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天教


    朝廷有大事, 州府有政令, 為使各部衙門知曉, 皆印發邸報, 每隔幾日送到官員們的手中。


    以前薑雪寧坐在這偏殿裏靜心, 謝危便往往在那邊處理公文。


    但他向來是謹嚴的人, 帶多少東西來便會帶多少東西走, 絕不至疏忽至此,獨獨漏下這麽一頁邸報……


    是故意放在這裏,給自己看的嗎?


    薑雪寧無法往深了揣度。


    在那小太監隔門通傳過之後, 她又將這頁邸報仔仔細細地看兩遍,才走到書案旁,輕輕拿起上頭一方青玉鎮紙, 把這頁邸報同其他用過的或不用的紙頁壓在了一起。


    次日離宮。


    雖然這些日來宮中發生了許多事情, 甚至連樂陽長公主都還禁足未能得出,可眾位伴讀好容易熬到了休沐出宮迴家的日子, 年紀又都不是很大, 便是情緒再低落, 也難免迴升幾分, 難得露出些輕快的笑容。


    尤月更是高興極了。


    她這些日來已從蕭姝、陳淑儀處問得了不少官鹽、私鹽的事情,隻覺從中有大利可圖。在入宮以前, 她意外從尤芳吟那賤人生的賤種手中得到了秘密消息, 已經吩咐人下去在京中尋找任為誌這個人, 順便查查事情的真假。


    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天。


    尤月相信,等迴府, 多半有個驚人的好消息在等待自己!


    “又要同各位姐姐們道別了,沒想到宮中十日說起來長,過起來短,一朝要跟大家暫別,我心裏麵還有些舍不得。”話雖這麽說著,可尤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隻盼著休沐這兩日趕緊過去,能快些重新迴宮,為長公主殿下伴讀,也與諸位姐姐們重聚。”


    眾人幾乎都沒打點行李。


    一則不過是暫時休沐兩天,二則在經曆過薑雪寧險些因為一張紙倒黴的事情後,眾人更不敢在出入宮廷時帶什麽東西,是以都輕裝簡從。


    一大早,便往順貞門去。


    眾人神情各異,基本沒接尤月的話。


    姚蓉蓉卻是蹙起了耷拉的眉頭,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道:“不怕姐姐們笑話,我膽子小,宮裏的事情著實令人膽戰心驚。原以為貴人們的生活都稱心如意,不想也是步步驚心。唉,連長公主殿下和臨淄王殿下這樣尊貴的身份也會受罰……”


    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


    像是怕被其他人聽見。


    薑雪寧就走在她旁邊不遠處,聞言不由看了她一眼,竭力地迴想了一下,也不過是記起這膽小怕事還不會說話的姚蓉蓉,上一世似乎也入了宮。


    隻是既不得寵,還受欺負。


    若是真心懼怕宮裏那“步步驚心”的日子,還入宮幹什麽?


    她想到這裏,目光便不由向著蕭姝轉了過去——


    這未來差點成為宮鬥大贏家的女子。


    照舊華服加深,氣度雍容,顯得平靜而沉穩,有那種高門世家才能養出的氣魄。


    薑雪寧清楚地記得,上一世自己執意想當人上人,執意想要成為皇後,所以舍棄了燕臨、搶了薑雪蕙的姻緣,費盡心機地嫁給了沈玠。


    整個過程雖顯艱辛卻並無什麽實際的危險和阻礙。


    這一世她與沈玠的交集已然變淺,可反而遭遇了上一世不曾遭遇的陷害與驚險,到底是因為這一世她有了變化,讓暗中陷害之人心生危機,所以出手陷害,還是上一世本有這樣一場陷害但她因為某種原因並不知曉,或者陰差陽錯對方沒能陷害成呢?


    蕭姝淡淡道:“長公主殿下與臨淄王殿下乃是天潢貴胄,不過是太後娘娘與聖上一時怒極才加以責罰罷了,豈能與其他人並論?”


