂顯一萬銀股拋出後, 任氏鹽場立刻崩了盤, 銀股價錢斷崖似的往下掉。


    八百文, 七百文……


    到了第六天時, 幹脆連最初的五百文都沒了,隻剩下四百文。


    伯夫人在府中幾乎以淚洗麵:“早同你說過,大家閨秀做什麽不好, 何必折騰這勞什子的東西?出了事也不肯聽人的勸,若賺夠一些早點把那銀股拋了,又何至於到如此境地!月兒, 伯爺都被你氣病了, 你就聽娘一句。選王妃的時候快到了,可別這樣熬下去……”


    房內尤月直愣愣地坐著。


    她一雙眼死死地盯著麵前匣子裏那幾張銀股交易的契約和憑證, 常日來睡不著覺, 讓她眼底都滿布了血絲, 看上去竟有幾分猙獰可怕。


    伯夫人的話, 她置若罔聞。


    隻是不知第多少遍地問身邊丫鬟:“有新的消息了嗎?”


    伺候的丫鬟這些天也慌得很,府裏人瞧著尤月這幾天來不大對勁, 也不敢逆著她的意思來, 幾乎每隔半個時辰便派人去蜀香客棧打聽打聽最新的消息。


    可眼下新的消息還沒來。


    丫鬟戰戰兢兢, 聲音細如蚊蚋:“沒,暫時還沒有。”


    尤月的神情便陡然一厲, 站起身來竟然一巴掌朝這丫鬟的臉上摔了過去,嗬斥起來:“都已經過了有一個時辰了,還不見迴來,都是幹什麽吃的?”


    丫鬟半邊臉立刻紅了一片。


    伯夫人驚叫起來:“你瘋啦,這又是要幹什麽?旁人迴不迴來與後宅裏的丫鬟有什麽相幹?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竅啊,月兒,不過區區幾千兩銀子,放下便放下吧?你若選上臨淄王妃,他日榮華富貴還不是唾手可得?”


    這位置,往日的尤月也不是沒有肖想過,可如今伯夫人的話在她聽來卻是格外刺耳,更刺激了她這些天來備受打擊的心,讓她反感極了。


    她竟冷笑一聲:“有那麽容易嗎?”


    伯夫人愣住。


    尤月卻是惡狠狠地道:“京城裏名媛淑女都要去選,上有一個蕭姝,下有一個薑雪蕙!別人府中多闊綽,我們府中又是什麽樣?若連這點銀子都沒了,我連點拿得出手的頭麵都置辦不下來,縱是去選了不也是叫別人看了笑話!”


    眼見著府中去探消息的人還沒迴來,她已經是等不得了,竟不顧伯夫人的阻攔,把桌上裝契約的匣子拿鎖鎖上,鑰匙卻親自揣進自己懷中,然後大聲叫起來:“為我備馬車!”


    伯夫人問:“你幹什麽去?”


    尤月頭也不迴地道:“我要親自去客棧那邊看看,你們故意不叫我知道消息,休想!”


    她在府中慣來霸道,自打選進仰止齋作伴讀後,在府裏便是她姐姐尤霜都要矮她一頭,是以下人雖然為難,也不得不為她準備馬車,唯恐受了她的責打。


    伯夫人在後麵叫她她根本不聽。


    馬車出府的時候,有一名身材高壯的青年策馬而來停在府門口,若是平時尤月一定要問問此人身份。可如今整個人都跟魔怔了似的,隻看了一眼目光便掃過去,催促著車夫趕車去蜀香客棧。


    這些天來任氏鹽場的銀股價錢一路往下,九頭牛都拉不迴來,剛開始的時候還有許多人來看熱鬧。可跌得久了,也就見怪不怪,隻當這鹽場是廢了,買了銀股的人是栽了。


    所以尤月本以為,今日到時人該不多。


    可沒料想,才剛下馬車,就聽得客棧之內一片人聲,竟是頗為熱鬧。


    “可真沒想到,這種節骨眼上誰有這種膽量竟敢接下那一萬銀股啊?”


    “都跌到三百文,無人問津啦!”


    “不是有傳言說,蜀中那邊傳來消息說鹽場正在重建嗎?隻是那任為誌琢磨出什麽卓筒井來,倒讓周遭鹽場眼紅得很,趁火打劫起來,非逼著他教其他鹽場打卓筒井才肯施以援手,不然便要橫加阻攔。我看任氏鹽場不值錢了,可這卓筒井怕還要值點錢。三百文一股買這個,倒也不算虧!”