    姚蓉蓉頓時噤聲。


    薑雪寧卻是心念一轉,故意露出笑容來,接上一句:“蕭大姑娘此言極是。且不說天潢貴胄尊貴身份,責罰隻是讓他們想想清楚,不會動真格。便是真禁足罰跪幾日,長公主殿下或許憋悶,臨淄王殿下卻未必。眼瞧就是冬至時節,正是躲在府中畫歲寒圖的好時候呢,殿下說不準很高興能得著幾日閑暇呢。”


    蕭姝原本是平靜地在前麵走著,聽見“歲寒圖”三個字時,腳步卻是陡地一頓,不由迴頭看了薑雪寧一眼,笑道:“薑二姑娘知道得可真多。”


    沈玠雖然貴為臨淄王,後來更是被立為“皇太弟”,可他自來對政事不大熱衷,性情又軟和,一向更喜歡舞文弄墨。他有個極少為人知的愛好,便是冬月裏畫歲寒圖。她也是上一世嫁了沈玠後才知曉,尋常人卻很難知道得如此清楚。


    沒想到,蕭姝也這麽清楚。


    要知道,這時候沈玠還沒被立為皇太弟呢!且隻聽說蕭姝與沈芷衣走得近,從未聽說蕭姝與沈玠也很熟識……


    想著,薑雪寧心底冷笑了一聲,麵上卻是溫溫和和彎起唇角,一副沒大聽懂蕭姝意思的神情。


    蕭姝便也不說什麽了。


    沒多一會兒,宮門已近在眼前,各府來接人的馬車和轎子都等在外麵。


    棠兒、蓮兒已經有整整十日沒見過自家姑娘了。


    兩人都在馬車前等候。


    薑雪寧從宮門裏出來,瞧見她二人卻是一怔:這兩個丫頭已穿上了暖和厚實的夾襖,頭麵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皮膚白皙,麵色紅潤,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容,一見到她便高興得直揮手。


    “二姑娘,宮裏讀書可沒累著吧?”


    “好久不見了真是想您!”


    天知道沒有薑雪寧在府裏的日子,她們這兩個大丫鬟過得有多舒坦。月錢照領,也不用伺候人,更不擔心姑娘動輒跟太太和大姑娘掐起來。剛開始那陣還不大習慣這麽輕鬆悠閑,可等三天一過習慣下來,真是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腰不酸了,腿不痛了,頭發也不大把大把往下掉了。


    試問——


    天底下有什麽比伺候一個要入宮伴讀的姑娘更開心的事呢?


    所以蓮兒、棠兒現在見了薑雪寧才這般高興,因為隻需伺候她兩日,很快又將迎來整整十日的“長假”,而且這種情況可以持續整整半年。


    簡直感天動地!


    兩人一個上來扶她上馬車,一個殷勤仔細地伺候好了茶水。


    薑雪寧原還有些一頭霧水,可坐下來仔細一琢磨也就明白其中的關竅了。棠兒還好,多少矜持穩重些不那麽明顯,蓮兒兩隻眼睛都要眯成彎月了,就差沒把“高興”兩個字寫在臉上。


    她不由跟著笑起來。


    故意逗弄她們道:“見了你們家姑娘迴來這麽高興啊?那看來是想我想壞了,要不我去稟明公主殿下,幹脆不伴讀了,天天在家裏,也省得你們念叨。”


    棠兒:“……”


    蓮兒:“啊?別呀,入宮伴讀這樣好的機會——”


    她說完就對上了薑雪寧似笑非笑的目光,後腦勺頓時一激靈,反應過來了,連忙把自己的嘴巴給捂上,一張臉上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薑雪寧靠在了車內墊著的引枕上,看她們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直到這時才感覺到了一點久違的放鬆。