    “可這辦法一旦告訴了人,也就不值錢了啊……”


    “是啊,到底誰膽子這麽大?”


    “說不準是有錢沒地兒花呢?”


    尤月在外麵聽見這話時,心裏便陡地一跳,一時完全忘了自己還是個矜持的大家閨秀,走進去就向方才說話的一人問道:“呂老板的那一萬股有人買了?”


    客棧裏大多是大老爺們兒,可沒想到竄出個姑娘。


    隻是抬起頭來一看,這姑娘五官雖然清秀,神情卻有點偏執的兇狠,一雙泛紅的眼睛瞪著,隱隱緊咬著牙關,叫人看了心裏直冒寒氣。


    那人看她穿戴不是普通人家,倒也不敢怠慢。


    當下迴答道:“是有人買了下來,可還不知道背後是誰,剛一個時辰前的事情。不過前段時間還值一萬五千兩的銀股,如今隻賣了個三千兩,呂老板這生意做得可也是虧本極了。”


    尤月心跳驟然加快。


    一絲隱秘的希望升了上來:隻要有人肯買,銀股的價錢就有可能穩住,說不準還能漲上去!


    “掌櫃的,樓上備雅間。”


    她大概地算過,按照任氏鹽場以前的習慣,最晚今天也該有鹽場那邊的確切消息傳過來了,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待在府裏聽著,不如親自來等。


    於是皺著眉便對櫃台邊上的掌櫃說了話。


    掌櫃的不由一怔:“這位姑娘,今兒來的人多,樓上雅間已經沒了。”


    尤月頓時皺眉,瞧見樓上分明還有個雅間的門窗開著,像是迷人,便冷笑一聲:“我乃是清遠伯府的嫡小姐,你這裏連個雅間都挪不出來嗎?”


    民怕官,何況掌櫃的是商?


    他也抬頭看了那空著的雅間一眼,卻是十分為難:“姑娘,樓上那雅間是另一位姑娘早就定好的,做生意講究一個誠字,我實在是無法做主啊。”


    尤月掃視了周遭一眼,輕輕抬了下頜,不屑道:“你這裏來往的都是販夫走卒,本姑娘來是看得起你地界兒!誰人訂好的叫他讓出來便好,料想他也不敢有什麽不滿。”


    周圍“販夫走卒”們麵色不由一變。


    連掌櫃的臉色都難看了幾分。


    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一聲清泠泠的笑:“怎麽尤姑娘連我訂下的雅間都要搶上一搶了?”


    這聲音……


    尤月麵色驟然一變,渾身都緊繃起來。


    縱使萬般不願,轉過頭來時,也還是看見了那張令她深惡痛絕的臉——薑雪寧!


    近來宮中又是準備選王妃,又是準備和親,伴讀們已經不必再入宮,所以尤月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薑雪寧了。


    再次看見,真有一種目眩神迷之感。


    天氣開始轉暖,她穿了一襲鵝黃的百褶裙,春衫透薄,更襯得她腰肢纖細,烏黑蓬鬆有若鴉羽,體態纖穠合度。巴掌臉上更是五官明媚,目光流轉,隻使人自慚形穢。


    在她後麵一點竟然還跟了一人,正是昔日曾在宮中打過一迴照麵的那位定非世子。


    一身富貴風流氣,一雙邪氣勾人桃花眼。


    人往薑雪寧身邊一站,若忽略其唇邊隱隱帶著的一抹玩味的壞笑,倒是覺得男才女貌,養眼至極。


    他二人是一前一後進到客棧的,旁人並不知他們相熟。


    尤月見了卻是立刻在心裏罵:淫男蕩1女!


    她與薑雪寧結仇已深,不欠這一點半點,可對蕭定非迴京之中的一幹行徑卻是有所耳聞,便不大敢造次。


    薑雪寧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對她和顏悅色地笑起來,好像同她沒有半分過節似的,竟道:“難得在這種地方能遇見,我同芳吟也交好,有些擔心她在蜀中的情況,是以也來等消息。尤姑娘既然沒尋著雅間,若不介意,不如與我一道?”


    薑雪寧今日吃錯什麽藥了?