    微風吹起車簾。


    她順著那一角望去,車夫搖著馬鞭、甩著韁繩將馬車轉了個方向時,巍峨的紫禁城佇立在濃重沉凝的晨霧中,正好從她窗前這狹小的一角晃過,漸漸地消失——


    這短暫平靜的伴讀時光,終究結束了。


    馬車迴薑府的途中,薑雪寧問了問近日府裏發生的事情。


    蓮兒、棠兒這倆丫鬟享受歸享受,清閑歸清閑,可該知道的事情也是打聽得清清楚楚,一件不少。


    薑雪寧一問,她們就樁樁件件跟她數起來。


    她一入宮,府裏大家都喜笑顏開,尤其是原本那些曾受過她壓迫、刁難的下人們,個個高興得跟過年似的。


    孟氏也難得過了點舒心日子。


    薑雪蕙則是收到了一些王公貴族家小姐的邀約,照舊是聽琴,賞花,作詩,除了被好些京中富貴人家打聽過親事外,倒與往日沒什麽區別。


    隻是薑雪寧聽著,撩起車簾向外麵看,隻見街上行人皆是腳步匆匆,恨不能把頭埋到地下,生怕招惹了什麽似的。


    要知道京城乃是繁華地,怎會如此冷清?


    勇毅侯府尊榮,建在朱雀門附近,樓閣亭台,高牆連綿,足足延伸占去半條街。薑府的馬車迴府也會從這條街的街尾經過。


    然而這一刻,目中所見,竟是兵士列隊,把守在街頭街尾,個個身披重甲,手持刀戟,麵容嚴肅,一雙又一雙鷹隼似的眼眸掃視著往來的行人。


    薑府的馬車才一過去,就有人緊緊地盯著。


    直到看見馬車上薑府的家徽認出了來頭,才收迴了目光,沒有將他們立刻攔下。


    薑雪寧默然無言。


    棠兒見她神情,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聲音,道:“前些日忽然來了重兵將勇毅侯府圍了,我們薑府收到消息都嚇了一跳,老爺更是夜裏就起了身著人去打聽情況。然而都說此次事情甚大,且京城裏最近有許多遊民宵小流竄,夜裏悄悄在城門和各處商鋪的門口張貼告示,上麵都寫著大逆不道之言。順天府衙和錦衣衛都出動了,到處抓人,牢裏麵都關滿了,據傳都是什麽‘天教’的教眾……”


    天教!


    據傳這一教好幾十年前便有了,初時隻同佛道兩教一般,不想後來竟吸納了許多流民、遊俠,江湖綠林有許多無所事事的破皮破落戶,都加入其中,以“天”為號,供奉教首,一應行動悉聽教首號令。


    二十年前平南王謀反,便是與天教聯合。


    但後來平南王事敗,這位神秘的教首便直接率人退走京城,天教勢力亦在朝廷圍剿之中小了許多。


    隻是天教傳布甚廣,教首身邊更有兩人神機妙算。


    一者年長,都稱“公儀先生”。


    一者卻更少露麵,隻喚作“度鈞山人”。


    雖少有人見過他們,可他們常能料敵於先。朝廷勢力雖大,兵力雖強,卻往往棋差一招,且天教教眾多是普通人,香堂隱蔽,是以對天教竟始終難以剿絕。近些年來,朝廷動作稍緩,天教便又開始在遠離京城的江南地帶活動,發展勢力。


    如今是要卷土重來嗎?


    薑雪寧隻知道自己上一世有好幾次都遇到天教教眾襲擊,而謝危後來則幾乎將整個天教連根拔起,可她對這神秘的教派卻知之甚少,更不清楚他們如今想做什麽。


    她隻知道,勇毅侯府出事在即。


    這天教勢力忽然又在京城現身,絕不是一件好事,隻恐要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抬起手來壓著自己的太陽穴,卻覺得裏麵有根弦繃得緊了,繃得生疼,她問:“父親在府裏嗎?”


    棠兒小心地道:“在的,知道今日姑娘要從宮裏迴來,專在府裏等您迴去說話呢。”


    薑雪寧點了點頭:“一會兒迴府我先去給父親請安,你們去幫我打聽打聽清遠伯府的消息,尤其是尤芳吟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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