    這是尤月腦袋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她警惕起來,半點也不相信,反倒沒了對雅間的想法,冷笑一聲道:“誰不知薑二姑娘想害人有千萬般的手段?我可消受不起。”


    薑雪寧盤算現在劉揚正在伯府裏勸說清遠伯,要把尤月手裏那四千股算計下來,可不能讓她這時候迴去了,壞了那邊的事。


    是以腦筋一轉,便想要激將法。


    可正當她要開口時,眼角餘光一晃,忽然瞥見了那道正從門外走進來的身影,還未出口的話便頓時忘了個幹淨,一時竟生出幾分隔世之感。


    他仿佛不愛穿那身官服,隻一身無趣刻板的墨藍長袍,目光即便是不從人臉上過時,也透出比尋常人多幾分的靜肅沉凝。


    冷若磐石,寂似寒潭。


    刀裁似的長眉微微低下,一隻長指嶙峋的卻從簡單寬大的袖袍中露出幾分來,拿著一卷紙。


    看見薑雪寧時,接著也看見了同她站得頗近的蕭定非,他腳步頓了一頓,但仍舊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兩名差役。


    掌櫃的嚇了一跳。


    他忙從櫃台後麵轉出來,拱手作揖:“哎喲,何事竟勞動差爺們親自來一趟?”


    市井百姓很難見著官,掌櫃的自然也認不出張遮。


    他卻也不道明身份,隻將手裏那卷紙展開來,請掌櫃的細看:“畫像上的人,近日是否來過貴店?”


    掌櫃的凝神細看,搖頭道:“若長這樣,來過小人肯定記得,完全沒有印象。”


    張遮的眉頭於是輕蹙了幾分。


    兩名差役都低聲同他說著什麽。


    他卻沉默,隻將那畫像收起,向掌櫃的道了一聲謝,便往客棧外麵走。


    那一刻,距離分明不遠,可薑雪寧竟覺這人仿佛在天邊,一下有些魂不守舍,隻想:他分明瞧見我,卻像不認得我似的。


    尤月可記得清楚,自己同薑雪寧最初便是因為一場與張遮有關的口角結仇。看見張遮進來時,她先愣了一下,接著便下意識去看薑雪寧神情。


    眼見那張遮進來渾不似認識薑雪寧一般,她幾乎立刻掩唇笑了起來。


    譏諷之言在幸災樂禍之餘,脫口而出:“嘖,我還當薑二姑娘與人家張大人兩情相悅,原來是恬不知恥一頭熱,倒貼呀!也難怪,聽說這位張大人可不是登徒子,哪兒會搭理某些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


    說著她還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蕭定非,言語之間那鄙薄與暗示,已是明明白白。


    薑雪寧心內一股無由的躁意。


    眾目睽睽之下,她竟直接一巴掌半點沒帶留情地甩在了尤月臉上!


    “啪!”


    清脆的一聲響。


    整個樓下茶堂裏頓時安靜了,人人目瞪口呆,多少帶了幾分震駭地朝著薑雪寧看過來。


    蕭定非更是聽得麵皮都緊了一下,斷斷沒想到自己瞧著溫軟漂亮的美人兒還有這般令人心底發寒的一麵,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尤月捂住臉愣片刻才大叫起來:“薑雪寧你這賤人!”


    薑雪寧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卻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直接從客棧裏走了出去。


    若方才沒看見張遮,逢著今日這樣特殊的收網時刻,她或恐會耐住性子同尤月周旋。可張遮隻出現那麽片刻,便將她心思攪得一團亂。


    她明知這時若出去,隻怕明日京中便是流言蜚語傳遍。


    可——


    連暗中籌謀逼迫蕭姝去和親這種事她都已經做了,那一點點既不能害她命也不能改她心的閑言碎語,又算得了什麽?


    薑雪寧不在乎!


    她腳步很急,直追張遮而去,離得近時便朝著他背影喊了一聲:“張大人!”


    張遮停步,轉過身來。


    他身邊跟著的兩名差役詫異迴頭,看見薑雪寧時都不由得愣了一愣,遲疑的目光也轉向張遮。


    張遮卻沉默不言。


    薑雪寧根本不在乎旁人目光,仿佛那兩名差役根本不存在似的,挺直了脊背,站在他麵前,再不遮掩自己的心意,直接問道:“除夕那夜我送的東西,張大人收到了嗎?”


    兩名差役的目光頓時震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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